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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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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入睡前,阿弦躺在长凳上,又想起先前那一幕。
  当时陈三娘给陈基倒了酒,笑眯眯地望着他,陈基虽然带笑,但眼神却很冷静。
  他来者不拒,连喝了两杯。
  陈三娘正喜欢地要再给他斟满,陈基按住酒壶,自己取过来倒了,方道:“都是自家亲戚,婶子的话就是叔叔的话,您有什么吩咐,我当然全力而为,若是不相干的人,我是不会理会的。”
  陈三娘笑容一僵。
  陈基一饮而尽,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来:“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连翘等的急了要骂人的。”
  虽然陈基“坐怀不乱”,但这件事仍是如一根刺似的戳在阿弦心里。
  先前忽然醒悟陈三娘在打英俊的主意,阿弦如何能容忍?
  入睡前,阿弦模模糊糊想:绝不能让那狐狸糟践了英俊叔。
  这日因是招县公开行刑之日,需要刺史坐镇,一大早儿袁恕己便启程赶往招县。
  因此事十分罕异,这两日里早就传遍了豳州大大小小地城县,简直比先前处决秦学士王员外那一件还要轰动。
  有人大骂新刺史如此折辱老人有违天道,也有人说如此蛇蝎心肠者就该落得如此下场,还有的人怀疑此事真假。
  故而还不到行刑之日,许许多多的人便如潮水似的涌入招县,其中不乏一些各州县地方耆老,因听闻欧老夫人已经八十有余,深深质疑刺史不顾律法一意孤行的决定,暗中联名意欲抗议。
  至于招县本地那些人,因先前强出头被袁恕己惩罚,打了一顿又罚了银子,便病倒了几个,其他的领教了新刺史的厉害,哪里还敢碰老虎屁股,任凭其他人撺掇,绝不敢再出头。
  袁恕己带人进城之时,原本人口稀少的招县,大街小巷都塞满了人,士兵在前开道,刺史一行才从狭窄的人群中来至临时的刑场。
  刺史坐于案后,宣带人犯上来,顿时便将欧家两名妇人带上,欧老夫人一身囚服,早已不负当初那慈眉假笑的模样,大概知道死到临头,目光四处逡巡,越过袁恕己,最后落在了他下手的阿弦身上。
  底下欧荣身着孝服大哭,欧添等欧家子孙也跪在地上,欧老夫人瞥了眼小郎,终于咯咯笑道:“我好歹也给欧家保存了一条血脉,就算死了也无愧欧家的列祖列宗了。”
  欧荣等哭声更高,人群中一名老者叫道:“如此行刑,有违本朝律法,亦违背天道,刺史大人怎可如此残暴,如今还请刀下留人!”其他几人被煽动之下,也都齐叫“刀下留人”。
  袁恕己也不理会,只对主簿道:“把那些乱叫之人的名字记下来。”
  现场一片鼓噪,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带领下,更多的人躁动起来,边沿的军士居然有些控制不住场面。
  欧老夫人瞧在眼中,复回头看向阿弦,冷笑道:“看见了么?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是为了家族着想!”
  袁恕己一皱眉,刚要开口喝令,却见阿弦脚下一动,竟是往欧老夫人跟前走去。
  有人看见这异状,慢慢地停止聒噪,都盯着场中两人。
  阿弦一步步走到欧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昂起头,道:“那些贱婢死就死了,又有什么可惜!何况就算是杀了我又怎么样?这样做的不止我一个!”
  阿弦静静地看着她干涸的双眼:“我知道。”
  欧老夫人疑惑:“你知道?”
