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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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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名片和在上午十点钟留名片的做法,能轻而易举地震惊社交界。她那老耗子母亲会向她证明,干这样的事,她和她一样得心应手。”
斯万想到公爵夫人(她有点嫉妒德·莫莱夫人在社交界的成就)还真能本着“盖尔芒特精神”找到一些挖苦话来回敬这位送名片来的女来访者,不禁哑然失笑。
“关于布拉邦特公爵爵位问题,我已给您说过一百遍了,奥丽阿娜……”公爵又说。公爵夫人根本没有听他讲话,而是对斯万说:
“小夏尔,我等着瞧您的照片都等得不耐烦了。”
“哦!extinctordraconislatratorAnubis①,”斯万说。
……………………
①拉丁语,意即:消灭残酷的发出咆哮的死神阿努比斯。阿努比斯是埃及神话中人身豺面的死神,司引导死者进入黄泉。
“对,您用威尼斯圣乔治教堂作比较,实在高明。只是我不懂为什么要说阿努比斯?”
“拔拔尔的祖宗不象阿努比斯吗?”德·盖尔芒特先生问:
“您想看他的巴巴尔?”德·盖尔芒特夫人神态冷淡地说道,这是为了表示她本人对这个同音异义谐语也很瞧不上。
“我可是两个都想看,”她进而又说。
“听着,夏尔,我们下去等车吧,”公爵说,“我们到前厅去交谈,因为我妻子不看见您照片是不会让我们安静的。说实话,我可不象她那样迫不及待,”他又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再不下去,她会宁愿让我们死的。”
“我举双手赞成,巴赞,”公爵夫人说,“我们到前厅去,至少我们知道为什么我们从您的书房下去,而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我们是布拉邦特伯爵的后代。”
“关于这个爵号是怎样加入黑森家族的,我已对您讲过一百遍了,”当我们去看照片的时候,公爵说道(而我却在想着斯万给我带回贡布雷的那些照片),“1241年,布拉邦特家族中有一个同图林根和黑森的最后一代诸侯的女儿结婚,因此,更确切地说,是黑森家族的亲王爵位归并到布拉邦特家族中来了。再说,您也应该记得,我们曾用‘兰堡①属于征服者’的战斗口号,这同样也是布拉邦特公爵们用的战斗口号。后来,我们用布拉邦特的武器换来了盖尔芒特的武器,这个口号才停止使用。况且,我认为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纵然有格拉蒙家族的先例,我也不会改变看法。”
……………………
①兰堡是比利时的一个省。历史上曾是下洛林的一个伯爵领地,继而是公爵领地,后被布拉邦特公爵征服,成为布拉邦特公爵领地。
“可是,”德·盖尔芒特夫人说,“那是因为比利时国王征服了兰堡……而且,比利时王位继承人叫布拉邦特公爵。”
“我的宝贝,您说的这个是站不住脚的,是绝对错误的。您和我一样清楚,有些爵位象是奢华的陈设,领地被人窃到了,但爵位却依然完好地存在。例如,西班牙国王就自称是布拉邦特公爵,这就意味着他的祖先也占有过布拉邦特,当然比我们要晚得多,但比比利时国王要早。他还自称是勃艮第公爵,东、西印度国王,米兰公爵。然而,他已不再拥有勃艮第、印度和布拉邦特了,正如我和黑森亲王都不再拥有布拉邦特一样。西班牙国王和奥地利皇帝都宣称自己是耶鲁撒冷国王,但他们谁也不掌握耶鲁撒冷。”
他稍停片刻,由于“正在审理的案件”,怕提到耶鲁撒冷会使斯万尴尬,但他马上就接着往下讲了:
“您说的那些对什么都合适。我们曾是奥马尔公爵,公爵领地合法地归入了法国王室,正如儒安维尔公爵领地、谢弗勒丝公爵领地归入阿尔贝家族一样。我们并不要求恢复这些封号,正如我不要求恢复诺瓦穆蒂埃侯爵称号一样。诺瓦穆蒂埃侯爵领地曾属于我们家族,后来非常合法地成了拉特雷默伊耶家族的采邑。但是,尽管某些让与是有效的,但不等于说所有的让与都有效。例如,”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我小姨子的儿子称作阿格里让特亲王,这个爵位也和拉特雷默伊耶家族的塔兰托亲王爵位一样,都来自疯女人霞娜①。然而,拿破仑一世却把一个士兵册封为塔兰托亲王,当然,士兵本人可能是一个很不错的大兵。但是,拿这件事和拿破仑三世册封贝里戈尔为蒙莫朗西公爵相比,前者超越的权限更大,因为贝里戈尔至少有一个姓蒙莫朗西的母亲,而那个士兵成为塔兰托亲王却全凭拿破仑的个人意志。但这并不能阻止谢·代斯当士在影射您的孔代叔叔时,问帝国检查官是不是到万森②墓地去捡过蒙莫朗西公爵的爵位。”
……………………
①疯女人霞娜(1479—1555),历史上卡斯蒂利亚王国的王后,该王国位于今西班牙的伊比利亚半岛上,建于1035年。
②万森是法国地名,那里有万森城堡,建于九世纪,法国历史上许多国王和显贵都曾死在那里。
“听着,巴赞,我巴不得跟您到万森墓地,甚至跟您到塔兰托去一趟呢。对了,我的小夏尔,刚才您给我讲威尼斯圣乔治教堂时,我就想对您说,明年我和巴赞想去意大利和西西里岛过春天。要是您能和我们一起去,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且不说看见您我有多么高兴,您想一想,您给我讲了那么多诺曼底人的征服史和古代史,您想一想,和您一起进行一次旅行,该多么美好!也就是说,就连巴赞,怎么说呢,就连希尔贝,也会得益。因为我感到,当我们参观古老的罗马教堂和那些就象文艺复兴派画家画出来的小村庄时,如果有您给我们当讲解员,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包括觊觎那不勒斯王位,都将会使我产生兴趣。现在,我们要看您的照片了。把套子拆开,”公爵夫人对一个仆人吩咐道。
“不,奥丽阿娜,今晚不要看!明天再看,”公爵哀求道。
他看见照片大得吓人,早已向我做出恐惧的表情了。
“和夏尔一起看,我会感到愉快,”公爵夫人笑吟吟地说,微笑中夹杂着虚假的欲念和复杂的心理,因为她想让斯万高兴。她在说她高兴看这张照片的时候,就象一个病人在说他高兴吃一只桔子一样,或者就象她一面在和朋友们偷闲,一面向一位传记作家透露她的兴趣爱好。
“他以后专门来看您一次,怎么样?”公爵说,他妻子让步了。“只要你们乐意,你们可以一起在照片前待三个钟头,”他不无嘲笑地说。“不过,这玩意儿那么大,您把它放在哪里呢?”
