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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 作者:林至元 完结-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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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十四按着惯例,陪悠悠外面兜上一圈消食解闷,回来后才上书房跟着法海学习,悠悠则自去做自己的事。这一下午,十四都提不起精神,应付两个时辰,便随便打发了法海,回至飞霜殿找悠悠。
飞霜殿便是南山苑中的温泉宫,中有和春池,水清见底,不盈不虚,是悠悠这一个多月来流连最久之地。因为贪近,这儿也成了她日常起居之所。
和春池南峭北柔,乃是半遮拦抱厦构造,沐浴时一抬头,便可见满天星辰旧时月。池边细密白沙铺地,嘉木成林,春飘柳絮东飘雪,故有飞霜殿之名。而于此秋冬之交,虽不见飞霜佳景,却有香风阵阵,吹来漫天红叶以助雅兴,身处其境,莫不陶而忘忧,怡然自得。
悠悠坐在池沿,只穿着贴身小衣,光着脚丫拍打水面。暖暖的泉水包裹着小腿,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翕张舒畅着,腾腾上升的热气让人恍若在梦境中一般。
她拍了拍手,便有一只托盘随水飘流而来,上面摆着一壶清酒,一对酒杯。悠悠跳下池子,逐流接过托盘,自斟满饮一杯,油然叹道:“若再增添一轮明月,一树桃花,那才真真是瑶池仙境,极乐世界了。”
却听池边有人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可真贪心。”
这个地方旁人进不来,悠悠自然知道是什么人。适才那一杯酒,入口虽温,却有些上头。悠悠探了探略烫的脸颊,推着盘子往池子更深处挪了几步,直到缭绕的雾气横亘中间,谁也瞧不清谁。
过了片刻,并不见十四有任何异动,只是坐着说道:“我刚才去看过了,小魏子们的伤都消了肿,也不痛了,你果然用的好法子。”
悠悠怔了怔,不禁心中一动,低头笑了起来。
十四忍不住问道:“悠悠,你在听吗?你怎么不理我?”
悠悠道:“你还敢说。这是什么时节,哪里来的黄蜂不好好筑巢越冬,却有闲心追着你们这一群人跑?多半又是你作的恶,却叫底下人替你挡祸。”
“知我者,悠悠也!”十四笑嘻嘻道,“是我不小心射中了马蜂窝,只是他们不听我的站着不动,非要逃命似的躲,我也没办法。”
“你还好意思说。”悠悠轻轻哼了一声。
“哦——我知道了。”十四忽然领悟道,“你今儿故意拿话堵我,就为这事儿?你心里明白,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悠悠抬手拾去覆在盘面的红叶,低声道:“我可不明白……”
只听哗啦啦地水花飞溅,十四蓦地落池涉水走了过来,悠悠忍俊不禁,笑着连连后退。十四边笑着伸手来抓她,边大声哼哼道:“看来不尝点厉害,你今儿不会老实答话。”两人在水中追逐嬉戏了会,笑得十分开怀。
闹得累了,十四一把捉住悠悠,贴着耳廓道:“我说你明白的……”悠悠微闭着双眼,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言语。两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浮在水中,曼妙地缠绵,像是与水儿在进行一场最倾情的拥抱与亲吻,甚至悠悠异乎寻常地主动回应,也成了最最自然的事。这一刻,天地仿佛突然间变小了,脱离了尘世的纷扰,静谧而安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十四颇为诧异地问道。
“主子恕罪。”却听魏其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宫里快马送来的急报。”
十四不由晦气地暗咒了句,悠悠推他一把,他只得悻悻然爬出池子,边更衣边问道:“什么急报?”
魏其征答道:“日前,南巡路上有贼子冒犯了圣驾,四爷受了重伤,跟着万岁爷,昨晚刚刚回銮抵京。德主子不便出宫,让您闻讯即刻启程回京。”
十四听了登时神色一正,三下五除二换好干爽的衣物,匆匆走出飞霜殿向报讯人问明详情,便去找师傅法海商定尽早回京事宜。直至夜幕降临,一切打点妥当,方才重返飞霜殿内。这时,寝室中的帷帐全放了下来,四下里寂静无声,一望便知悠悠已然安置了。十四掀开床帏,轻声道:“悠悠,定了明儿一早赶回京去,快叫穗儿连夜收拾好行装。”
悠悠只是一动不动地面朝里卧着,过了良久,方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这么早就睡了?”十四俯身拍拍她,不住唤道:“悠悠,悠悠?”
