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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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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想知道妳的想法而已。”雷沙站起身来,影子笼罩了塞拉菲娜半条裙子,“面对胜过妳的人,听听他们的想法不是什么坏──”
    他的话音未落,船侧便有人大声喊:“海妖!海妖来了!”
    塞拉菲娜站起身来。路迦摘下了脸上的书。
    “让所有人离开甲板,并且停止行驶。除了地下之外不要看别的地方。我明确告诉你这一点:我们也不能解海妖的诅咒。”她如此吩咐雷沙,“我们能解决这件事,只要你们像昨天部署的一样实行计划。”
    雷沙匆匆离去。塞拉菲娜深呼吸一口气,听完艾尔法的情报之后她消沉了那么久,终于来到履行约定的一刻,却平静得好像在执行无关于她的任务。路迦见状握了握她的手,塞拉菲娜的紧张可以理解,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杀死未来的自己,更何况艾尔法与她有太多共通之处,或好或坏。“妳准备好了吗?”
    她咬着唇,胡乱点了点头。
    路迦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就去吧。我会一直在妳身后。”
    帕勒依索号已然停下。塞拉菲娜站在船头,水下两道影子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要现身人前。她不知道这片海洋上还有多少海妖与艾尔法他们分享着相同的命运,单单是想到这一点,便已让塞拉菲娜背脊发凉。她闭上眼睛,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久候,培斯洛的先贤们。”
    耳边响起了什么跃出水面时的声音,塞拉菲娜感觉到阴影为她遮去日光,带着腥咸味的水滴到她脸上。一道男声向她说,“妳可以睁开眼睛了,塞拉菲娜。”
    她依言而行。眼前两头海妖的姿态如同前天夜上一般,她这次多花了一些时间打量他们的脸。“……我必须再问一遍,你们真的下定决心了吗?这不是可以反悔的事情。”
    艾尔法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勾起,“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已经考虑一百年了。塞拉菲娜,妳不知道远离自己深爱的一切、由星空跌落沟渠的感受。”
    她的确不曾经历过,因为她从未成为众星拥照的星辰。
    “事关两大家族,我需要一个见证人。”她不再探问两人的决心,转而向两人提起身后的少年,“路迦。诺堤,他将见证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并将血天鹅之事如实传达暗夜家族。”
    珍妮弗。诺堤点了点头,动作里隐约可见当年的优雅:“我在此答允。”
    “如果妳不介意,我们可以睁开眼睛吗?”艾尔法如此要求。或许是年龄的缘故,他看起来远没有珍妮弗那么从容。“我希望我们最后看到的不是一艘渔船的船锚,而是这片供我们寄居百年的极南之海,与一对拥有光辉未来的恋人。”
    塞拉菲娜没直接回应艾尔法略带调侃的称呼。“……请依你们的心愿行事。”
