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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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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众生灵啊,都来赞美上帝吧!
众生齐赞万能的主吧!”
他歌唱着,那野狼不时发出阵阵嚎声。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似乎更加接近那使灵魂与天国直接相通的目标。这目标正是真正的隐士的幸福所在。他经常梦到圣徒和天使。他们是那样栩栩如生,看上去不像是梦中的幻觉。他看见穿着雪白纱衣,辉光闪闪的仙女。她们正低头望着他,一双双眼睛比他在罗马看到的羚羊眼睛更为可爱。她们用彩虹般的宽大翅膀扇着他,用柔和的声音召唤他奋勇前进。
这幻虚仙境的幸福他没有享受多久,梦境便开始变换,构成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他梦见和科隆纳修士在一些古国的废墟上漫步。科隆纳跛着脚,拄着拐杖。他把这拐杖朝那些废墟上一挥,只见原来的殿堂和宫殿,不管它们是埃及的、希腊的还是罗马的,便一个个像喷吐出来似的霎时在废墟上矗立起来,并且挤满了复活过来的古代名人。足以使阿波罗及其劲敌黯然失色的歌手们纵情地唱着歌谣。天仙般的女子,一身密涅瓦式装束,正穿梭在大理石庭院周围,跳着美妙、轻盈而又迷人的舞蹈。他还看见雕塑家们在钦佩他们的学生中间一个劲地进行着雕刻。仅一刻钟工夫,用巴罗斯岛的大理石雕成的美丽绝伦的人像便一一成形。他还看见表情严肃的哲学家们在谈论高深玄妙的问题,年轻人在一旁恭敬地听着。尽管这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在这奇妙的辽阔梦境中,做梦人的心里还是潜藏着某种猜疑和等待的心情。“这只不过是一个过门、一个前奏,后面还掩盖着某种东西,某种对我不利而又神秘可怕的东西。”
有天晚上,他梦见科隆纳巫师已经不能驾驭他自己。他把手杖一指,许多伟大的古城就被吞没了。他们两人都站在一个大的砂石平原上,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西沉。平原上有许多高大的棕榈树。远至地平线,远至那西沉的红日,到处都点缀着不到一人高的芦苇丛。
“这些都是底比斯沙漠上的隐士居住点。”科隆纳安详地说道,“他们追随的并不是基督和他的使徒以及那些伟大的教会长老,而是追随婆罗门和裸体苦行僧的埃及门生的希腊门生。”
克莱门特渴望跑去拥抱那些圣人,把他的忧患告诉他们,向他们请教。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觉两只脚被捆住了,动弹不得。而红日西下,天色昏暗,隐士的居住点已经难以分辨。科隆纳的样子变得模糊不清,但他的眼睛却比先前明亮十倍。它们似乎在说着这样一句话:“让他们去吧。他们是一群傻瓜!瞧这一切是多么凄凉。”接着,他又突然精神矍铄地说道:“不过,我听说他们当中有个人拥有一张用埃及草纸写的彼脱罗尼亚的手稿。我想去把它买来。永别了,永别了,永别了。”
这时天已漆黑。克莱门特感到背后有一道光射来,轻轻一触似的射到了他的背上。原来这是道蔷薇色的美丽的光辉。它使他的心灵感到温暖而又光明,也使他的双足解除了束缚。他转过身来,看到一个女人脸上放射着太阳的光芒,头发像圣徒的光轮闪闪发亮。原来她正是玛格丽特·布兰特。
她脸绯红地微笑着,以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的目光望着他。“杰勒德,”她喃喃地说道,“白天你属于谁都行,晚上你就属于我吧!”