“别闹。”悠悠甩开手,又向里移了移。
十四心中烦闷,也无暇再多作纠缠,自去书房歇了。
翌日清晨,天方蒙蒙亮,一行人马便告别了停留月余的南山别苑,踏上归程。
“悠悠,快看!”骑马施施然向前的十四兀地高叫道。悠悠从车窗探出头来,顺其所指望去,却见高空中一只全身黑羽的大鸟,盘旋一圈后即振翅飞向南面。“这只扁毛畜生好眼熟。”十四迟疑道,便无甚把握地乱猜:“真像小云子家那只……”然而悠悠肯定地摇摇头,道:“没道理。”
十四见悠悠脸色忡忪,忍不住勒马靠近,就手抚了抚她的额头,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悠悠淡淡一笑,顿了顿,才道:“我只是一想到要回宫中,便觉得害怕……”
十四坐直身子,望她望了半晌,方徐徐道:“无妨,且忍耐几日,我会再想办法。”
悠悠听了也不接话,只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一路畅行无阻,待入得内城,已近午时。十四着底下人回府的回府,进宫的进宫,自己则与悠悠二人,轻车简从,先往四贝勒府走一趟。
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足此地。一念及此,悠悠难免愣神,生出片时的忐忑唏嘘来。过了三层仪门,入眼所见正房厢房游廊,皆是方正严谨,轩峻森然,别有威仪。悠悠不自觉地驻足观望,正自沉吟,转目却见十四并府中引路内侍都在等着自己,便抱歉地笑了笑,赶紧跟上。十四伸手携悠悠才走入院中,四福晋已迎了上来,两人忙撇开少许间距,各自行礼。
四福晋还是一如往常的妆饰得体,举止端方,只是面色偏暗,眼圈泛红,平白叫人起了一丝怜意。
十四奇道:“四哥带伤方归,不在惯常居息之所静养,却呆在这人来人往的正室作什么?”四福晋道:“我也这么说,可四爷一早便穿戴齐整,着人将他移了过来,谁劝都不听,仿佛算准了将有客至。”悠悠看她一眼,十四已笑道:“四嫂,我和悠悠可算不得不速之客。”四福晋笑着待要揶揄他,却听下人来报,太子爷与十三爷一齐登门来探。
来不及召集阖府接驾,太子已领着浩浩荡荡的长列太监宫娥,进了仪门内大院落。众人慌忙跪行大礼,四福晋便亲自引太子进堂屋的东厢耳房去。面色不善的十三阿哥与悠悠、十四打了个照面,尾随太子鱼贯而入。
一见太子,四阿哥便要下炕来行礼,太子急忙接住,大叹道:“四弟,此番真是多亏了你。若非有你挡灾,怕是遭刺客绑架,为乱臣所害的便是我了。只是连累你受此重伤,哥哥真是既感激又惭愧。”
“二哥言重了。”四阿哥淡淡道,虽未行礼,似乎依然牵扯到了伤处,眉头骤地一紧,没了言语。他转过脸,这才望见远处的三人。
十三、十四同时踏前挨着炕沿,问询病情,悠悠一下子便被落在了最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嘈嘈切切,四阿哥到底病中虚弱,勉勉强强地应付着,越发少言寡语,多赖四福晋从旁周全,不至冷场尴尬。
十四忽然插嘴道:“听说,稍后会有一百来西边押送的罪犯进京,关入刑部大狱等候处决,一人作孽,满门遭殃,真惨。”
这席话一出,满室陷入沉默。
太子目光转向十三,道:“这种人是死有余辜,谋反等同逆天大罪,从者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主犯更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十三弟,你说是也不是?”
