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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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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舞①。因为第一场卡德里尔舞她已经答应了弗龙斯基,所以她答应和这位青年跳第二场。一个军官,扣上他的手套,在门边让开路,一面抚摸着胡髭,一面在叹赏玫瑰色的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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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卡德里尔舞是一种四人组成二对,包含六个舞式的舞蹈。
虽然基蒂的服装、发式和一切赴舞会的准备花了她许多劳力和苦心,但是现在她穿了一身套在淡红衬裙上面罩上网纱的讲究衣裳,这么轻飘这么随便地走进舞厅,仿佛一切玫瑰花结和花边,她的装饰的一切细节,都没有费过她或者她家庭片刻的注意,仿佛她生来就带着网纱和花边,头梳得高高的,头上有一朵带着两片叶子的玫瑰花。
在走进舞厅之前,老公爵夫人,想要替她理好丝带的皱褶的时候,基蒂稍稍闪开去。她觉得她身上的一切都该是生来完美的、优雅的、无须乎整理。
这是基蒂最幸福的日子。她的衣裳没有一处不合身,她的花边披肩没有軃下一点,她的玫瑰花结也没有被揉皱或是扯掉,她的淡红色高跟鞋并不夹脚,而只使她愉快。金色的假髻密密层层地覆在她的小小的头上,宛如是她自己的头发一样。她的长手套上的三颗钮扣通通扣上了,一个都没有松开,那长手套裹住了她的手,却没有改变它的轮廓。她的圆形领饰的黑天鹅绒带特别柔软地缠绕着她的颈项。那天鹅绒带是美丽的;在家里,对镜照着她的脖颈的时候,基蒂感觉得那天鹅绒简直是栩栩如生的。别的东西可能有些美中不足,但那天鹅绒却的确是美丽的。在这舞厅里,当基蒂又在镜子里看到它的时候,她微笑起来了。她的赤裸的肩膊和手臂给予了基蒂一种冷澈的大理石的感觉,一种她特别喜欢的感觉。她的眼睛闪耀着,她的玫瑰色的嘴唇因为意识到她自己的妩媚而不禁微笑了。当她还没有跨进舞厅,走近那群满身是网纱、丝带、花边和花朵,等待别人来请求伴舞的妇人——基蒂从来不属于那群妇人——的时候,就有人来请求和她跳华尔兹舞,而且是一个最好的舞伴,跳舞界的泰斗,有名的舞蹈指导,标致魁梧的已婚男子,叶戈鲁什卡·科尔孙斯基。他刚离开巴宁伯爵夫人,他是和她跳了第一场华尔兹舞的,于是,观察着他的王国——就是说,已开始跳舞的几对男女——他看见了刚走进来的基蒂,就迈着舞蹈指导所独有的那种特殊的、轻飘的步子飞奔到她面前,连问都没有问她愿不愿意跳,他就伸出手臂抱住她的纤细腰肢。她朝周围望望,想把扇子交给什么人,于是他们的女主人向她微笑着,接了扇子。
“您准时来到了,多么好啊,”他对她说,抱住了她的腰,“迟到真是一种坏习气。”
弯起她的左手,她把它搭在他的肩头上,她那双穿着淡红皮鞋的小脚开始敏捷地、轻飘地、有节奏地合着音乐的拍子在光滑的镶花地板上移动。
“和您跳华尔兹舞简直是一种休息呢,”他对她说,当他们跳华尔兹舞开头的慢步的时候。“妙极了——多么轻快,多么précision①。”他向她说了他差不多对所有他熟识的舞伴都说过的话。
……………………
①法语:准确。
听了他的称赞她笑了笑,越过他的肩头继续环顾着舞厅。她不像一个仿佛觉得舞厅里一切面孔都溶成了仙境般幻影的那样初次跳舞的少女;她也不是一个舞得太多以致把舞厅里一切面孔都看熟了而且腻烦了的少女。她是介于两者之间,她很兴奋,但她也能够沉着冷静地去观察周围的一切。在舞厅的左角她看见社交界的精华聚在一起。那里有胸颈赤裸到不能再赤裸的美人丽姬,科尔孙斯基的妻子;有女主人;有克里温的秃头闪耀着,凡是有上流人的地方总可以找到他;青年人向那个方向眺望着,却不敢走近前去;在那里,她的眼睛也看见了斯季瓦,看见了穿着黑天鹅绒衣裳的安娜的优美身姿和头部。他也在那里。基蒂自从拒绝列文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用她的远视眼光,她立刻认出了他,甚至还觉察到他在看她。
“再跳一回吗?您不疲倦吧?”科尔孙斯基说,微微有些气喘了。
“不,谢谢您!”
