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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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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盛世,微不足道,升斗小民……呵……”
  无愁主喃喃,继续往前。
  地上积雪已没脚,走在上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阿弦见他并无动手为难之意,忙低头认路,然而过了会儿,忽地发现一件事——分明是两个人走在雪上,但是,居然只有她一个人踩雪发出的声音。
  阿弦特意放轻了脚步侧耳细听,果然无误,无愁主虽走在雪中,但脚下丝毫声响都没有。
  怪不得先前她并没有听见他靠近。
  然而……这世间会有人如此走路么?在阿弦的认知里,除非——是鬼。
  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无愁主是鬼倒好了。
  阿弦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无愁主忽然头也不回地问。
  阿弦越发惊愕,她的笑并未发声,他也不曾回头,怎会恰好知道?
  “我只是后知后觉地知道……庄主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哦?”
  “庄主走路无声,据我所知只有鬼怪能做到如此,庄主自然不是鬼怪,那么必定有一身常人难以企及的好武功了。”
  “英窥。”
  阿弦正在盯着他的足下细看有无脚印,听见这淡淡一声,尚未反应。
  无愁主道:“这个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叫什么。”
  阿弦这才抬头:“庄主叫做无愁主,那么,我大概就是有愁主。”
  无愁主低低笑了声:“你可知道,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开玩笑的人。”
  阿弦道:“庄主为何以为这是玩笑,你的名姓不能见人,难道我的名姓就能见人了么?庄主自称为无愁主,愿望同境界令人钦佩,但我并没有这样豁达的野心,我心里的愁闷多着呢,难道竟连‘有愁主’这名字都不能叫么?”
  无愁主脚步一缓,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两只淡漠的眼睛里,略略地泛起很浅的光。
  然后他问:“你的名姓也不能见人?为什么?你心里的愁闷,又是什么?”
  阿弦道:“我虽然是个肤浅不通文墨的人,却也知道人不可以‘交浅言深’。”
  无愁主哼地又是一笑:“英窥,你真是一个胆大包天奇异之人,我……几乎有点舍不得让你死了。”
  这一句话他是叹息着说来的,但是阿弦知道他绝不是随口说说的玩笑。
  “人固有一死,不瞒你说,我自小儿也颇有几次徘徊在生死关头,黄泉几乎都游过了,”——说到这里,心底无端闪现“神安气海”四个字。
  阿弦不禁微微一笑,笑里却多了一丝苦涩:“死我当然是不怕的,但是,我最怕有一点,你可知是什么?”
  “什么?”
  “我最怕死的糊里糊涂,做鬼都做不明白。不如庄主告诉我,我死的原因是什么?”
  无愁主抬手,手指在下唇上轻轻地撇过,他眼前站着的这少年,身形单弱,又因风雪中穿行了很久,头发都被雪打的雪白,两鬓跟额头发根上,却亮晶晶地,那是因为出了汗,汗跟化为水的雪一起被风吹成了冰。
  然而有比这寒冰更亮更引人瞩目的东西,那就是她清澈无尘,犹如星光的双眼。
  无愁主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往前。
  这一次,他进了一重院落,领着阿弦入了堂下。
  这一处却比先前阿弦对答的“朝堂”要简陋的多了,只一张古朴的长桌,墙上挂一面古琴。
  堂下中间有一盆炉火,火势并不旺,两三点炭明灭其中,聊胜于无。
  阿弦留心看的,是在堂下正中挂着一幅人物图像,下笔勾勒细腻,衣带飘飘,人物如生,只可惜的是底色暗黄,而每一个人物的容貌也都晦暗不清,只能从他们衣着冠带的不同分辨。
  但就算看不清人物的容颜相貌,这画上的每个人,却都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尊贵气质。
  阿弦不由道:“这是不是阎丞相的画作?”
  无愁主神情微动:“你看得出是阎立本所作?”
