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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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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他们要在这座新江南面的小镇子,宽阔漫长的河面及小小的新江桥,据守很可能带兵南下的李亚元。
那是李亚元,在河源祸乱数年的李亚元。他手上号称十万大军。而他们,仅仅只有包括伍端军倭寇盐徒在内的两千余军丁。
“总兵的将令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当军帐里最高官职是副千户与把总时,陈沐这总旗也有资格参与军议,不过当白元洁向他发问时,陈沐苦恼着脸问道:“千户,我听说李亚元号称十万人,他到底有多少兵?真有十万,咱们是守不住新江镇的。”
这已经是陈沐尽量用体面的言语说出心中所想了,乱军叛军的确战力不堪,让陈沐领总旗打一百甚至二百,他都有办法,都不会感到畏惧。但以他们这两千兵力去据守可能有乌泱泱好几万乱军冲过来的新江桥?
不要说十万,就算一万他们都未必能守得住。
陈沐心里升不出一点儿战意。
“呵,陈总旗不必忧虑,守备新江桥很难,但也不时据守李亚元全部兵力。”白元洁还没说话,倒是一旁的邓子龙出言宽慰道:“李贼有兵众七八万不假,但他要南下翁源,通过新江桥的兵力不过超过一万,就算他把兵都派到此处,河谷地焉能让他兵马铺开?”
有新江镇一战鸟铳旗显威,邓子龙对陈沐也大加青眼,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总旗,可只要能活过这场战事,领五十人击毙敌军二百有余,放炮惊敌袭、率众攻北山、下新江镇的功勋在身,一个区区正百户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弄不好还会被提拔到广东做个把总呢!
到时候可就都是营兵,谁说的准会不会并肩作战呢。
如今明朝官场到处都是拉帮结派,武官虽称不上结党营私,也不能免俗。
白元洁心说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感觉陈沐还是过去那个陈沐,摇头笑笑随后指着地图道:“岑水、新江,都是李亚元南下必经之路,韶州府的卫所在东北将路封死,他要借道翁源便需分兵防备,即便有敌人来也不会太多,否则俞总兵也不会将重任交给我们。不过,武桥兄,我们的确需要向总兵求援了。”
“嗯,我部火炮仅有两门,伍首领的兵也损失颇多。”
邓子龙也认为他们眼下的守备力量不足,道:“六门,至少再要六门炮,李亚元若来,必自东北渡江而来,轰他在江上的船!还需要再调两营兵来,才算稳妥。”
“总不能让历战的老卒都死在新江桥啊!”
作为军官,没有人愿意跟随自己的部下尽没于一战,尤其在邓子龙见到伍端惨兮兮的样子之后。新江镇之战,最大的输家就是伍端,原本他有三千多个倭寇、矿工、盐徒组成穷凶极恶的部队,一场死三成,谁也承受不住这种痛楚。
功劳?
功勋对伍端没有,他只是归附明朝的首领,连正经守备官职都没有,功劳对他来说除了仗打完对俞大猷卖惨时多点筹码,屁用都没有,根本不能像白元洁、邓子龙这样变成官职与真金白银。
夜晚的新江镇本应万籁俱静,但这片土地却因即将到来的大战军民皆忙着在岸边构筑工事挖掘壕沟而灯火通明,轮值到训营值夜的陈沐在退出军帐前借四下无人的机会对白元洁问道:“伍端死了很多部下,俞将军让他和我们一同守备新江桥,会不会出事?”
“出事?没死人之前可能出事,现在他只有两千人,没可能反。”白元洁摆手,笑得高深莫测,道:“你以为俞总兵为何要等仗打完才下令让三部兵马合防新江?记不记得白日营寨破了之后贼兵提出的首级,现在归附才是大势所趋,伍端敢反,他杀你我之前,首级就会先被他的部下送到桌案上!”