“放在我的卧室呗,我要随时都能看见它。”
“啊,随您的便,放在您的卧室里,我倒可以省得看见它了,”公爵说,无意中泄露了他和妻子关系不好的秘密。
“好吧,你拆的时候小心点,”德·盖尔芒特夫人吩咐仆人(出于对斯万的礼貌,她对仆人千叮万嘱)。“也不要损坏套子。”
“连套子都不能损坏!”公爵双臂举向天空,对着我的耳朵说。“斯万,”他继而说,“我不过是一个平庸而可怜的丈夫,我佩服您竟找到这样大的套子。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在照相制版店里,寄这一类东西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不过,他们很愚蠢,因为我看见上面只写了‘盖尔芒特夫人’,没有写‘公爵夫人’。”
“我原谅他们,”公爵夫人漫不经心地说,她似乎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喜不自胜,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但随即就抑制不住了,马上又对斯万说:“怎么!您不说说,到底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意大利?”
“夫人,我确信这是不可能的。”
“蒙莫朗西夫人倒是比我幸运。您同她一起去过威尼斯和维琴察。她对我说,和您在一起,她看到了许多东西,如果您不在,她是永远也看不到的,别人谁也没有谈到过,她说,您让她看到了闻所未闻的东西,即使是熟悉的东西,也有许多闻所未闻的细节。如果您不在,她可能从跟前经过二十次也决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她确实比我们幸运……您拿着斯万先生装照片的大套子,”她对仆人说,“替我折一只角,今晚十点半把它送到莫莱伯爵夫人家去。”
斯万哈哈大笑。
“不过,我想知道,”德·盖尔芒特夫人问斯万,“您怎么提前十个月就知道您不能去意大利?”
“亲爱的公爵夫人,您如果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您。首先,您已经看到,我身体很不好。”
“是的,我的小夏尔,我看出您的气色不好,我对您的脸色很不满意,不过,我不是要您一个星期后就做这件事,而是十个月以后。要知道,十个月的时间够您治病的了。”
这时,一个仆人前来报告说,车已经备好了。“走吧,奥丽阿娜,上车吧!”公爵说,他早已急得跺脚了,好象他自己也是那些等人上车的一匹马。
“那么,您简单说一句,什么原因使您不能去意大利?”公爵夫人一面问斯万,一面站起来准备同我们告别。
“亲爱的朋友,几个月后我就要死了。去年年底,我看了几个医生,他们说,我的病很快就会断送我的性命,不管怎样治疗,我也只能活三、四个月,这还是最长的期限,”斯万微笑地回答,这时,男仆打开前厅的玻璃门,让公爵夫人过去。
“您胡说什么呀,”公爵夫人嚷道,她停下脚步,抬起她那漂亮而忧郁的、充满着怀疑的蓝眼睛,但只停了一会儿,便又向马车走去。
她生平第一次同时面临两个截然不同的责任:一个是上马车到别人家去吃饭,另一个是向一个行将死亡的人表示同情,她在礼节细则上找不到可供遵循的原则,不知道该作怎样的选择,于是,她认为应该装出不相信存在第二个责任,这样就可以服从第一个责任,况且,此刻这第一个责任需作的努力要小一些,她想,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是否定第二个责任。“您这是开玩笑吧?”她对斯万说。
“那这个玩笑就开得太有意思了,”斯万嘲弄地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您讲这个,我一直没对您讲我的病。但是,既然您问我,而且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去……不过,我不愿意耽搁您,您要出去吃饭,”他接着又说,因为他知道,对别人来说,他们应尽的社交责任比一个朋友的死活更重要,他懂得礼貌,因而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但是,公爵夫人也懂礼貌,她也隐约地感觉到,对于斯万来说,她出去吃饭,没有他的死重要。因此,她一面继续朝马车走去,一面垂下肩说:“这顿饭无关紧要,不用管它!”但是,这话惹恼了公爵,他大声嚷道:“行了,奥丽阿娜,别在那里和斯万穷聊、哀叹个没完了!您明明知道,德·圣德费尔特夫人一到八点就要开饭的。您应该清楚您要做的事,您的马车已等您足足五分钟了。请您原谅,夏尔,”他轻声对斯万说,“差十分钟就八点了。奥丽阿娜总是迟到,到圣德费尔特妈妈家要五、六分钟呢。”
德·盖尔芒特夫人坚定地朝马车走去,最后一次同斯万说再见。“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您知道,您所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但应该在一起谈一谈。他们可能把您吓傻了,哪天您愿意,来我这里吃午饭(对于德·盖尔芒特夫人,一切都是通过请吃午饭解决的),您把日期和时间告诉我。”她撩起红裙子,把脚踩在踏板上。她正待进车,公爵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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