“我送您到哪里去呢?”
“卡列宁夫人来了,我想……送我到她那里去吧。”
“遵命。”
于是科尔孙斯基放慢脚步跳着华尔兹舞一直向左角的人群舞去,一面不断地在说:“Pardon,mesdames,pardon,parBdon,mesdames.”①于是穿过花边、网纱和丝带的海洋航行着,没有触动一根羽毛,他急剧地旋转着他的舞伴,以致她那穿着薄薄的、透明长袜的纤柔脚踝露了出来,而把她的裙裾展成扇形,遮盖了克里温的两膝。科尔孙斯基鞠着躬,整了他的敞开的衬衣胸襟,就挽着她到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那里去。基蒂满脸涨红,把她的裙裾从克里温的膝上拉开,于是,微微有点晕眩地向周围望着,寻找安娜。安娜并不是穿的淡紫色衣服,如基蒂希望的,而是穿着黑色的、敞胸的天鹅绒衣裳,她那看去好像老象牙雕成的胸部和肩膊,和那长着细嫩小手的圆圈的臂膀全露在外面。衣裳上镶满威尼斯的花边。在她头上,在她那乌黑的头发——全是她自己的,没有搀一点儿假——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三色紫罗兰花环,在白色花边之间的黑缎带上也有着同样的花。她的发式并不惹人注目。引人注目的,只是常常披散在颈上和鬓边的她那小小的执拗的发鬈,那增添了她的妩媚。在她那美好的、结实的脖颈上围着一串珍珠。
……………………
①法语:对不起,太太们,对不起,对不起,太太们。
基蒂每天看见安娜;她爱慕她,而且常想像她穿淡紫色衣服的模样,但是现在看见她穿着黑色衣裳,她才感觉到她从前并没有看出她的全部魅力。她现在用一种完全新的、使她感到意外的眼光看她。现在她才了解安娜可以不穿淡紫色衣服,她的魅力就在于她的人总是盖过服装,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决不会惹人注目。她那镶着华丽花边的黑色衣服在她身上就并不醒目;这不过是一个框架罢了,令人注目的是她本人——单纯、自然、优美、同时又快活又有生气。
她站着,像平常一样把身子挺得笔直,而当基蒂走进这一群的时候,她正在跟主人说话,她的头微微转向他。
“不,我不苛责,”她答复某个问题说,“虽然我还不大清楚那件事,”她继续说,耸了耸肩膀,就立刻浮上温柔的庇护的微笑转向基蒂。用急速的、女性的瞥视,她打量着基蒂的服装,把头点了一点——轻微到差不多看不见,但是基蒂却理会到了——对她的装饰和容貌表示赞许之意。“你跳到这房间里来了,”她补充说。
“这是我最忠实的助手,”科尔孙斯基说,向他以前还未曾见过面的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鞠躬。“公爵小姐使舞会生色不少呢。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跳一场华尔兹舞吧。”他说,弯了弯腰。
“哦,你们认识吗?”他们的主人问。
“有什么人我们不认识呢?我妻子和我像白狼一样,人人都认识我们呢,”科尔孙斯基回答。“跳一场华尔兹舞吧,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
“如果可能不跳的话,我还是不跳吧,”她说。
“但是今晚是不可能的,”科尔孙斯基回答。
正在那一瞬间,弗龙斯基走上前来。
“哦,今晚既然不能不跳,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她说,不理睬弗龙斯基在向她鞠躬,她急速地把她的手搭在科尔孙斯基的肩上。
“她为什么不满意他呢?”基蒂想,看出了安娜是存心不向弗龙斯基回礼。弗龙斯基走到基蒂面前去,向她提起第一场卡德里尔舞的事,而且表示他这么久没有去看她,觉得很抱歉。基蒂一边赞赏地注视着安娜跳华尔兹,一边在听他的话。她期望他要求和她跳华尔兹,但是他竟没有这样做,她惊异地望着他。他微微红了脸,连忙请求和她跳华尔兹,但是他刚把手挽住她的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音乐就突然停止了。基蒂凝视着他那和她挨得那么近的脸,这没有得到他反应的情意绵绵的凝视,在以后好久——好几年以后——还使她为了这场痛苦的羞辱而伤心。
“Pardon,Pardon!①华尔兹,华尔兹!”科尔孙斯基从这房间的另一端叫着,抓住了他最先碰到的一位年轻小姐,就开始跳起舞来。
……………………
①法语:对不起,对不起!