她还在继续说着话。但突然看到她所产生的激动心情使他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从头到脚全身发抖。
那光辉的形象和柔和的声音似乎击中了他夜晚思想活动的基调。
醒着的时候他还能祷告、赞美和礼拜上帝,能掌握自己的思想活动,但一闭上眼睛睡着了,玛格丽特,或以她的形象出现的魔鬼,就会装成一个光明的天使走来缠绕他。他可能梦见过各种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但在他醒来之前准有个女皇般的人物走来,别的东西则转瞬之间全归幻灭。她的到来,如天空的太阳从群星中升起,因为,她来时周身闪耀着两种美,而两者是从来不曾结合在一起的:那就是天使的光辉和妇女的红晕。
天使是不会脸红的。所以,他知道她是一个魔鬼。
他感到惊慌,但不像对魔鬼的前一个花招那样感到惊奇。从安东尼数起,一直到洛克的尼古拉斯,几乎没有哪个隐士不受到这种纠缠。有时魔鬼用的是艳丽而迷人的女人形象,有时用的是可爱的幽灵,外表温暖,有实感,女人味很足,但内心却是魔鬼。圣徒也并非始终有能力战胜这种诱惑。我们不妨举一例证。一个“天使外表,魔鬼心肠”的东西走到圣马卡里阿斯跟前,对他低垂着美丽的头发,向他诉说一个捏造的伤心事。她不停地哭泣,哭泣,先是骗走了他的眼泪,然后骗走了他一半的美德。
一方面固然存在着魔鬼的力量和奸诈取得胜利的例子,另一方面也存在着有关隐士降魔伏妖以及所使用的武器的大量记载。
肉体必须驯服。一千二百年来,这句话已经成了他们的口头禅。这真是个非凡的口号,因为他们把世俗的感情以及食欲等等都称之为肉体,并通过折磨肉体来破碎心灵。
克莱门特寻思着,魔鬼这个人类的仇敌之所以退却一步,目的只是在于更有效地进行反扑。给了他几天真正纯净而快乐的日子,只是为了使他遭受魔鬼黑色翅膀的打击而幸存下来的灵魂丧失警惕,不去提防它正在向他灌输的迷魂汤。于是,他开始驯服肉体,减少睡眠,延长祷告时间,把严格的节食进一步提高到减食。在此之前,按照平常的规矩,他仅在日落的时候吃点食物。而现在,他要每四十八小时才吃点食物,每天也只饮少量的水。
结果,他的视觉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然后,他又急切地去寻找一种有名的解毒剂,即隐士们惯用的“伟大的清热剂”——冷水浴。
他找到从洞边流过的一流溪水的最深处。那溪水来自不远的一个圣水井。他把溪底的大石头搬掉,搞出一个水深足以淹及下巴的窟窿。一当魔鬼的袭击再次来临时,他便在许多先人的榜样鼓舞下,从他那粗糙的石床上跳下来,跃进刺骨的冰水。
凛冽刺骨的冰水使得他喘不过气来,也差点使他尖叫起来。他感到骨髓都快凝结了。“我要死了,”他叫道,“我要死了。但宁肯这样,也总比永恒的地狱之火好受一些。”
第二天,他周身关节僵直,几乎动弹不得,而且觉得到处都疼痛不堪,甚至睡着的时候,也感到一根根骨头就像一颗颗打战的牙齿抖个不停,直到他所惧怕的幽灵走来,对他怜悯地笑笑,他才顿觉疼痛全消。
他觉得,像他这种因过度斋戒已使身体十分虚弱的人,如再跳到冰水里去,可能会犯自然罪。于是,他改用鞭子抽打自己,直到鲜血直流,才疼痛地躺下。
当精神的困乏使得疼痛减弱到只是一种轻微的刺痛感觉,当眼前的现实暂时消退的时候,往昔便又微笑着走了回来。他又看到他和玛格丽特坐在公爵的宴会桌上,行吟诗人弹着美妙的音乐,紫色的喷泉在喷着美酒。青春和爱情占据了两人的心灵,甚至使得空气也分外清香。
镜头一变,他便看见他们作为夫妻一同站在圣坛前面。这次回忆没有中断。往下他又看见他俩手拉手地散步,彼此告诉对方自己所做的噩梦。至于说他,“他梦见她死了。他成了修士。梦做得那么逼真,那么细节分明,惟有他的眼睛才使他确信这只是一场噩梦,而他们并没有分离”。