    海妖睁开了眼睛。路迦安静地从后贴近塞拉菲娜,以双臂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力道比她所预料的更轻柔。塞拉菲娜甚至感觉到了在温热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他的呼吸拂过她耳边的碎发,不太熟悉的草药香气将她整个人包围。她听见了海妖善意的笑。
    不需要任何暗号,路迦将自己的手掌横于女孩眼前。栖息于他掌心之内的蝴蝶拍了两下翅膀,然后安息于错综复杂的纹路之下。他遮住了塞拉菲娜的双眼,自己却看向甲板上的光影,这是唯一能够判断海妖位置的方法。
    在他来得及说话之前,塞拉菲娜抬手止住路迦。
    她轻声提醒:“这会疼。很疼。”
    “好姑娘,我们已经死过一遍了。”艾尔法给出一个不算安抚的安抚,“……愿妳比我们好运,神佑者。”
    怀里的女孩有一瞬间停止呼吸。路迦抿了抿嘴唇,没有插嘴。
    艾尔法见状,知道自己这句话惹来了反效果。他笑一笑,“开始吧。”
    依靠路迦为她指出的方位,塞拉菲娜催动魔法。有手臂粗的藤蔓从深海伸延到表面,然后沿着海妖的尾巴呈螺旋状上行,很快便将灰蓝色的鳞片完全覆盖。似乎是预知此处会发生什么事,上空飞来了几头乌鸦,双翼在甲板上划过一个大圈,阳光明媚得将每一根尾羽的形状都印到地上。海妖似乎往上看了眼,路迦听见了三、四下重物掉进水里的声音。
    藤蔓转眼来到了海妖的颈项,再过最多十秒钟便能将牠们包裹成蛹。艾尔法在此时说了一句“请记住我们”,塞拉菲娜闻言一咬牙,原本映在甲板上的人形便变成一个榄状的虫蛹。
    海上无比安静,好像要以沉默祭奠百年前的传奇。塞拉菲娜深深呼出一口气,重获光明的第一眼落到了被藤蔓拱起的两颗尖蛹上。虫蛹本身和藤蔓都是纯黑色的,乍看起来像是两具黑木制成的巨棺,在吞噬了海妖之后,平滑的表面偶尔会有一点被踢或者被尖锐物划过的波动,塞拉菲娜等了一阵子,直至里面全无动静,伸手用风刃割下了虫蛹。
    几乎是一落到甲板上,蛹便像花一朵瓣瓣展开,露出藏在里面的人。艾尔法和珍妮弗安详地躺在里面,双手交叠胸前,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海妖死后便没有所谓诅咒一说,塞拉菲娜往艾尔法的眼睛望去,却瞬间怔在原地。
    她几乎马上哭了出来。
    那双眼睛如被晨曦照耀的浅滩海水,蓝得极浅极薄。
    中间失去焦点、不自然地张大的瞳孔,仿佛最剔透的茶水晶。

  ☆、第97章 极南之海(十)

漆黑的影子从后笼罩着她。
    塞拉菲娜没有回头。与海风一同扑至的草药香气已为她点明来人的身份。她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摇了摇手里的木杯,丝毫不介意酒液沿着杯壁滴到她的裙子上。夜幕降临,甲板上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海浪声在沉默中显得更响亮。她睁开眼睛,在酒红色的液体里找到自己糟透的面容。她又喝了一口。“找我有什么事?”
    “来叫停妳。”路迦绕到她身边去,看了看残余在木桶里的葡萄酒,不太高兴地发现里面只剩下一半。他皱了皱眉头,塞拉菲娜从未在他面前喝醉过,所以路迦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他希望她不会再哭一场,在下午他已用尽了所有哄孩子的技俩,再来一遍的话他大概也做不到什么。“明天会头痛的。”
    “我想那正是船上会配备医生的原因。”塞拉菲娜轻描淡写地答,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她直接将酒杯划过桶里的液体,一段时间之前她便已经扔掉了木勺了,现在它甚至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你连我都能够治好,不可能对宿醉毫无办法的,对吧?”