  阿弦的目光越过欧老夫人,看向她的脚下:“那里有一道门,我看见了,你小的时候也被人折磨过,折磨你的是你的祖母对么?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寒冰地狱。她的四肢被穿在冰刺上,就像是当初她拿针扎你烫你一样,一天一天,她都在哀嚎,后悔当初对你做过的事。”
  脸上原先的冷硬消失,欧老夫人的双眼中露出惊骇之色,她低头看看脚下,浑身开始战栗。
  阿弦却仍看着地面:“我还看见,那些被你折磨杀死的女孩子,他们站在那里等你,她们很高兴,因为她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欧老夫人倒退:“不……不!你骗我……”
  目光从那处移开,阿弦重看向面前的老妇人:“你先前念佛,不过是想借佛荫挡灾,却想不到佛经上说的是真的吧?”
  “不!”欧老夫人厉声尖叫,她转身想逃,但不知为何,双足如死死钉在地上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刽子手举着刀站在后方,跟在场所有人一样惊疑地看着这幕,——现场并没有人拦着这老妇人,她却好像被人把住腿一样,在地上拼命挣扎,却是纹丝也不能挣脱。
  “放开我!”欧老夫人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厉声惨叫,“放开我!我不要去!”
  阿弦道:“你作的孽已经完了,但你要受的罚却才刚刚开始,好好地去下面享受吧,你总该知道……”
  右眼里的红漾起,似黄泉内血海泛波,阿弦漠然轻声道:“地狱十八重,绝非虚设。”
  

第53章 临别赠言
  就在阿弦跟欧老太对话之时; 周围的百姓; 刽子手,县衙跟府衙的公差们; 均都茫然相看,不知所措。
  阿弦的声音并不高; 只有靠的最近的刽子手才能隐约听清,但是人人都能看见的; 是欧老太从最初的镇定到失态不能自控。
  她跌在地上,拼命挣扎拍打双腿,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将她拖住,撕扯啃噬,欧老太的惨叫声越来越高,又兼许多“胡言乱语”; 如同哀告,却不是向着袁恕己; 而是向着“虚空”; 其中竟有“芳姑”等名字。
  旁边的差役们想要靠前,却又个个畏怖,欧家的子孙更是都惊呆了,宛若痴惘地看着这一幕。
  光天化日之下; 不多时,欧老太歪歪扭扭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只见她身形枯干; 头脸眍?,仿佛被什么吸去了通身的血肉。
  千手所指,千目所视。
  人人骇异,不寒而栗。那些先前吵嚷不易的人,见了这幕情形,也早吓得哑口无言,神魂俱亡了。有几个耆老,当即被吓得瘫软在地,被家人等抬扶着退了出去。
  阿弦所见,自然跟寻常世人所见不同,更酷烈百倍。
  她无法忍受,退后数步,转身想要离开。
  不料才回身,便见面前站着一人,正是袁恕己。
  方才袁恕己因听不见两人对话,又看老太仿佛发疯,心里竟有些为她担忧,便不由自主起身走了过来。
  此即目光相对,袁恕己问道:“她是怎么了?吓得失常了么?”
  阿弦默默道:“她在偿还罪孽罢了。”
  袁恕己听了这般答案,面色如常,也不见格外惊骇,“哦”了声,虽仍满腹疑窦,却只得暂时压下,上前下令。
  刽子手得了号令,挪步往前。
  原来那欧夫人见了老太婆如此,早也吓得昏死过去,却少不得被刽子手提起来,吃了一刀,更加“以儆效尤”。
  这一次,也无人敢叫嚷说什么“刀下留人”了,众人各忍内心战栗,一双双眼睛都只默默悚惧地看着。
  目睹此情此境,复想起袁恕己前日所说的话,欧老太的诡异死状,刽子手带血的刚刀,却都像是如此鲜明血腥的警惕,横于每个人的眼前心底。
  鬼神莫测,王法无情,这会儿发生的一切,亦警示着后来之人,切勿为非作歹,戕害人命,否则,这便是鲜活的例子。
  袁恕己见大事已了,吩咐赵县令料理底下之事,带了人自回招县。
  返程之时,袁恕己刻意放慢了马速,等后面阿弦赶了过来,袁恕己才问道:“你究竟跟那老东西说了什么,起初她竟吓得那样儿?”
