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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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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老程这一番以黑做白的话,故而才有捕快来至素闲庄传人,起初本想直接传家主到场,是秦晨说起女孩子如今只有六岁,县官才改传了青玫跟管家陈叔到堂。
而秦晨万想不到这老程的口舌竟是如此之利,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领炉火纯青,且脸皮之厚,其心之黑,更是无以伦比。
秦晨拦住县官传云鬟到场,其实是好意,要知道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但凡女子,都绝不会涉足公堂,倘若有之,便是奇耻大辱。
当初秦晨误以为“凤哥儿”真是个小公子哥儿的时候,倒也罢了,后来醒悟过来乃是个女娃子,啼笑皆非之余,心中自是生出些爱护怜惜之意来,自不愿意叫她受辱。
然而秦晨如此照顾周全,却是大错特错了,陈叔跟青玫两个人,全然不是老程的对手。
何况县官平生最恨的,就是男女奸情,早在听老程说起青玫试图勾搭谢二之时,便面露不愉之色,如今见青玫跪在躺下,因一脸病容,雪白的小脸儿越发楚楚可怜,眉头微蹙,眼中含泪,双膝跪地,瑟瑟发抖,真真儿我见尤怜。
县官还未开口,先冷冷地哼了声。
秦晨是最懂县官心性的,察其言观其行,便知道大事要不妙了:一个本就带些偏颇的县官大人,再加上一个口舌锋利最能颠倒的老程……试问陈叔跟青玫哪里会是对手?
果然,三言两语,便问出了破绽。
只因昨晚上青玫擅自离庄,云鬟情急之下,只以青玫的性命为要,哪里会考虑的详尽周全?更加料不到谢二竟又溺水而亡。
因此县官按照老程所说,只追问昨晚青玫是否出庄子,又是出去做什么的,以及所见所遇,发生之事。
青玫自不能答,纵然不提是去见谁,只说遇见谢二几乎被非礼之事,就足以清白尽毁了。青玫心底油煎,内忧外患,被逼问之下,竟是当堂晕厥过去。
县官见状,越发恼火三分,竟不叫人来救,只命泼了凉水浇醒了事!
陈叔见状不妙,忙拦住道:“大人,这丫头自昨晚淋雨便着了凉,请大人手下留情,何况人并未定罪,大人何故如此?只怕不妥当罢。”
县官这才令人停手,看向陈叔问道:“既如此,你便替她说,昨夜之事究竟如何?”
陈叔心中为难,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镇定答道:“说起昨晚,原本是庄子内的小丫头发现青玫不在,又因近来外头颇为不太平,故而小人才召集庄客,出去找寻青玫罢了。仅此而已。”
陈叔虽不知青玫藏着的是何隐衷,但本能地想到不能再把云鬟牵扯进内,故而只避重就轻罢了,然而他说的其实倒也并不能算是谎话,只能说是并未交代完全而已。
县官闻听,微微皱眉,扫了老程一眼,又问陈叔:“如此说来,你也不知这丫头是为何跑出庄子的?”
陈叔不慌不忙道:“大老爷或许不知道,我们这庄子在城外,庄内也没几个人使唤,故而并不拘束下人,青玫等几个丫鬟小厮们,时常便跑出门办事儿,不过寻常罢了,不知有何差错?”
县官冷笑道:“现如今有人告这丫头跟谢二有奸情,因奸成杀,且你们素闲庄也牵扯在内,你认不认?”
陈叔方骇然道:“这话从何说起?”他回头看一眼青玫,忽地一震,半晌没言语。
县官看出异样,问道:“你如何不说话?你知道什么,从实招来,本官或许可以从轻发落。”
陈叔低头,片刻才道:“大人,这素闲庄是谢家余下的产业,大人自然是清楚的,谢家家风从来如何,大人或许也有耳闻,如今谢家虽然没落,但素闲庄的人,自问也做不出那种丧德败行的无耻之事!”
