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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深情年代-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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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觉得我尖刻,不知天高地厚!”蒋芸姗也笑了,她并不想伪装自己。
“不,你言行之中有种锋芒,但确有见地。这可能与你的背景有关,你在国外生活过?”
“我祖父、父亲都曾留学英国,我姑妈是法学博士,我随她在英国生活了四年。”
“你姑妈,一位女博士?”常小健肃然起敬。
“是的,姑妈现居美国,是唯一华裔女性州议员,大律师,才华在中国的女性中绝对凤毛麟角。”
“在国外长大,有这样的姑妈影响你,又上了圣约翰,在这样的大学里读西方文学。你的思想一定很西化,难怪要愤世嫉俗,看不惯一切了!”常小健又笑了。
“不对!我可是民族主义者!不要以为我说不喜欢上海就是不爱国。”
常小健看她认真,越发要笑。蒋芸姗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瞪大眼睛:“不信我们比一比,看谁能说出脚下这座城市的历史。”
常小健愣了一下,蒋芸姗口才大发:“战国时代,这是楚国宰相春申君的封邑。眼前的黄浦江就是他下令开凿的。所以叫黄浦歇,又叫春申江!你知道,上海什么时候变成城市吗?”
“清代吧?”常小健拍拍脑袋,他真有些吃不准。
蒋芸姗得意道:“错了!是明代,一开始这里是渔村,后来船舶云集,商旅不断,才成为著名的商埠。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商城。鸦片战争之后,她才开始成为东方大都市,这是她的耻辱……”
蒋芸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到后来,见常小健定定地看着她,再不接话,便打住笑道:“这你说不过我的,我可以把这座城市说上一天一夜。”
常小健甘拜下风,蒋芸姗笑得花枝乱颤:“哈哈,这是祖父教我的本事。他当过上海副市长,专司城建,现在赋闲在家,只爱追述这些个旧事,我们听得耳朵生茧。这个话题我赢了,我要罚你讲讲你自己。”
“我,我没出过国,也没读完大学,在你面前自卑得很!”
“别谦虚,我知道你有本领,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你的阅历和见识,要比象牙塔中的大学生要多得多。你说,我想听!”蒋芸姗真心诚意。
“我只在香港念过三年书,大学没有毕业。对了,你那次在火车上见到我,我才回来几天。刚回来时,还被当成外地人。”
“为什么要离开上海?”蒋芸姗问道。
“沦陷之前,家父为了逃避日本人的追杀,才举家离开上海。没想到,我在香港还是经历了沦陷。”
“香港沦陷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港大读书!”林小健笑了笑,他在香港那一段历史,在上海鲜为人知,他突然很想讲给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听:“当时大学停课,许多同学都去做救护的工作。我自恃武功,就报名参加志愿军,在九龙打了七天仗。军队里,英国人歧视我们,九龙失守前,侦察任务全派给中国人,当时日本人的炮火很猛,子弹在外面乱飞,出去多半是回不来的。他们布置完任务,转过头就用英语说让这些中国猪去送死!”
“这太可恶了,你们去了吗?”
“没去!因为我翻译了他们的话,我骂他们是胆小怕事的英国猪。那些军官气得脸都白了。幸亏战况万分危急,不然他们给我个军法论处,我也得认命。不过,当时真是恨得要死,双重的国仇家恨!”
“后来呢?”蒋芸姗听得入了神。
“后来,父亲救了我,他开了车在九龙城找到我,在日本人上岸前把我接出去。跟着香港就沦陷了。我上了一条有外交豁免权的客轮。和我一同去打仗的香港人一个也没回来。在膏药旗下煎熬三年,没有比离乡背井的人更盼望胜利的了。八一五那天,整个香港真是白日放歌纵酒,学生们都漫卷诗书喜欲狂。父亲差一点乐疯了,你猜他说什么?”
“青春作伙好还乡?”
“不是!他说,阿健,走,开车送我去理发店。”常小健摇头笑着,学着父亲的样子。
“干什么?”蒋芸姗被他吊起了胃口。
“他一部蓄了三年的胡子,这么长。”常小健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比划着:“一下子剪个精光。在香港和大后方,好多人都蓄须明志,就是要等到赶走日本人那一天才理光。”
蒋芸姗笑出声来:“真想见见你父亲! ”
“阿康和他长得很象!说起来真是巧,你们居然在一所大学,还这样熟悉。”
蒋芸姗听见常小康,笑容有些收敛:“看来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可你知道吗?你们并不相像。”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们是同父异母,他长得象爸爸,我大概是象我妈。”
“不光是外表,我指的是个性。对不起,说起来你不要生气,令弟就象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蒋芸姗直率道。
常小健顿了一下:“小弟的个性可能和家里环境有关,他最小,自小体弱多病,家父严厉,姆妈溺爱,一冷一热难免成熟得晚些。芸姗,我真的很高兴他有你们这些朋友,多帮助他。”
有了这样一位兄长的一番话,蒋芸姗知道以后没法小瞧常小康了:“有你这样一位大哥真幸运。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有人十九岁就可以当总经理。”
常小健有些耳热,掩饰着拾起一块江石跃过栏杆,身一低向江中投去,石子击开一串水花直奔江心,蒋芸姗大声叫好,又好奇地猜测:“你刚才说你和常小康是同父异母,你们年龄相差不多,那你母亲一定去世得很早。”
“是,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蒋芸姗望着他,心生同情:“那你父亲和后母对你好吗?”