  阿弦略一犹豫:“其实,这欧老太小的时候也曾经被她的祖母折磨过,她本该知道这种痛苦是难以承受的,本应就此中止这种残忍的作孽行径,但偏偏选择了另一条路。”
  阿弦此刻还不清楚,但在她以后接触了更多诡案之后,才慢慢明白一件事:原本的受害者,在遭受荼毒、折磨之后,往往会出现两种可能的变化。
  第一种可能里,他们会变成跟折磨他们的那些人一样的坏人,甚至变成比他们还坏的施暴者,把自己身上曾经遭受过的痛苦,变本加厉地加在别人的身上,欧老太就是如此。
  但幸而,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一种可能,恰恰跟前一种相反。
  那是人世间、也是人性本身,最可贵的光明。
  袁恕己冷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只能说这老太婆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转头看向阿弦:“对了,后来她又怎么会发了疯,且死的……死的那样……”
  袁恕己形容不出,他因知道阿弦之能,虽有个猜测,却不敢坐实,只等她确凿一句。
  阿弦看向袁大人,望着这青年锋芒隐隐的锐利眉眼,她本要想告诉他一切,包括百鬼上来啃噬欧老太,将她拖下阴曹,包括曾见到地府寒冰狱中锁着的、原先折磨欧老太的那个老妇人……
  但话到嘴边,却又打住:“我只是告诉她,死亡并不是终结,她也见不到什么欧家的列祖列宗了,相反,她会去一个真正可怕的、能赎罪的地方。”
  袁恕己听了这几句,却明白了:“你是说阴司地府?”
  阿弦笑笑,默认。
  袁恕己神色复杂,不再言语,一行人打马往前,路上充满了马蹄“得得”声响。
  这会儿日影西斜,渐渐地将要黄昏了。
  阿弦之前因也想着此事,心不在焉,被袁恕己问才回神,不免张目四顾,见周围树影摇曳,暗色闪动,又有些自然畏惧。
  黄昏之际,鸟儿格外活跃,林子间传来一阵阵群鸟的聒叫,有的听起来就宛若人凄厉的喊叫,有的却仿佛是奇异的怪笑。
  阿弦埋首紧跟在袁恕己身后,不敢再抬头乱看。
  正行间,袁恕己道:“你怎么了,像是极害怕?”
  阿弦往旁边瞥了眼,冷不防就看见旁侧山谷里头闪烁的影子,茫茫然然仿佛在寻找什么。阿弦喉头发紧:“大人,我们快些回城好么?”
  袁恕己道:“你又看见那些……”他识趣地戛然而止,反而笑道:“如果害怕的话,就过来,我带着你。”
  阿弦诧异,袁恕己在胸前轻轻拍了一下儿,半真半假道:“到我这儿来,你坐着也舒服些,且我护着你,保管那些鬼鬼乖乖不敢近身儿。”
  “那可未必。”阿弦心里腹诽了一句,却咳嗽道:“不用,多谢大人。”
  袁恕己哼了声,这是他第二次主动邀请一个人同乘一匹马——同样被拒。
  只是因为怜悯爱惜之心罢了,何况这家伙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大闺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而已,有什么可防范的,居然还三番两次地避贼般拒绝他?
  抬头看向远处,袁大人叹了声:“这可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一行人狂奔回城,正好儿日头落山,阿弦总算也松了口气。
  其他人便回了府衙,袁恕己却并未一路,见阿弦要下马,便道:“且住,我送你回去。”
  阿弦诧异:“不必了大人。这里距离我家很近了”
  袁恕己道:“原本不知道你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你有那种‘能耐’……却也忍不住多了一重担心,生怕你被什么‘孤魂野鬼’的相扰,我陪着放心些。”
  阿弦见说的一本正经,且是好意,只得随他。
  不多时来至朱家门口,阿弦因骑了这么久的马儿,浑身都像是被颠散了,双腿更是有些发麻,便沿着马鞍慢吞吞地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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