  阿弦道:“我不懂这些,但是看画的好,便随意猜的……这画的都是哪些大人?”
  无愁主沉沉地看着她,顷刻,喉头动了动:“你不必知道这些。”
  他回头看了看这画上众人,终于回身,缓缓地在画像之下坐了。
  沉默片刻,无愁主问道:“送去的饭食你没有吃?”
  阿弦道:“多一份留心总是好的。”
  无愁主道:“你既然进了无愁之庄,就已经是我的囊中物,再多留心又能怎么样?不如吃喝无忌,死的也是痛快。”
  阿弦走上前去拨弄那铜盆里的炭火,一边笑说:“我以为,只有十殿阎王才有这般大的口气拿捏人的生死呢。”
  无愁主道:“十殿阎王管的是冥界,你或许也可以把我看做是人界的阎罗。”
  阿弦伸手烤火:“为什么好端端地人不做,要当阎罗?”
  无愁主道:“如果有人不愿意你活,你只能当鬼,当禽兽,或者选择……当阎罗,你想怎么选?”
  “我没读过什么书,辩论不是我所擅长,”阿弦皱眉,“可是仔细想想,禽兽我不想当,阎罗我当不起,还是老老实实地做鬼就是了。”
  无愁主道:“你倒是很甘心情愿?”
  阿弦想到婴儿时期的自己,喉咙口又开始发热。
  不知是不是靠近炉火太近有些呛,阿弦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不甘心也没法子。”
  无愁主道:“你倒像是有感而发,谁曾想让你当鬼?”
  戳到阿弦的痛楚,她一笑摇头,不敢再在这人面前流露任何异样:“庄主说带我去见……我的人跟狗子呢?他们在哪里?”
  “他们都好端端的,”无愁主道:“让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杀你对么?”
  阿弦点头。
  无愁主道:“因为你空自心思聪明,谁知却是个愚向武媚贱婢的卑贱之徒。”
  “武媚贱婢”四个字,仍是让阿弦不禁皱起了眉。
  纵然她隐忍不说,无愁主却看了出来:“怎么,你觉着我不该这么叫她?”
  “她是皇后。”阿弦淡淡道,“大唐的国母。你不该这样侮辱她。”
  “哈哈哈……”无愁主像是听见了可笑的笑话,“她还需要我侮辱么?呸……”
  一旦提起了武后,无愁主先前的冷漠淡然似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些偏激的狂态。
  阿弦道:“所以,因为我并没有指责辱骂皇后,你就想杀了我?”
  无愁主敛笑:“聪明人固然可贵,然而聪明人在大事上犯了糊涂,这才是最可悲跟可怕的。如果一帮聪明之人齐心协力做一件极荒谬离谱的错事,你可能容忍这种情形发生吗?”
  阿弦隐约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有不肯指责武后的人、甚至说武后好话的人,在无愁主眼里,都是想做错事的聪明人。
  “所以你想把这些人都铲除?”
  “天下之大,这些人偏走到庄子里来,也算是命。”无愁主淡淡说道。
  阿弦道:“先前我听人说,庄主尤其仇恨姓武的人,大概源头就在皇后身上了吧。”
  无愁主道:“你瞧,你果然叫人刮目相看,这么快就猜到了。”
  阿弦道:“但是,为什么?”
  无愁主道:“跟你说了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不过我答应你,你临死之前,我会让你见到你的人跟狗子的。”
  “他们当真无事么?”
