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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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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了那个家,不过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薛淮山每月差人给她送衣食补药,他得空时也会跟着去看她一眼。还好她目盲,她并不知道他来过。
    朝堂之上,薛淮山愈加得到国君器重,他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国君甚至有意将贤阳公主许配给他。
    薛淮山住在建安城南的高门大宅中,每日达。官贵人如流水般上门拜访他,从前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贵族名士,如今见了他也多是谦和有礼。
    他对贤阳公主并没有任何感觉,但她能带给他更稳固的地位,和荣极一生的富贵。
    这一年的正月初八,贤阳公主便要嫁给他。
    然而正月初四那一日,阮悠悠倒在了国师府东苑的台阶前。
    “你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轻声道:“我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他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全身已经凉透。
    台阶前,原本也站了个不曾见过的绝色美人,阮悠悠倒下以后,那姑娘也再寻不到踪影……
    普通人遇到这样的事,兴许会有一些疑惑和害怕,薛淮山已经顾不上害怕,他紧紧抱着阮悠悠,心想她的魂魄大概已经被勾走了。
    三日后,国师府的仆从发现,薛淮山溺水而死。
    建安城内一片诧然,喜嫁的红缎尚未撤下,新婚在即的新郎官便遭此厄运。
    贤阳公主哭肿了眼睛,一个月以后,国君将她许配给了另一位名门贵家的世子,并且要求史官将薛淮山的名字从嘉南传记中剔除,那些经由薛淮山提出来的治国之道,被平均分配到了其他官。员名下。
    从此建安城内的人,对薛淮山这三个字都有些讳莫如深。
    诈死的薛淮山带着儿子回了北郡。
    他从乱葬岗里寻了一具和自己相像的尸体,乔装打扮后做成了溺毙的假象,不管国君是否会发现端倪,他终其一生不会再返回建安城,为了躲避风头,五年内也不能返归家宅。
    薛淮山在北郡的小镇上落了脚。
    这附近的几个城镇皆是常年偏冷,镇上的人习惯用头巾遮面,只留下两只眼睛,如此一来,就能遮挡住薛淮山的脸。
    他盘下一间磨坊,买了几头驴,每日接送儿子去私塾,晚上再教导他做功课。
    磨坊的生意十分好,他白天很忙,并没有时间想别的事。只在晚上儿子睡着以后,会想到阮悠悠。
    他从未梦见过她,他想,许是她不愿入他的梦吧。
    窗外是北郡冷得泛寒的月色,沉沉永夜里瞧不见星光,他忽然想到阮悠悠给他休书时说的那句话,她说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明明只有四个字,他却念了很久。
    他还想起那个夏末的雨夜,她坐在窗边弹琴给他听,曲尽弦颤,她说这首曲子没有名字,只道是一曲相思绵长。倘若能让他再选一次,便是用普天之下的七国来换,他也宁愿要那间铺了竹草的柴房。
    往事如滚滚东流水,哪里容得下挽回。

  ☆、第73章 缚蘅柏

暮色四合,天际晚霞盈落。
    广茫苍穹中似有一群雪雁飞过,留下溪流击石般清呖的啼声,缓慢回荡在空静的山林中。
    “昨天我收到了解百忧的信鸟。”雪令停下脚步,极轻地笑了一声,接着同我道:“他说正月初一那一日,君上广发喜帖,如今王城内外都知道了你们的婚事。”
    他顿了顿,续道:“听说是今年三月十九?想来也定是一个好日子。”