    路迦坐在长椅边沿,眉心上的皱已经松开,忧色却仍然很明显──至少比他平常的表情明显太多。他随手摸了摸塞拉菲娜的脸颊,海风吹散了她身上的酒气,脸颊上的烫热却骗不了人。“妳完全有理由放纵自己。不过,极夜刚刚寄来了信,她很快便会到达马勒港。妳确定妳想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若她还有一点清醒的话,此刻应该会闭嘴不言,起码他所熟悉的塞拉菲娜会这样做。但她反而抬起了头看他,浅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是寒冰铸造的星辰,里面有不为他熟悉的嘲弄,而对象是她自己。“你真的不觉得好笑吗?因为我觉得这有趣极了。我刚刚下定决心不再等死、主动求生,下一刻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重击。亲爱的,你也看见了海妖的真身,神佑者死后会变成海妖这一点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变成了海妖。我死后也会变成海妖。”
    她覆上了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亦几近灼人。塞拉菲娜笑了笑,甜得像是个做了美梦的婴孩,然而他们都知道那只是一种太过火的压抑。“强大如他们的法师也无法逆转命运,难道我这样的人反而能够如愿吗?即使我算是事先得知?别说笑了,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而我是个无名法师。将我与他们相提并论,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为他们不平。”
    路迦沉默片刻,“接下来我需要妳用‘是’或者‘否’回答一个问题。”
    或者是被他声线里的某种东西触动,或者是从他眼里找到了什么需要认真对待的事物,塞拉菲娜第一次放下了酒杯。
    “发生在神佑者身上的事情,每一件都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路迦如此铺垫,仿佛诱导,仿佛迫问,“千百年来的战争,除了最近一场之外,都有神佑者参与其中。每一场战争很艰难,正如妳所面对的困难也好像不可攀越。”
    他将手放到她后脑之上,强迫她看向自己,澄蓝色的眼眸里只反映着她的倒影,他由表情到眼神都没有一丝软弱与犹豫。到这一刻他甚至舍弃了与她相处时惯有的温柔,展示于她眼前的就仅仅是个激起士兵战意的领军者。“先不要去想死后的事,也不要试图控制死后的事。那还离妳太远。如果妳在这一年里死去的话,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杀了妳。所有人都会很高兴,包括妳的血亲。妳甘不甘心输给他们看──那群一直想要妳潦倒失意、一遍又一遍地向妳灌输‘妳不配活着’、‘妳除了死别无选择’的人看?”
    塞拉菲娜的眼底浮现水光。听见了一个带着鼻音的“不”字,路迦把声放柔一点,继续说下去,“我之前一直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妳已经确切地认清事实。现在看来,妳需要一点提醒。塞拉菲娜,妳的问题就在于妳把自己看得太低,所以连反抗都不做便想认输。妳觉得自己不可能平息风暴,妳觉得自己不配被人称颂,妳觉得自己不可能赢。”
    “在拿高面前要胁屠城的胆量到哪里去了?嗯?”他以鼻尖轻轻擦过她的,话里每一个字都掺了蜜糖,语气却丝毫不见软弱。“妳觉得自己不重要,所以不会有人代妳争取什么。给我听好了,没有人要妳独自解决问题,塞拉菲娜。我在妳身后,培斯洛最大的城市在妳身后。即使这场逆神之战最后会输,但至少妳应该知道,有些人愿意为妳挥剑。”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永昼还在城墙上看风景。
    撑着伞的比信。诺堤出现在他的眼角余光里面。永昼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诺堤城堡与城门中间隔了半个凡比诺城,比信不可能闲逛到这里来,换句话说,路迦又寄信回来了。只有这件事才能让比信离开城堡,永昼甚至怀疑对方不无炫耀的意思。
    凡比诺的雨来得又快又急,待比信走完楼梯到城墙上的一小段路,永昼的肩膀已湿了大半,稍长的浏海也搭在额前和颊边。半旧的麻质衬衫贴在身上,露出了底下蜜色的肌肉,化为人形的炎龙却懒得却它弄干。这是为数不多、凡比诺安静下来的时光,而按照天空的情况看来,这场雨不会下太久。他得好好享受每一秒钟。
    比信走到永昼身旁,和后者并肩看向城外的景色,还很细心地为两人之间留下一点缝隙。凡比诺是西部最大的城市,骤雨不能使旅客与商人停下脚步,此刻还有不少人在城门外排着队,等候守卫放人进城。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的方向,站在这个角度,简直像是俯瞰人间。
    “说吧。说完就给我滚开,我还忙着打草稿呢。”永昼的语气与动作都无比慵懒,好像除了他在想的事情之外,没有什么值得他一顾。“别告诉我他们出一趟海还能搞出什么事来……等等,你在笑什么?你孙子不是写信告诉你快要升格当曾祖父了吧?”
    比信略略收敛脸上的笑意。“这个我可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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