“当然!爸爸是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他为安排一切。我读大学时,还曾经想当中国的爱因斯坦,只可惜后来原子弹爆炸,连伟大的科学成果都成了杀人凶器。我现在辍学经商,天天考虑如何发挥潜能,改变身边的人和事。”
“你不念书真可惜了。科学救国是正路,你还年轻,应该求学深造。”
“只能由小弟实现了。中国有句古话,万事孝为先。我是长子,注定要继承父亲的事业。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难以求全,一入江湖,就身不由己。”
“江湖?”
“这个词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遥远很陌生。也许,还是野蛮和血腥的代名词。”在蒋芸姗面前,他不想有什么隐瞒:“我从十三岁起就是洪门弟子。我父亲是一个社团的首领。我并不单纯是总经理,我对一个社团负有更大的责任。那是父亲和叔伯们几十年的心血,我不能辜负他们对我的期望!”
蒋芸姗大吃一惊,眼前的清朗少年,居然是腐朽建筑上的一块附着石:“社团,你们……象杜月笙一样?”
常小健决然地摇头,继而大笑:“你不了解忠义社,我们是彻头彻尾的无政府主义者! 父亲做社长十几年,地地道道一个洪门大哥,从未在政府谋什么职位,反倒党国常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常常要除之而后快。”
蒋芸姗长出一口气:“常小健,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很骄傲。”
常小健忽然语速变急:“蒋小姐,有件事情我今天一定要向你解释。英国总会那晚,我刚认识一位母亲的故友,不便离去,所以才会……拒绝你的邀请。”
蒋芸姗顿时呼吸紧张,常小健伸出右手:“我知道,那样做很没有礼貌,希望你能理解,接受我的道歉。”
蒋芸姗没去握他的手,半天才问:“如果今天你见不到我,岂不是永远没机会解释了。”
常小健手坚决地伸着:“的确如此。我很庆幸上天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弥补遗憾。能认识你真好,别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行吗?”
两人的手再次握在一起,常小健感觉到她再不象上一次那样有力。中了魔法的仙女,变成再平凡不过的小姑娘,蒋芸姗一晚之内,生涩和甜蜜的感觉一起尝到,喃喃道:“你好象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你居然会在什么社团里 ……”
“你不是想说,我们混黑帮;却也装绅士吧?”常小健敏感地笑了。
蒋芸姗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不知怎么了,我总是口不择言。刚才,我就,对不起……我,是想说……。”
她不知该如何讲才能解释清楚,象她这样的青年,以藐视世俗为荣,根本不在乎常小健是干什么的,只要他不是军警的走狗。
“不用说了,我明白!”
“你明白?”
“是,我想我明白。”常小健的声音突然变轻。
心脏象被撞击般,蒋芸姗有一种麻麻的类似触电的感觉。江声响在耳畔,她却更加分明地听到了对面的心音。一直以为今夜只有自己心跳过速,她终于找到了另一颗同样节奏的心。惊喜之中,她知道充斥内心许久的奇妙情感,并不象想象般寂寞孤单。他们长时间静静地站着,心中充满了美妙的悸动。
分别时,他们拥在了一起,常小健问:“我们明天还来这里,好吗?”
蒋芸姗羞涩地点头。
清朗的夜空中,星光点点,初夏的空气中,震颤着海关大楼悠远的钟声。天使悄然射出的箭,终于穿透了两颗年轻的心之间那薄如蝉翼的隔膜。他们这一年都是十九岁,未谙世事,踌躇满志,才华相当,心意共通。正因如此,感情才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以后的生活起伏跌宕,历尽暴风骤雨,外滩的这个夜晚却如一幅美丽的画,一首明快的诗,深深地定义在他们生命中,永远挥之不去了!
泰利银行董事长蒋湛公馆,蒋大小姐回家已是夜里九点,见到表弟蒋器在厅中坐着,会同了小弟阿斌都在做鬼脸给她,她根本没在意,对全家人笑叹道:“忙了一天,好累呀!”
父亲冷笑:“是啊,编些莫名其妙的歌子骂政府!我都替我们家大小姐累!”
母亲担心地看着丈夫:“有话好好说! 阿姗,你坐下,你爸爸有事问你。”
蒋芸姗看出气氛不对,收起笑容坐下去,蒋湛却站了起来,一手插在马夹袋中,一手夹了烟在空中挥动着,脸色极其难看:“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读书,天天同那些激进份子混在一处,挑唆同学,妄议时政,批评政府,简直没有了起码的斯文!”
蒋芸姗听出端倪,轻描淡写道:“爸,同学们一起玩一玩,搞搞活动,没有这样严重吧,您都是听谁说的?”
蒋湛哼然不答,母亲开始责怪:“看看,现在外边那样乱,你都九点了才回家,我们都担心你吗。阿器阿斌接你好几趟了!”
蒋湛狠狠道:“不用避重就轻,这孩子现在已经不成体统,丢尽蒋家的人!”
蒋芸姗转转眼珠辩道:“我的成绩每年都在系里名列前茅,连年得头等奖学金,我给你们丢什么人了?一定又是爷爷那个老顽固,又要惦记着把我嫁出去,所以你们才限制我!”
阿斌和蒋器全无声地笑,他们都知道,蒋家老祖宗蒋方达,近年来总主张要把长孙女早早嫁出去,比蒋湛夫妻还着急,这已经成了全家的一桩笑谈,连蒋湛都说过老父亲年纪大了,太过迂腐。蒋芸姗从小到大成绩骄人,无可挑剔,蒋家小辈中,加到一起聪明好学也都不及她一半。蒋湛被女儿嬉皮笑脸地回敬一番,仍气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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