  无愁主淡淡道:“只要不是武姓的女人或者跟皇后相关者,我都不会为难她们,至于狗儿,他们比人可爱多了,我会好好地替你喂养,你放心就是了。”
  他拍了拍手掌,同时对阿弦道:“你最好乖乖地跟他们去,因为我不想在这里亲手杀了你。”
  ………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阿弦起身。
  回头之际,阿弦看向无愁主:“我虽不知庄主因何如此痛恨皇后,但想必……是曾经受过皇后的戕害,然后庄主用同样残忍的手法对待无辜的过路人,对路人来说,庄主是比皇后更可怖憎者,庄主像是个博学之人,怎么不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无愁主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闻言眉头微蹙:“这些过路人于我来说,不过是卑微蝼蚁一般,且他们活的糊涂不明,死有余辜。”
  “然而对皇后来说,她的想法也跟庄主是一样的,在她眼里,杀害如庄主般的人,应也是如卑微蝼蚁般理所当然,她的眼中,庄主大概也是那等糊涂该死之人吧,庄主既然觉着自己杀人理当,那皇后杀人是不是也是理当?”
  “咔擦!”
  阿弦话音未落,无愁主手底的长桌已从中断裂塌倒。
  眼前似有一阵冷风扑面,阿弦甚至来不及闪避,就给他一把扼住了咽喉。
  这个人本来看着像是一只垂死的老虎,神情哀颓的令人常常忽略了他的可怖而忍不住心生怜惜。
  然而动起手来却丝毫也不含糊。
  阿弦的脖子在他的手底,就像是娇嫩的花茎一样脆弱。
  但就在这只冰冷的犹如亡魂般的手掌贴上颈间的时候,阿弦眼前所见两鬓苍苍的无愁主,相貌忽地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第284章 子绮
  两鬓的苍雪色在瞬间迅速地消失; 眼角的鱼尾纹也一一不见了踪影; 原本淡漠现在因为震怒而散发怒气的眼睛; 却成了一双弯弯地明亮笑眼。
  这是一个甚是俊美开朗的贵族少年,只要看见他的脸; 就会让人忍不住心情变好; 甚至无端地认为他一辈子都会这样快活无忧。
  “我说过……我不想在这里、亲手杀了你!”无愁主咬牙切齿,原本贵雅的相貌有些扭曲,手掌却一寸寸地缩紧。
  因为生来的阴影; 阿弦对被人扼住脖子的举止深恶痛绝; 因此当初崔晔在雪谷中如此对她,还被她狠狠地踢过几脚。
  “谁……求你了么!”因为气阻于喉; 阿弦的回答含糊不清。
  火灼般的记忆跟危在旦夕的现实交缠; 阿弦用尽全力抬起左手,在无愁主的肘关节处狠狠一击。
  完全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 阿弦还能准确地反击。
  穴道被击中,半条手臂瞬间酸麻。
  然而无愁主的反应甚快,左手一挥; 手掌齐平,用的是“手刀”,——手掌似刀锋; 寒气凛冽地向着阿弦颈间“砍”了过来; 这一次却是夺命杀招; 干净利落。
  就在无愁主的手刀将削断阿弦脖子这紧要关头; 阿弦握着喉咙; 哑声叫道:“子绮!”
  无愁主原本煞神似的神情在听见这两个字的刹那,陡然僵硬。
  那手刀也像是中了什么魔咒般,堪堪地贴在阿弦的颈间,却再难往前一寸!
  ………
  阿弦动也不动,眼珠却转了转,往旁边斜看了眼,确定无愁主的手刀并没有真的劈落自己的脖子,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你……方才说什么?”忽地无愁主问。
  阿弦才要离他远一些,无愁主反手按落,擒在她的肩头:“说!”
  肩膀被他握住,就像是被铁爪扣住一样,锋利的五指几乎刺入皮肉。
  阿弦大叫:“子绮!”
  他的手劲霎时竟大了些。
  阿弦痛哼出声,肩胛骨都有些忍受不住地咯吱作响。
  无愁主的手略松开些:“你……怎么知道?”他紧紧地盯着阿弦的双眼,“你是朝廷的鹰犬,是武后的爪牙?”
  阿弦道:“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过路人。”
  “那你怎么知道……”他欲言又止,只是重复,“你怎么知道。”
  阿弦无法解释。
  而且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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