陈叔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县官,方又大声说道:“这老程张奎,伙同谢二,觊觎谢家余产,暗中所行种种龌龊之事,暗中试图买通庄客,夺取家业等事,庄内庄外众人都是一清二楚,那一回谢二持刀逼迫,倘若不是秦捕头及时赶到,只怕早就难以挽回了!此事当时在场的众人也都看的明明白白,如今大人只需派人询问便知道真假,昨晚上风大雨大,这谢二失足落水淹死了,又何足为奇,如何竟诬赖到我们的头上?何况我们倘若要害人,何必昨晚大张旗鼓的许多人出去?——大人身为父母官,怎能这样冤屈地方子民?”
县官一怔,手指摩挲着惊堂木不语。老程却道:“这话胡说!大人是父母官不错,但大人同样是朝廷的官员,食朝廷俸禄,为天子分忧,管的是天下子民的疾苦冤屈,难道只要护着你们本地的人不成?自然是全天下的百姓子民都一视同仁,有罪一概当罚,无罪也冤屈不了你!”
县官点了点头,自也是以为然的。
陈叔越发气滞,见此人竟做出一副正直不阿的嘴脸,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正在此刻,忽地听地上有人幽幽说道:“大人,小婢愿意同大人禀明实情,大人一听便知真假,只不过,还请大人暂时屏退左右。”
陈叔愣了愣,原来说话的是青玫,慢慢起身,仍低垂着头,声音微弱。
县官皱眉道:“屏退左右?这又是为何?”
青玫抬头,双眸中满是泪,此刻她心中悔恨无法言说——倘若曾听了凤哥儿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只恨她竟按捺不住,如今眼见竟要连累素闲庄乃至凤哥儿,她虽然曾答应过那人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但此时此刻,却也是逼不得已了。
县官升堂问案之时,门口自有一众人等围着听审看热闹,百姓们听见似要回避,都微微鼓噪起来。
鼓噪的众人之中,却有两人卓尔不群,其中一个,乃是个俊俏跳脱的青衣少年,腰间佩剑,身姿纤秀;另一人,气度沉稳,光华内敛,虽身着布衣,然衣袍上一丝褶皱都无,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这两位,自然正是日前往鄜州而来、侦办罪囚脱狱的任浮生跟白四爷二人。
第14章
话说鄜州大堂之上,县官不肯答应青玫所求,堂下百姓们却早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有知情者说:“昨儿晚上风雨不小,我们的确是跟着陈管事出去找青玫姑娘的,然而青姑娘素来是个谨慎厚道的,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来?却是不信的。”
旁侧是个闲人,唯恐天下不乱,便笑哼道:“这话未必罢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上看着好,私底下不知道是怎么样呢,且倘若果然这丫头看上了谢二的将来,提早儿巴结,自也是有的。”
两人说了几句,不妨旁边一个人挤过来,揪住那人便喝道:“你、你血口喷人,你敢再说一个字!”这人却是来福儿,因早先有公差去素闲庄的时候,来福听见消息,当下顾不得,便一路飞跑赶来,正提心吊胆,听见有人诋毁青玫,他哪里肯答应。
先头那人只顾说的畅快,猛然被人揪住,吓得一惊,继而反应过来,便嚷起来:“这儿是衙门大堂,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来耍横!”
这番搅扰,堂上已经听见了,只听得惊堂木一声喝,县官道:“堂下休要鼓噪!”
早也有人七手八脚地拦住来福,又劝他不可生闲气,免得更闹出事来。
来福儿兀自气得脸上通红,咬牙切齿,横眉怒目地仍盯着那人,那人到底怕吃了亏,不敢再言,趁机缩到人群里去了。
这一幕,那少年任浮生跟白四爷两个自也看的清楚。
任浮生不由地靠四爷近了些,便低声道:“四爷,这鄜州县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左右都觉着这素闲庄的人是被冤枉的,上回咱们酒楼上听见那姓谢的跟两个同党酒后胡吹大气,不也是口口声声说要谋夺素闲庄的产业么?可见他们是图谋不轨未成,反而咬人一口呢。”
白四爷见他记得清楚,唇角方微微上扬。
他虽未做声,任浮生却瞧出几分意思,忙又道:“四爷,咱们都听得明白,能不能就给他们做个见证?”