    林中起了一阵风,拂过茂盛不畏寒的绿藤萝,翠色的枝叶婆娑作响,我静静地听着,耳根却有些发烫。
    “至轩冥君和思尔神女应该也会到场,说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二位了。”
    至轩冥君和思尔冥后是夙恒的父母,几十年前至轩冥君让位给夙恒,带着思尔游历三界美景,迄今行踪不定。
    听了雪令的这句话,我有些忐忑地抬起头,眸光清澈将他望着,“我也没见过他们……”
    离开嘉南国都之前,我在城中的烧鸡铺里买了一只刚出炉的肥烧鸡,用油纸包好揣在了怀里,就算不吃也觉得很满足。
    现下我抱着这只肥烧鸡,热腾腾的香气扑在脸上,话音顿了半晌,才接着道了一句:“想到三月可能要见他的父母,我、我有一点紧张。”
    雪令侧过脸瞧着我,似笑非笑:“不用担心这些。毛球,你要相信自己还是很讨喜的。”
    天光渐暗,不远处升起一片深色的云障,我抬起头望了一会天,心中忽然有不安的预感。
    黑白无常领着阮悠悠的魂魄走在我们身后,拴在手上的守魂铃一路极轻地响,只要出了这片树林,就能召唤云朵直达地府黄泉。
    林中凉风幽静,夕阳残照草色烟光。
    我驻足片刻,掏出了收在乾坤袋里的血月剑,又把油纸包着的肥烧鸡放了进去,握着血月剑的剑柄站到了阮悠悠身侧。
    几丈外的云障次第漫开,带着浓郁且深重的雾气,雪令捏好了阵法要诀,提剑立在翠绿的藤萝边。
    “阮悠悠投胎的时辰是明日午时……”我拔剑出鞘,压低声音对黑白无常说道:“待会若是有什么不测,我和雪令会掩护你们离开。”
    白无常怔怔地望着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月、月令大人……”
    少顷,他咽了一口唾沫,目光缓缓越过我,楞然看向前方。
    暮色吞噬了山林,拂下愈加暗淡的光影,寒风将守魂铃吹得轻响,不多时,树静风渐止,四下一片岑寂。
    “终于来了,我在这里等你们好久了……”
    听见这个声音,我呆然转过脸,果真瞧见了——
    手持黑纱扇的芸姬。
    她穿了一件衣襟半敞的黑裙子,发髻上斜插一支红骨钗,眉间的朱砂痣艳红如血,手中折扇半开了扇面,正懒懒散散地侧卧在一朵黑云上。
    芸姬的身后站了几位蒙面的黑衣人,以我的修为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法力深浅。
    几丈开外处,淡薄的云障即将散尽,空旷山谷里传来远近不一的狼嚎声,我才发现那式微的云障里,掩着数不清的血狼妖。
    芸姬一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绣着火凤朝阳的扇面微抬了几分,她摇着扇子柄,饶有兴趣地轻笑一声:“瞧瞧这只九尾狐狸精勾魂的小模样,也难怪夙恒和容瑜都会喜欢你呐,哪怕不能碰,摆在床上也觉得爽……”
    我涨红了脸颊,不想和她说话。
    苍穹一轮弦月初上,芸姬含笑扬起下巴,指间夹着黑纱扇的扇面,抬手下令道:“活捉死魂和那只九尾狐。”
    言罢,她目中涌出滔天的厉色,眸底泛着赤红的血光,“余下的,都杀光吧。”
    月色清寒,血战一触即发。
    山间的风里蕴着魔气,吹在身上只有涩然的冷意,无数的血狼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避过剑锋寒光,直截了当地扑向我们。
    这些狼妖和从前遇到的那些……
    都不一样。
    我点地跃起,用剑锋做阵心,引出一个屠狼绝杀阵,然那阵法出现不到一刻钟,芸姬身后的黑衣人就放出黑云,将整个阵法消退得一干二净。
    我转过头去看雪令,他的状况并不比我好多少,雪白的长剑上蒙着一层血雾,泛起了模糊不清的银光。
    雪令抬眼扫过观战的芸姬,反手又召出强悍的剑阵,剑锋撞上阵结的边角,发出铿然刺耳的重响。
    芸姬手托下巴趴在黑云团上,松散的黑衣垂落几分,露出圆润的肩膀,她把玩着那柄黑纱扇,抬高声音扬笑道:“从前那几次的狼妖狼怪,都是我派出来的。”
    我提剑诧然将她望着,但闻她继续道:“我派出那些狼怪,不过是为了逗一逗你们……”