这新的基调一弹,任何曲子都会弹成这个音调。醒来时他是克莱门特隐士,刚从夜间甜蜜而又危险的虚幻梦境中醒悟过来。睡着时他是杰勒德·伊莱亚森,荷兰一位最美丽、最善良、最忠实的姑娘的幸福丈夫。他曾一度是噩梦捉弄的对象,总梦见失去了她,所以今天这种甜蜜的梦便使他倍感幸福。
由于他经常进行斋戒以及其他一些苦行,再加上人与魔鬼斗争所产生的深刻的精神焦虑,如今他几乎已变成了一副骨架子。但这疼痛的骨架子上面依附着的肉体并没有被驯服,仍然在为世俗的爱情激动地颤抖。他就是这样想的。“要不,魔鬼为什么对他具有这么大的力量呢?”他的看法终于得到了肯定。有天,他发觉自己的确带着满意的感觉沉沉入睡了,因为,在梦乡中玛格丽特会向他走来,疼痛便会消失。而在一小时之内,虚幻将变为真实,而真实将变为虚幻。
想到这里,他惊叫一声急忙站起来,把衣服脱得精光,向洞顶上的荆棘丛爬过去,一下扑倒在荆棘上面,疼得扭曲着身体滚来滚去。然后,他满身血斑地回到洞里,躺着呻吟上好几个小时,直到完全由于困乏而无梦地酣睡过去。
他醒来时,肉体虽然疼痛而精神却很昂扬。他已经击碎了魔鬼那个致命的花招。是的,他击破了它。一天天过去了,玛格丽特的形象已不再来缠绕他。但他发现自己在这个胜利面前不禁发出了叹息。
小鸟变得越来越驯顺。它们停歇在他手上,其中有两只还让他给它们的小脚爪染上金色。既然他两天才吃一次,自然便有更多的食物供给小鸟。
但他的宁静并没有延续很久。
一天,从洞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用简短的几句话向他讲了她自己的遭遇,并求他告诉她哪儿才能找到杰勒德。
他感到十分吃惊,只是凭着自卫的本能说了一句:“为伊莱之子杰勒德的灵魂祷告吧!”意思是说,他对于尘世来讲等于已经死去。然后他坐了下来,察看下面还有什么动静。
那女人走后,他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出去瞧瞧这女人究竟是谁。由于他花了些时间来防备被别人发现,她已很快地跑回去找她的朋友了。结果,除开空荡荡的大路以外,一个人影也不见。
“魔鬼!”他马上说道。
那天晚上,尘世的爱情与欢乐的景象,又栩栩如生地来到他的梦乡。他几乎可以数得清玛格丽特的每根褐发,看得见她眼睛里的紫色瞳孔。
他绝望地说道:“我得离开这个国家。在这里,我被回忆的锁链捆得紧紧的。”他甚至害怕他住的岩洞。他说:“地狱的空气已污染了这个洞穴,连这些神圣的警句也失去了作用。”他不觉仿效起圣杰罗姆的榜样,圣杰罗姆也曾被同样有害但更为粗俗的尘世梦幻纠缠不休。
克莱门特带着他最暖和的被子走进近旁的树林,把他那被刺破的骨瘦如柴的身躯往树底一躺。谁会料到,他这萎缩的皮囊般的身体,不久前还可以给一位雕塑家充当塑造阿波罗的模特儿呢!
是否真像我们当代一位大思想家所指出的那样,事物都是间歇发生,因而克莱门特的梦幻热也是间歇发作,还是因为这下真的打破了某一微妙的环扣,我无从知道。但他睡觉不再做梦,这倒真是事实。
他醒来时几乎快冻僵了,但内心却很高兴,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感谢上帝,我还能做一个真正的隐士。”他说道。
第二天,他看到有个好心人在他睡的小平台上留下了一件新的羊毛外套和披风,穿起来暖和、柔软,又很宽大。
这些衣物的柔软暖和使他感到片刻的不安,但这感觉很快就成了过去,因为穿羊皮衣毕竟是恰当的。这也表明上帝赞成他当前的表现。
经过短时间的休息以后,他走回了岩洞。这套新衣服使他周身的骨头又恢复了温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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