胤祥嘴唇微动了动,却是无言以对。十四即答道:“国之重典,便是惩凶震恶,此时正该用时。有法不依,置国家威仪于何地?那帮贱民还不得翻了天去!”太子点了点头,依然对十三道:“十三弟,你以为如何?”胤祥皱起眉,迟疑道:“皇阿玛只叫我配合八哥,看管嫌犯,至于如何处置,皇阿玛自有公断,哪有我说话的余地……”
“咳咳……”四阿哥突然脸色刷白,一阵剧烈地咳嗽后,胸前渐渐渗出了一点血印。四福晋急道:“怎么办,伤口又崩裂了……”十三、十四两人下意识地同时唤了声:“悠悠!”悠悠一震,趋步向前,然而见到众人脸色忽又大变,便即止步。四福晋忙叫道:“快,快传太医!”话中已隐隐带有哭腔。府中待命的太医闻讯立刻赶到,为四阿哥重新换药包扎,胤祥、胤祯便在一旁焦急围看。
四福晋到底老成持重,强忍悲伤,将太子请出屋去,回头瞧见悠悠,立时觉得不妥,拉着她便要往外走。不想悠悠竟如双足生了根一般,怎样也拉她不动,目光更是死死地盯着四阿哥的伤口,毫无避嫌之意,甚为古怪。按说悠悠从来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四福晋一时惶惑,又恐流于行迹,只得抿紧了双唇。
若适才还只是略有怀疑,那么此时此刻,便是确认无疑了。
只望见伤口的一眼,
犹似是轰雷掣电,悠悠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又是惊,又是怕,最终茫然地抬起脸。无论太医怎样摆弄,四阿哥始终神色凝淡,不为所动的样子,然而映入了她眼中,却总觉得唇角隐约有笑意浮现。悠悠止不住地一阵颤栗,完全空白的大脑,甚至分不清那一下一下冲击耳膜的,是自己的心跳,还是那遥远,却又异常清晰地由指尖传递而至的另一个生命信号。
“人的外表是平常,但它的内在构造绝不平常,愈是深入研究,愈是深觉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那是一个无限复杂而神秘的领域,或许穷尽人类整个种族兴灭的时间,都无法探知人体本身的所有奥秘。
比如人的心脏,很多时候,它的生命力比人们想象中要强得多。心脏停止了,适当的挤压,便能再度跳动起来;心脏取出体外,适宜的温度,便能冷藏很久,直至再度植入人体,它依然是鲜活的。
心脏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动脉血管。因此心脏一旦损伤,便是血涌难止,最终殒命。但神奇的是,它又存在极细微的一个点,周围全是毛细血管,即使利刃刺入,最多流少量的血,却绝无性命之忧。”
“这个点在哪儿?”四阿哥笑着问。
“在这里。”悠悠说着,将指尖按在了心口的正中间。
窗外落木暗黄,微一晃神,悠悠惊讶地看见,忽如一瞬间,枯枝缓缓地发了绿芽,含了花苞,日升月落几个轮回,光阴荏苒,已是春去夏至,葱葱郁郁。
作者有话要说:。。


☆、交易

在路上。
这三个字,可以说道尽了虚明现下的生存状态。因为路程的不确定性,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怎样的奇遇,充满了新奇与刺激的生活,永不过期。漂泊在路上,忍饥挨饿、食不果腹是小事,餐风露宿、无处容身亦寻常,最难捱的却是孤独,旷日持久的孤独,行走在旷野中,或许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碰上个能交流的物种。除了悠悠,还有谁会关心一个叫“虚明”的人,身在何方,平安与否?或许某一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哪个犄角旮旯,八年十年,甚至化作一堆白骨,都无人问津。
在她而言,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自然该还以一个大大的惊喜,哪怕要与全世界作对。或许在历尽世事沉浮的过来人眼中,简直就是一个孩童的意气之争,放弃坦途捷径,却挑了一条遥遥无期的崎岖小道,公之于众,只怕人人都要笑她是个傻子,骂她是个疯子。
然而这是她自己挑的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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