走出军帐时,陈沐突然想到过去白元洁对他说的那句‘好人当不了官,坏人当不好官’,俞大猷就是借叛军之手镇抚这支归附倭寇的心。只是上千条人命,安心的代价也太大的些。
想到此处,陈沐蓦地感到脊椎发凉,似乎夜里的寒意重了些,他裹紧罩甲,领一队军士走进更深的夜里。
第54章 火箭
守卫新江镇,要比攻打新江镇容易得多,只要没有敌人,他们就永无休止地将新江桥加固下去。
白元洁与邓子龙商议后,决定将兵马分为两部,白元洁的蛮獠营乘舟游曳江上作为水军发挥他们的长处、邓子龙的营兵则在新江桥西南岸防备,至于伍端部的归附乱军,不论白元洁还是邓子龙都信不过他们的战斗力与机警,但他们数量庞大,便用于很难分散把守的岸边高地。
不指望他们拒敌,只希望早一步发现敌情罢了。
陈沐的总旗虽属白元洁部下,但他们并不擅长水战,所以暂时归属邓子龙部负责陆上巡防。
陈军爷一不小心就成了边缘人,水上的白元洁怕他拖后腿把自己淹死,陆上的邓子龙又不给他指派防务。也不能说不指派,邓子龙给他提了个要求,分给他两个精通旗令号令的营兵,让他好好练练明军操典。
当然邓子龙是没有说操典这个词,而是用的号令,不过对陈沐来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操典了。
因为在邓子龙尝试之后,发现陈沐总旗根本无法融入营兵的防守序列当中,号令不通。
陈沐懂个屁的号令,他就会舞动小旗与几个简单军令,这都是身体原来主人记忆中的东西,但他根本不会如何在战斗中使用,而在练兵上他更迷糊,倒不是不会指挥的,是不会简洁、正规地指挥,或者说他的指挥太简洁!
“打那个穿黄衣的,打那个戴绿帽的!”——这是指挥铳手。
“冲到那块石头附近,别乱跑!把矛架起来,拿刀砍!”——这是指挥刀矛手。
至于变阵什么的,陈沐从来没有训练过部下这些。在清远卫总旗衙门旁边稻田里操练时,陈沐习惯于让每个小旗的军士战成一排,鸟铳手就打靶子,三十步五十步七十步;刀手矛手也一样战成一排砍树桩刺稻草人,规定数量、严抓质量。
这就造成了现在他的人手不论四六不懂的新卒还是九死一生的老卒,统统都无法融入到这个时代正规军的操练、防备及值守上。
按理说陈沐的指挥才能是应该被邓子龙归纳到酒囊饭袋那个区间的,可是偏偏,陈沐带兵能打仗。
白元洁在乎结果,所以他看到的是陈沐带兵有一套,各旗各司其职,鸟铳手放铳打得极稳、刀矛手刀法刺击皆为上乘,何况行军临战又极其听从陈沐的命令。
关键陈沐在清城千户所担当的并非主要作战兵力,他的首要任务是种田,种田之外只要比其他总旗打仗时靠得住就够了,因而不曾追究他练兵的问题。
但邓子龙不同,他是从区区募兵打江西反贼、福建广东倭寇起家的,在他眼里总旗陈沐以及陈沐所率领的军户,统统是憨货。
一群战技高超、令行禁止的兵,却统属于一个四六不懂、胡乱发令的将,这简直是明珠暗投。
偏偏,这群兵是这个将手把手练出来的,只能听懂他一个人乱七八糟的军令。在他们耳朵边敲上三通鼓,不如陈沐扯着嗓子喊一句管用——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陈总旗,你要学号令,让你的旗军懂军令才行。”邓子龙这糙汉说这话时眼里处处是痛心疾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等你做了千户、把总,领数百上千部下时,难道还能用喊的来给他们下令?”
其实陈沐的第一反应并非感激,他是觉得把自己独特的号令心得交给邵廷达他们,这不就省事儿了?
