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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美]-第4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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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我建议她请客吃饭的时候,她那眼神,她那耸肩的动作,我立刻回返到她那句话的字眼里面去。于是我发现,她没有说 “砸”,而是说“让人砸”。无耻!原来她的所好就是这个。无耻至极!再低等的妓女,即便同意干这种事或想干这种事,也不会对乐意干这种事的男人说出这等不堪入耳的话,她说出这话会受人糟践和鄙视。一个女的只有对另一个女的,并且爱另一个女的,才会说出这话,对自己先前委身于一个男人表现歉意。看来阿尔贝蒂娜说她快已睡着了,这话一点不假。她心不在焉,听凭感情驱使,忘了是跟我在一起。她耸耸肩开始说话,还以为是在跟哪个女人,也许是在跟哪一个簪花少女在说话,她突然头脑清醒,回到现实,于是满脸羞红,急忙将险些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别无他法之中,她索性闭口,不吐一字。如果我想不让她发觉我的绝望,那我分秒不能延迟。可是我狂怒刚过,泪水却已涌上眼眶。如同那天晚上在巴尔贝克,她告诉我她跟凡德伊父女的友情时一样,我现在必须替自己的忧伤立即编造一个原因,这原因必须可信,并能深深打动阿尔贝蒂娜,这样我就可以给自己几天喘息,找时间再作计议。因此,当她对我说,她从未受过我出门这事给她带来的这般侮辱,她宁死不要听到弗朗索瓦丝说起这事时,我被她可笑的敏感性激怒了,想对她说,我出门一事哪里值得大惊小怪,这事于她毫无损害;同时这工夫,我对她 “砸”字后想说的话,通过无意识的寻觅,获得了结果。我们突然发现致使我再也无法彻底掩盖自己的绝望心情,于是我将自我辩护,改为自我控告:“我的小阿尔贝蒂娜,”我带着初涌而至的眼泪所造成的温柔口吻对她说,“我可以对您说您错了,我做的事情是无关重要的,但我这样说便是对您说谎。还是您说得对,您明白了事情原委。”我可怜的小乖乖,放在半年、三个月以前,我对您充满了友情,那时候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这虽然是件区区小事,但是关系重大,我的心里已发现了巨大的变化,这件事就是一个迹象。我原希望向您掩饰这一变化,既然您已经猜出了,那我不得不对您说:“我的小阿尔贝蒂娜,”我温柔而又忧愁地对她说, “您瞧,您在这里的生活是无聊的,我们还是分手的好。鉴于最美满的分手,是最迅速的分手,我请求您,为了减轻我将要产生的忧伤,今晚就跟我告别,明早趁我熟睡就离开,不要让我再看见您。”她显得十分惊异,对我的话难以置信,不过她立刻愁眉苦脸地说:“怎么,明天?您真愿意?”我把两人分手作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来谈,心中充满了痛苦。但尽管如此,也许部分地也由于这痛苦本身,我开始就阿尔贝蒂娜离开住所后需要办的事情,向她作了最仔细的建议。千叮嘱万吩咐,我很快便进入到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请您行行好,”我无限惆怅地说,“把在您姨母那儿的贝戈特的书寄还给我。这事一点儿也不着急,‘过三天,’一星期,由您看着办,不过请别忘记,免得我遣人来催取,这样我会很不好受。我们一度十分幸福,现在我们感到我们将要十分难受。”
“别说我们感到将要十分难受。”阿尔贝蒂娜打断我的话说。
“不要说‘我们’,只有您自己这么觉得!”“对,反正,您或者我,出于这个原因或者那个原因,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该去睡了……我们决定了,我听从您的,因为我不想叫您难受。”“就算如此,是我决定的,可是对我来说,这同样是很痛苦的。我没有说这会长久痛苦下去,您知道我的头脑缺少长久记忆的功能,但是您走后的头几天,我肯定十分烦恼,所以我觉得不要用写信来重温旧梦,应该断得干脆。”“对,您说得在理,”她神色悲伤,加之夜深了,脸部表情疲顿而又慵困。“与其说伸出手来一个接一个地砍断手指,不如干脆直接伸出头来。”“我的天哪,一想到我呆会儿要让您去睡觉,我就害怕,我简直是疯了。好在这是最后一晚。您一辈子睡觉有的是时间。“我对她说,我们总应该互相道一声晚安,我千方百计拖延时间,让她再晚一些跟我道别。“您要愿意,我叫布洛克把他表妹爱丝苔尔送到您将来住的地方去,陪您散散心?他会替我办这事的。”“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这话(我说此话是为了设法引阿尔贝蒂娜自己招供出来),我只要一个人,就是您。”阿尔贝蒂娜对我说。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充满了温馨。但是旋即她又使我陷入了痛苦。她说:“我记得十分清楚,我把我的相片给了这爱丝苔尔,一方面是她缠着我要,另一方面我当时想给了她,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是要说跟她发生过什么友情或者说我想见她,那从来没有这回事!” 阿尔贝蒂娜的性格十分轻浮易变,随口又补充道:“如果她想见我,我也不反对,她人很好。不过我一点儿也不坚持一定要见她。”无怪乎,我曾经告诉阿尔贝蒂娜,布洛克把爱丝苔尔的照片寄给了我(我告诉她此事的时候,其实我还未收到照片),阿尔贝蒂娜居然理解为布洛克把她给爱丝苔尔的一张照片给了我看。我作过最坏的设想,但我无论如何未曾想到阿尔贝蒂娜跟爱丝苔尔之间竟会有这等亲密的关系。我跟她说起相片一事,她无言以对。