二十三
弗龙斯基和基蒂绕着房间跳了好几次华尔兹。跳完华尔兹以后,基蒂走到她母亲面前去,她还没有来得及和诺得斯顿伯爵夫人说上几句话,弗龙斯基就又走来请她跳第一场卡德里尔舞。在跳卡德里尔舞时,没有说什么意味深长的话,他们只断断续续地谈着科尔孙斯基夫妇——他诙谐地把他们描绘成可爱的四十岁的小孩,谈着未来的公共剧场,只有一次,当他和她谈起列文,问他还在不在,而且补充说他很喜欢他的时候,谈话才触动了她的心。但是基蒂对于卡德里尔舞并没有抱着很大期望。她揪着心期待着玛佐卡舞。她想一切都得在跳玛佐卡舞时决定。他在跳卡德里尔舞时没有要求和她跳玛佐卡舞,这事实并没有扰乱了她。她相信她准会和他跳玛佐卡舞,像在以前的舞会上一样,因此她谢绝了五个青年,说她已经和别人约好了跳玛佐卡舞。整个舞会,直到最后一场卡德里尔舞,在基蒂看来都好像一种欢乐的色彩、音响和动作的幻境。她只在感觉得太疲倦了,要求休息的时候,这才停下来。但是当她正在和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讨厌的青年跳最后一场卡德里尔舞的时候,她偶然做了弗龙斯基和安娜的vis-à-vis①。她从晚会开始以后就没有遇见过安娜,而现在她突然又用一种完全新的、使她感到意外的眼光看她了。她在她身上着出了她自己那么熟悉的那种由于成功而产生的兴奋神情;她看出安娜因为自己引起别人的倾倒而陶醉。她懂得那种感情,懂得它的征候,而且在安娜身上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眼睛里的颤栗的、闪耀的光辉,不由自主地浮露在她嘴唇上的那种幸福和兴奋的微笑,和她的动作的雍容优雅、准确轻盈。
……………………
①法语:对舞者。
“谁使得她这样的呢?”她问自己。“大家呢,还是一个人?”和她跳舞的那位困窘的青年讲话乱了头绪,她也不给他提词,她表面上服从着科尔孙斯基的号令,他先叫大家绕个grandrond①,然后拖成一条chaine②,同时她却尽量观察着,她的心越来越痛了。“不,使她陶醉的不是众人的赞赏,而是一个人的崇拜。而那一个人是……难道是他吗?”每次他和安娜说话的时候,喜悦的光辉就在她眼睛里闪耀,幸福的微笑就弯曲了她的朱唇。她好像在抑制自己,不露出快乐的痕迹,但是这些痕迹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她的脸上。“但是他怎样呢?”基蒂望了望他,心中充满了恐怖。在基蒂看来那么明显地反映在安娜的脸上的东西,她在他的脸上也看到了。他那一向沉着坚定的态度和他脸上那种泰然自若的表情到哪里去了呢?现在每当他朝着她的时候,他就微微低下头,好像要跪在她面前似的,而在他的眼睛里只有顺服和恐惧的神情。“我不愿得罪你,”他的眼光好像不时地说,“但是我又要拯救自己,我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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