    她半收了扇面,眸光深湛地看着我,唇畔仍旧噙着笑:“但是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我默不作声,手心已经出了汗。
    芸姬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加入了这场混战,他们用黑布蒙住了脸面,手中提着锋利至极的黑刀,月光下树影幽深,我瞧不清他们的眼睛,只是其中一个身姿曼妙,看上去仿佛是女子。
    血狼懂得如何躲避剑气刀光,我从拔剑到现在,一共只砍中了三匹狼,眼看那些血狼数量激增,黑衣人也走得更近,我握紧了剑柄,强撑着守护结界,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阮悠悠身边。
    “月令大人,倘若属下死在这里,可不可以申报因公殉职……”白无常说完这句话,从腰间掏出一把弯角镰刀,眸中闪耀着战斗的火花,作势便要冲出守护结界。
    却被黑无常一把拉住。
    “月令大人的修为比你高深许多,都无计可施。”黑无常语重心长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里静静地等死比较好。”
    白无常点了点头,随即质疑道:“如果按你说的这样,我们也许就不算是因公殉职。”
    他这话尚未说完,有只血狼重重撞上守护结界,张着血盆大口径直扑咬,我提剑砍了下去,却只削掉了它的半条尾巴。
    芸姬的笑声再次响起,话里带着戏谑的意味:“小心肝,你不要害怕,我就算捉住你也会好好待你,只要你好生伺候我……”
    她自顾自地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是只狐狸精,惯常伺候人的事还做不来么?”
    我心里有些委屈,忿忿道:“我们狐狸精也是有尊严的。”
    芸姬闻言兴致更浓,打开扇面微挡了半张脸,“啧啧,就算生气了,说话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真可爱。”
    疾风吹野草,落叶萧萧寒瑟,雪令挥剑斩杀了两匹血狼,快如流风地闪身到我旁边,在我耳畔哑声道:“我做一个九宫阵,用剑气布出幻景,一刻钟内,他们看不见你。”
    他道:“你带着阮悠悠先走。”
    我呼吸一紧,抬头定定看着他,“不可以,如果我也走了,你一个人硬抗吗?”
    持刀的黑衣人越发逼近,雪令背对着我道了一句:“风花雪月本该有四令,只有月令的位置一直空缺,你来冥洲王城以后,可曾见过风令?”
    我怔然握着血月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雪令的衣袖擦过我的指尖,嗓音更低了几分,“他死在一场突发的魔乱里,用九宫阵换我活了下来。”
    冷风飒飒,星光暗沉。
    两个黑衣人挥刀砍向了守护结界,我攥紧了指间的冥后之戒,不知道这个由戒指召唤出来的结界够不够结实。
    雪令脚下突现九宫变格,风吹白衣流云,他将一块赤银色的药石递到我手上,落下最后一句话:“帮我把这个交给解百忧。”
    话音才落,他陡然消失不见。
    九转宫格变换,面前景象波澜起伏,我的心跳蓦地加快,掌中那块药石温润有光,该是千金难。求的上品。
    阮悠悠正站在我身边,我抬袖握着她的手,喉咙似有什么东西哽住,一字一顿道:“对不起,我不能先带你去地府。”
    “没事……”她道。
    我放飞了一只信鸟。
    九宫阵散开以后,守护结界外杀伐之声滔天,雪令的手臂上已经负了伤,那血汨汨流出,沾湿了白衣袖摆。
    “啧啧,你是没舍得走吗……”芸姬一手撑着黑云,目光悠然落在我身上,移近了几分开口道:“还是知道自己走不掉?”
    暗色的天幕中,亮蓝色的雷火一瞬寂灭。
    她蹙着一双秀丽的眉头,侧首去瞧那雷光,我跟着抬起头向远方望去,却听见了那个清冷肃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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