现在她以为我对事情已了如指掌——这完全是错觉——觉得还是主动承认为上策。我忍耐不住说:“阿尔贝蒂娜,我还有一件事要恳求您,永远也不要想办法见我。如果万一过一年、两年或者三年,这种事可能发生,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不期相遇,请您避开我。”我见她对我的恳求未作肯定的答应,又说:“我的阿尔贝蒂娜,请您别那样,今生今世永远别再见我。这会给我造成太多的痛苦。我对您是怀有真诚友情的,这您知道。我知道,那天我告诉您,我想再见一面我们在巴尔贝克谈到过的那个女友,您以为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不,我向您保证我对这事是绝对无所谓的。您肯定深信不疑,我早已下定决心离开您,我的脉脉温情只是演戏而已。”“哪里,您是疯了,我根本没有这么想。”她忧伤地说。“您这就对了。不应该这么想。我是真心爱您的。也许不是爱情,是很深极深的友爱,深得远远超出您的想象。”“这我相信。但您却胡思乱想,以为我,我不爱您!”“离开您,我非常痛苦。”“我呢,更比您痛苦一千倍。”阿尔贝蒂娜回答我说。已经有了一会儿,我感到我再也无法克制,泪水涌上了眼窝。这眼泪不是来自于我从前对吉尔贝特说:“我们还是不见为好,生活把我们分开了”时那种忧伤,这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泪水,诚然,我给吉尔贝特的信中写这话,我是在想,我不再爱她,而去爱另外一个女子,这是一种过度的爱情,但这过度的爱情是为了减少把爱情过度地花在一个人身上;有两个人的时候,命中注定有相当数量的爱情可在其间进行调剂,这一方拿得爱情太多了,就应该抽出一些来给另一方;而爱情到了这一方,比如到了吉尔贝特这一方,我同样注定是要将爱情抽出来与她分道扬镳的,但是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其原因多种多样,而首要的原因——由此又产生其他原因——是因为我缺乏意志。在贡布雷时我外祖母和我母亲就已经为我担心过,一个病人居然有如此的精力,来强迫别人接受他的意志匮乏,为之她们俩人都相继投降了。而这缺乏意志的毛病日益加重,速度越来越快。当我感到,我的存在使吉尔贝特感到疲倦,这时候,我还有相当的力量拒绝见她。当我在阿尔贝蒂娜这里发现同一个事实时,我已精疲力尽,我只想到要强行挽留她。我对吉尔贝特说,我跟她一刀两断,我内心确实不再想见她;然而,我对阿尔贝蒂娜说这话,纯粹是在撒谎,倒过来是为了取得和解。我和阿尔贝蒂娜之间,相互显示的是一个与现实相距甚远的表象。毫无疑问当两个人对坐而视的时候,情况总是如此,因为双方对另一方的内心总有一部分是不了解的,即使了解,也有一部分不理解;双方表现出来的只是各自最少属于自己个人的东西。这种情况或许是由于人们自己也未理清什么是属于自己个人的隐私,对此不加注意,或许是因为人们对某些不属于自己个人的毫无意义的实利性东西倒看得很重,更加喜爱。另一方面,有些人们喜欢的东西,人们却没有。但为了不受别人轻视,人们没有,却装出样子,对那东西似乎不屑一顾、甚至厌恶至极。可是在爱情中,这种误会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除了孩提天真,我们通常都是尽力使自己的外表,不是去忠实地反映我们的思想,而是使其成为我们的思想认为最适宜于使我们获得自己希望获得的东西的样子。自我回家以后,在我看来最合适的外表,便是能够使阿尔贝蒂娜保持不变,跟以往一样顺从,别在气头上要求我给她更多的自由的样子。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给她更多的自由,但现在我怕她会心血来潮,要求独立,这会使我嫉妒心大发。过了一定的年龄,出于自尊心和见识,越是我们向往的东西,我们越是看上去毫不在乎。但在爱情上,稍有见识——也许这并不是真正的明智——我们很快就会强迫自己接受这种双重特性。我孩提时,梦幻中最温柔的爱情,甚至爱情的本质,不外乎是面对我心爱的女子,倾诉我的温情,对她的善良表示感激,希望俩人白头偕老。然而,我的亲身经历以及我亲朋好友的经历,使我再清楚不过地认识到,这类感情的表白是毫无感染作用的。类似德·夏吕斯先生那样的人,忸怩作态,简直象个老太婆了。可是他老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久而久之,以为自己真的便成了一个英俊青年。其实他那矫揉造作的阳刚气派,恰恰日益露出滑稽可笑的女人态来。夏吕斯的这种情况,属于这种规律,但这种规律的覆盖的范围完全超出夏吕斯类型的人,它的普遍性之广,即令是爱情,也未必能完全取尽用竭。我们自己的身体,我们视而不见,别人却看得真切;我们“紧跟”我们的思想,因为这是处在我们眼前的物体,但别人却无法看见(有时候,作家在作品中使思想有型可见,由此,当作家的崇拜者们的思想偶尔为作者所征引时,他们每每大失所望,因为他们从作家的脸上发现,内心之美,反映出来后,竟有如此缺憾)。一旦我们发现了这一点,我们就不再“听之任之”。今天下午我忍不住没有告诉阿尔贝蒂娜,她没有留在特罗卡德罗,我是多么感激不尽。今天晚上,因为我害怕她离我而去,我却假装希望主动跟她分手。我这样作假是因为有了前几次爱情的教训,不让此次爱情重蹈覆辙。但我们过一会儿将会看到,我并非仅仅听从了这些教训。
我害怕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希望一个人出去一下,需要离开两天,”我不知道她会向我提出哪一类自由的要求,我不打算给她的要求下定义,但它使我恐惧。这种恐惧在维尔迪兰晚会上曾有一刻掠过我的心头,但是现在已烟消云散了。另外,回想起阿尔贝蒂娜不断对我说,她呆在家里如何如何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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