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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海-第6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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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旦自认见多识广,但在塞维利亚还是极大地开阔了眼界。
自小长在濠镜跟一群流浪儿住在一起,他知道小孩可以很穷,知道人可以糟糕到几天吃不上饭,更知道不论在哪都会有极端现象,但他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有这种穷法。
尤其是在一个盛世。
这个时代对西班牙来说绝对是盛世了,而塞维利亚又是欧洲最富有的城市,本地人甚至会把这与他们从未去过从未见过的罗马相比,并说罗马是一座旧城市。
但塞维利亚满城都是流浪儿,那些阴暗逼仄的小巷里,流浪的孩子们聚成一团,偷窃、抢劫、杀人。
他们无师自通,因为没有人愿意带他们,就连老小偷都不愿意带,因为老小偷也很穷。
这个事很难理解,但塞维利亚的小偷确实很难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体面,这座城贫富差距太大了。
穷人偷不到值钱的东西,但他们只能去偷穷人。
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在大明,即使最高明的小偷,也不会选择去偷陈沐的钱,哪怕陈沐毫无防备地站在他面前。
只要他知道那是陈沐,只要他还想活,就不会去偷陈沐的钱,因为他知道自己跑不掉。
更关键的是李旦不知道原来在这座城里老人也可以很穷。
第50章 屏障
大明,只要这个老人不是作奸犯科之徒、不是做过人神共愤之事,不至于让整个乡都百姓各个阶层都很讨厌,他哪怕没有子孙、不事生产,都不会活不下去。
任何一个知县都不会放任自己治理下老无所依。
大明并非没有贫民窟,大明的城市里一样有许多穷人,在煤油灯、打火机、靖海煤流入市场之后,依然用不起这三样东西的可以说就是一个穷人,在大明像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他们活得很辛苦,微小的愿望都很难被满足,身无长物毫无积蓄,且因此忧心忡忡,没有财产就没有安全感。
但这几乎就已经是大明子民所能想象到极端的穷了。
“我怎么知道会发生瘟疫,你知道这有多穷?你去城墙外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茅草棚子里,那的百姓草棚连墙都没有,你拍出一枚半两钱,说个人名,只要那个人在城外。”
李旦带着讥讽抬起一根手指:“一个时辰,会有十几个人扯着那人的胳膊大腿来找你领赏。”
“城里只要不让我下脚,还勉强看得过眼,城外到处都是垃圾与粪便,当作茅厕的土沟与水井只有八步远,判断这座城市会发生瘟疫并不难。”
“塞维利亚城也许不再安全,但大明港是安全的,你看。”
顺着李旦手指的方向,杨策从这个能俯瞰整个大明港的观城亭向下望去,港口中心的仓库外宽阔街道上聚集着一辆又一辆马车,开赴北方官道,他问道:“车上装着什么?”
“拒马、弹药,还有少量铁丝网,国王请大明港帮他打造佛朗机炮,所以我在大明港开了锻炮厂,原本应该能大批量地拉铁丝网用于防务,不过在上个月港口的铁丝网都运去了里斯本支援付将军。”
“从这通往塞维利亚只有两条路,要么海上向西开进内河,要么走上近二十里的山路通向城外,只要在这条路设卡封锁,大明港就是独立于西班牙之外的桃花源。”
杨策心里依然有巨大的担忧,受益于讲武堂的军事教育,不论西语葡语都能熟练听说,常用书面的拉丁文也认识,世界上言语这个坎儿对他来说几乎不存在,漫长的海上漂流里,他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读书。
读从被劫掠的商船海盗船上抢来的书和信。
人们会提到瘟疫,尤其会提到这数百年间流行的黑死病,巨大杀伤力令欧罗夷谈黑色变,对瘟疫的恐惧透过文字也扎根于他的心中。
他问道:“你也知道城外有数以千计的贫民,塞维利亚不会为他们打开城门,如果有人染上瘟疫,带进来怎么办?”