白四爷扫他一眼,仍是无话,任浮生见状,便伸手挠了挠发鬓,知道四爷多半不想多事:说来也是,他们是京内来的,正巧儿才听见谢程三人所谋,如今不由分说先给这场莫名官司作证,证词是否被取信不说,在鄜州知县心中,难保会觉着他们有以势压人之意。
浮生轻轻一叹,喉咙里嘀咕了两句什么,白四爷看他一眼,忽淡声道:“鄜州县性情刚愎阴郁,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虽坐高堂之上而似槁木泥塑,唯以一己喜好判案,——似今日之事,先前还不知曾有多少……纵然阻住一件,又有何用。”
浮生闻听一震,抬头看四爷面色微冷,他心中暗自揣摩,却觉着四爷的意思,竟像是故意要等看鄜州县断案不公,落在这位爷手中……自是没有好果子给这县官吃了。
任浮生不由咽了口唾沫,嘿然一笑:“果然是我又急躁了。”
就在四爷跟任浮生说话的当儿,鄜州县已经传了几名素闲庄的庄客上堂作证。
众人均说昨夜跟随陈叔前去找寻青玫,然则并未看见谢二,只瞧见青玫抱着大小姐水淋淋地自雨中跑出来而已。
县官又问平日里可看见青玫跟谢二如何了不曾,众人都摇头。
忽有人又高声叫道:“大老爷,青姑娘不是歹人!你千万别冤屈了她!”正是来福儿按捺不住。
有几个庄客听见,也壮着胆子,纷纷附和。
鄜州县抬眼往堂下一看,却见是方才在外头鼓噪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且不时看向青玫,神色忧虑。
县官一看这姿态,忖度其意,越发不悦,便冷哼了声,沉吟不语。
此刻陈叔便求道:“大老爷,青丫头的确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子,她既然肯说实情,还求大老爷屏退左右,自然就明白了……”
鄜州县不由大怒,喝道:“住口!究竟是本县在断案,还是你在断案?”
当即陈叔不敢多言,鄜州县扫了一眼地下众人,道:“你们都是素闲庄的庄客,说话偏颇也是有的,都退下罢!”
众人惧怕,不敢再多嘴,唯独来福儿兀自不肯退,被众人拉拉扯扯,重又下堂去了。
鄜州县重一拍惊堂木,对青玫道:“你明明知道实情,却不肯在本官面前说出,还做无理要求,哼!区区一介小女子,竟是这样放肆荒诞,快说!昨夜到底是如何内情,若还不说,休怪本官用刑!”
陈叔大惊:“大人……”
鄜州县疾言厉色道:“再敢多言,连你也一块儿用刑!”
来福儿在外,已是大叫大嚷地闹了起来,鄜州县皱着眉,喝令公差将他打了出去。
那任浮生见状,也有些按捺不住,只频频看白四爷,却见他脸如玉色,仍是喜怒不显。
而青玫见鄜州县如此,自知是无可辩驳的了,便长长地叹了声,低头落泪,道:“既然如此,婢子只能……”一字一泪地说到这儿,忽听见人群之外有个声音道:“请各位让让,我要上堂。”
众百姓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堂上光景,没料想有人在身后说话,且声儿嫩嫩的,听来似是个孩童。
当下众人忙回过头去,来福儿生得高大,早一眼看清,惊喜交加迎了上去:“大小姐!”
此刻门外众人也都望见,来者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身着一袭淡天青的素色衣裳,用白玉簪挽着个髽鬏,竟是个最眉清目秀的灵透孩子。
众人一见,未免眼神各异,啧啧惊叹。
这来者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崔云鬟,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垂手而立。
见众人惊啧,云鬟却依旧目不斜视,淡淡地垂着眼皮儿,迈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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