当然他没有这么说,人家邓把总说得对,他得听。何况言外之意陈沐也听出来了,邓子龙这是夸他呢,认为他有更进一步担当要职的能力,不能被现有的号令限制住,将来带兵害人就不好了。
“等这仗打完回广东,邓某送你一册戚将军的《纪效新书》,是其东南平倭的心得之做,对练兵带兵甚为独到,你读了之后一定大有裨益。”邓子龙这样说着,突然问道:“陈总旗是认字的吧?”
陈沐早就想看看纪效新书了,接连点头,听到邓子龙发问他还楞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在下认字。”
你开玩笑,陈爷大学生入伍享受优惠政策呢,不识字,埋汰谁呢!
“识字就好,识字就好。”
说着邓子龙背着手离开陈沐操练军卒的桥头江畔,边走边喃喃自语,“识字读书的,喊起军令来怎么就比邓某这老粗还粗呢?”
知识有断层这事不怨陈沐啊,他所表现出长处大多来源于四百年后的学识阅历,表现出短处则是这个时代小旗官陈沐的正常发挥。他一个仅仅比农奴强上一点、沾了同时代泛泛之辈先祖的光才得以世袭的小旗官,指望他有什么家学渊源不是扯淡么!
“哟嘿!长见识了沐哥,快来看俺手里拿的是啥!”
跟着广东把总部下营兵旗号手在新江畔学了快半个月军令操练的陈沐这一日远远地瞧见新江上西面开来两艘小快船,隔老远就能认出是蛮獠营简易钉板加固的民船,就让邵廷达去问问是不是清远卫有什么消息,哪知道过一会这莽虫这憨货坐着船开过来停在岸边,手上抱俩大长木匣子边走边显摆。
“这什么玩意,甄子丹的大明十四势?”
陈沐从邵廷达手上取来个木匣,匣上画着精美的简易大龙,漆桐油的古朴木匣看上去就像一具艺术品,陈沐看见白元洁也从船上走下来,赶忙放下木匣拱手行礼道:“千户!”
白元洁朝他颔首,对船上挥手命人卸下所载器物,这才转头对陈沐道:“大明十四势是什么,白某从未听过这种器物,名字倒是不错。
这是一窝蜂火箭,装三十二箭可射三百步之敌。俞总兵的火炮不知何时才到,白某便差人从清远卫武库取出些经年火器,火药都是新装,给你这个五虎出穴箭,拿去点燃试试。”
说着白元洁将另一个碗口粗的圆木匣递给陈沐,让他朝对岸点燃。
尽管白元洁一再说明这个什么五虎出穴箭是可以抱着点燃发射的,但陈沐还是执拗的将这物件放在石头上架好——对陈总旗来说,这个时代凡是用火药的武器都极为可怕,要么伤敌要么伤己,要么伤敌伤己!
掀开前头木塞露出五个寒光闪闪的箭头,离得远远抻着胳膊举火把点燃引线。
嗖!嗖嗖!
啪啪!啪!
眨眼间,五支羽箭喷火带令人心悸的尖戾哨音齐射而出,直越过百步宽的河面钉在对岸相邻十几步的树上,还有一支飞歪不过二十步便落入江中,过了短短两息时间,传来几声轻轻的爆响。
陈沐两眼定定地看着对岸像火铳发射般腾起的几片微弱硝烟,吞咽口水。
“窜,窜天猴儿?”
——
注:根据《武备制》,明朝人已经能分辨并做出‘推药’与‘爆药’。
第55章 百虎
来自四百年后的灵魂曾经想过他会使用八一杠与九五步枪参加战斗,四百年前的陈沐也曾清楚自己会使用鸟铳夺走敌人的性命,但他从未,从未想过自己有天将会抱着一捧窜天猴与敌军血战。
但这种滑稽无比的情形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这一点儿都不滑稽,甚至令他感到遗憾、屈辱与悲戚。
陈沐从小就玩窜天猴,甚至长大后他看见火箭筒也觉得那就是个窜天猴,这似乎没什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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