却没想到李旦抿着嘴笑了,事不关己地将胳膊撑在亭边栏杆,向下看了会才说道:“杨将军,你想得太多了,难道你信不过北洋军的纵横岗哨?”
其实李旦对这次塞维利亚比杨策想象中还要多得多,他并没有对这座属于西班牙的城市做什么,只是延续了他的老本行,就像在濠镜一样。
不同之处只是他如今掌握的财富、力量、声望,比濠镜时的李旦强得多。
一座城池明面上的光鲜亮丽,他能靠手下官吏接触到,很多人都能;但一座城市光鲜亮丽之下的阴暗面,很少有人能同时有所触及,但他很熟练。
这座城市有比濠镜更多的孤儿与乞丐,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耳目,任何新鲜事都能在城内城外几家酒馆换到赏钱。
一个月前,城外十三名一同工作的洗衣女工集体病倒的消息并未引起李旦的注意,但紧随其后一家贩卖布料与衣物的裁缝铺被宗教裁判所毫无缘由地查封……李旦还是比较关注宗教裁判所的,汇总先前的资料,让他在城中尚无准确消息散播出来前就已确信,城内出现了瘟疫。
洗衣女工的衣服往往来自裁缝铺,塞维利亚的裁缝铺,尤其是城外的裁缝铺,不单单贩卖衣物,也回收衣物。
这就导致一个隐患,这隐患也是城外茅草棚子连挡风的布墙都没有原因……当城外贫民偶然见到屋子里两具身体发黑的死尸,第一反应绝不是转头就跑。
他们不怕死只怕穷,无论什么样的艰险等在前方都未必会死,但饿了五六天的他们没有钱可能这个下午就饿死了。
所以他们的反应一定是进屋里检查所有可能藏着财物的地方,尽管找到财物的可能微乎其微,最后他们还会把尸体上的衣服扒下来卖掉。
李旦对这次瘟疫起源的猜测也是如此,有一个或两个人不知缘何染上瘟疫,死在没有门的破房子里,最早发现尸首的人不但没有向教会报告,还取走了他们的衣服和贴身财物。
染了病的衣服被卖到裁缝铺,商人把衣服交给来取衣服的洗衣工,过了几天洗衣工集体病倒,随后在裁缝铺买衣服的人也病倒了。
然后塞维利亚关闭城门,但李旦认为城内很有可能已经有瘟疫出现,贵族们想要依靠关闭城门来保护自己的愿望恐怕要落空。
真正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大明港。
港口与城内城外一切联系都断绝了,中间隔着十几里路,道路被封锁,整个可能被穿越翻越的山丘与密林皆设立纵横岗哨,以五十步一个人的规模拉开三道防线,确保没有任何人能过来。
他不需要城内城外的消息了。
“算上你的三船人,大明港有人六千四百七十二,我有十二座粮仓,所有人只喝酒煮茶,粮食够用九个月,这事对大明港来说非但不是灾难,还是件好事。”
李旦撇着嘴笑了,张开绸袍大袖道:“我正想不出用什么借口修筑大明港与塞城间的屏障,现在我能轻易修出一座土墙木垒,瘟疫当前,国王就算知道了也无话可说。”
听李旦说到这,杨策反常地没有质疑,反倒很认真地点头道:“大明港确实需要一座城墙,恐怕你还不知道,我听说南亚哥伦比亚的西军突破了官军税卡,死了人,大帅震怒之下常胜、墨西哥城一线官军齐齐调动,好像又打仗了。”
李旦仰起头,张开的手臂定在半空,久久没有说话。
第51章 不敢
瘟疫从来不是独立的偶发事件,只是限于人的技术水平,很难知晓这一事实。
欧罗巴瘟疫使西班牙塞维利亚封港、英格兰普利茅斯封城,东洋军府在亚洲东海岸施行军管禁止一切船舶进出的消息经麻家港、黑水靺鞨群岛进入大明本土最东端的望峡州,消息传递速度陡然因电报的存在变快。
仅第二日傍晚,消息便从紫禁城电报房直达天听。
“欧罗夷,也受大疫?”
紫禁城乾清宫的军事室内,万历皇帝说出的这个‘也’字,意味着他是世间仅有的神明。
因为全世界,只有他能知道这世上各个角落同时发生着什么事。
大明,也爆发了瘟疫。
或者说,瘟疫从未停止对大明动手。
由于陈沐的来信,万历军事室内的陈设已少了一部分,搬去城东恩诚坊博物馆,不过目前馆小不说,里头的东西也没几样……皇帝挑挑拣拣好几日,最后哪个也不舍得往外放,反倒是让他借此时机,找张居正、王国光等人又索要了不少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世界上第一台下诏狱的蒸汽机火德星君被放出来了,摆在恩诚坊博物馆大堂正中间。
爷爷级的蒸汽机老当益壮,曾在乾清宫唱过金戈铁马,也看过诏狱的腊月风霜,如今又成了大明帝国国立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见多识广。
此时此刻的万历皇帝桌面上,正堆积着历年来各地奏报瘟疫情况,从一尺高的书卷中整理出关于疫情的报告有三页之多。
从万历元年开始,全国没有一年安生的,元年湖州府饥荒酿成瘟疫、襄阳府枣阳县闹了瘟、浙江省更是大疫起头;万历三年宝山发大水,淹了嘉定衍生瘟疫;万历五年春,天花从黄岩开始,蔓延至南安、泰和、赣州府随后被遏制;万历六年播州、南丰大疫;万历七年孝义、太谷、嘉定、洧川、永州诸府县瘟疫。
到万历八年,这次瘟疫随漕运蔓延至太谷、辽州、太原、保德、大同、定襄、灵邱、文水、清源、永平、祁县诸地。
万历九年,太谷、辽州、太原、保德、大同、定襄、灵邱、清源的瘟疫被遏制,却又已蔓延至阳曲、交城、代州、平定、长治。
过去波及虽广,但那些瘟疫人们都见过,医生也有治疗手段,但万历十年遇上了大旱灾,两种不同病症降临。
首先是被塞外撤回伤兵带回的大头瘟,其实就是鼠疫,关内遭逢大旱塞外更是大旱,从通州开始,蔓延京师;随后是去岁跟着陈实功一起在天津北洋下船的旗军、商贾中有人感染另一种瘟疫,百姓普遍认为这种瘟疫是由于久旱带来的瘟疫,京师的医师经临床诊断判断这种病症初起寒热痉挛、次变黄斑、狂躁,多有病死者。
经陈实功辨认,这种病是他们的商人从南亚带回来的,为原住民高发的瘟疫,被东洋军府定名为黄热瘟,是不怕天花的旗军最高级别预防瘟疫,它致死率不高,但传染性强,极其影响战斗力。
万历亲笔将这些历年瘟疫报告总结起来,深感肩上责任之重。
每一次瘟疫,在朝廷公文占比实际很小,通常在报到他案头时只在占一句话。
受限于过去信息传递速度,同样是灾害,水灾、旱灾,在地方大员汇报给朝廷的公文中占比较大,风灾、瘟疫则相对更少,因为瘟疫报到朝廷再发回去,基本上就过去了。
事实上中原王朝自古以来与瘟疫对抗的战争一直在持续,这甚至就是中原王朝官僚系统的主要作用,对抵御瘟疫有足够的先例与预案。
帝王从汉代的文帝、元帝、成帝、桓帝都因瘟疫下自责诏书,命官员减少吃喝玩乐、削减马匹坐骑用于赈济感染瘟疫的灾民,汉平帝为对付天花,是第一个下诏‘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以隔离手段治疗瘟疫掐断传染,同样用于隔离的‘病迁坊’也出现在汉代,到唐代叫‘病人坊’。
宋代发生瘟疫,由地方衙门组织医生义诊、诊金由衙门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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