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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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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刹拿指尖抹去长刀上的一点细尘,漫不经心似得道:“我确实父不详,朱侍卫捏造的这个罪名,倒让不知如何辩驳。”
  朱申凛然道:“你只将勾结孽党的所作所为交待个清楚,自不会随意冤枉你。”他一抬手,喝令左右,“抓起来。”
  一众兵士应声提枪拔刀,打头的一个身形彪悍,使的一把枣阳槊,不管不顾兜头便砸过来,雷刹闪身避过,此人一击不中,发起狂来,也不管前头是人是物是马是缸,只管蛮力横反重砸,一时间木屑碎瓦乱飞。雷刹欺身上去,一把握住槊杆,使腕力一绞,木杆应声而断。那蛮夫一时愣怔在那,被雷刹踹中心口昏死过去。他一倒,原先近不得身一众兵士蜂拥围堵过来。
  朱申以手做哨吹一声口哨,屋顶埋伏的弓箭手张弓齐射,雷刹听得箭声破空而至,挥刀连断,顺手又擒一个兵士挡箭。
  混战一起,那些好事偷窥的顿时吓破了胆,哄声蹿逃。
  朱申本就忌惮雷刹的身手,下了死令,众兵士与弓箭手再不顾忌无辜,刀光剑影之下逃蹿的百姓顿时遭殃。
  雷刹未曾料到朱申这般狠辣,朱申漫声道:“打鼠岂有不伤玉瓶的,副帅不忍,束手就好,免得这些无辜的过往来客因你命丧九泉。  ”
  雷刹耳听凄厉的哭嚎声,收了刀,寻思如何借机行事,口中问道:“圣上可知你在外行事如此猖狂?”
  朱申一脸正气:“朱某忠心为主,为护圣上江山太平,愿以身饲鬼。”
  “朱卫倒是无耳得理所当然。”雷刹半弯下腰,将长刀缓缓放下,几个士兵不敢太过上前,一瞬不瞬间死死盯着他,生怕突变。
  攸然,一连蹿急如乱雨的蹄声从街头席卷过来,“嗒嗒嗒嗒……”一声一声紧接一声,似如急鼓,似如惊雷,朱申瞬先变了脸色,急慌慌一勒马,偏偏那马受了惊,扬起前蹄咴咴叫了几声,撒开蹄子就要奔逃,朱申无奈翻身弃马,回头看。一头头顶利角的壮牛,尾巴上不知被什么人绑了干草点了火,它身后火烧,愤怒异常,一边喷着粗握一边哞哞叫唤,以雷霆之势疯奔而来。
  本就混乱的街集更是沸腾,尖叫疾呼此起彼伏,众兵士忙不迭地跟着往两边避逃,唯有朱申气急败坏地喝令放箭。
  雷刹再无一丝犹豫,抄起长刀顶着箭雨,拿那奔牛做掩护,跃身而去。
  单什从酒肆后门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街集拐角处,叶刑司扔掉火折,若无其事地回了叶府。
  。
  姜准喘着粗气,抖着满肚的肥油,怒气冲冲从自己的亲王府冲了出来,他的亲信苦着脸在后急追,连声喊:“大王,大王,王妃言语虽不大和气,确确实实全为了大王啊。”
  “放屁,哪家娘子将亲夫往外撵的?”姜准大怒。
  亲信忙道:“多事之秋,王妃信赖九王,这才盼着大王与九王多多相处。”
  姜准暴跳道:“本王就不能松快松快?”
  亲信笑道:“大王大王,等回九王府喊舞伎来跳支时兴的舞助助兴如何,大王不言不语出来,九王知晓后,怕要牵挂。”
  姜准脸上怒意难消,又想想姜凌才好几天,要是为自己气病了,实在过意不去,蹬上车驾,恨恨道:“回回回。”
  车行不久,又缓缓停了下来,姜准正不高兴呢,一掀帘子,破口大骂:“走走停停,当是游山……”余下几字生生地噎在了姜准喉中,他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的人,仿若白天撞鬼。
  对面车中之人正常姜决,丰盈的面颊,神采奕奕的双眸,玉冠华裳端得风华无双,他一手撩开车帘,嫌弃皱眉:“八弟还是这般莽撞,不知礼数。”
  姜准还未从怔忡里回过神,明明一个快要死的骷髅,怎会怎会……他的三角眼里倒映着姜决的身影,惊惧地目送着姜决的车驾慢慢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姜准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嗷’得痛叫了一声。
  并非是梦,并非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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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石出(十五)
  柳四娘家无叶无花; 只是; 凑近细看,能见枝桠间米粒细小的嫩芽; 待到春来一场春雨便抽发新叶。
  雷刹肩头中了一箭,风寄娘拿小刀剜出箭头,觑眼雷刹见他神色一如往常; 倒像铜身铁皮不知痛楚一般; 只是她每动一下小刀,掌下贴着的肌肉跟着跳动了一下。
  “还好箭上无毒,也不曾伤到要害。”风寄娘洒了些止血粉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雷刹扭头看了眼肩上伤处; 道:“一时不察。”
  风寄娘道:“老叔今日去市集,各坊各街都张贴了你的通缉画影,比之那些贼寇要犯胡画乱涂,你的画影倒画得精细。坊门路口城关都有将士把守盘查; 便是各坊的武侯都不敢躲懒吃酒,连班巡视,乞儿流民都被逐去了城南。”
  雷刹轻嗤一声:“我只在夜中行事。”
  风寄娘熄掉炉香; 重换了香丸,叠了一只纸鹤; 将香炉升腾的轻烟吹向纸鹤,缭绕间纸鹤啾鸣一声; 化作骨肉俱全半掌大的仙鹤,绕炉几匝后,停在案几上; 用长长的尖喙梳理羽翅,闲步来回。
  雷刹数次见风寄娘的各种神通,面不变色心下仍是惊奇,见那灵鹤与生灵无异,疑是障眼法,拿指轻弹试探。灵鹤吓了一跳,惊得振翅飞起,嘶鸣着拿长喙去啄雷刹的指腹。
  “郎君无事惊它作甚?”风寄娘责备道,伸手挡了挡。
  雷刹轻咳一声,道:“这鹤倒是凶悍。”
  风寄娘看他,似笑非笑:“再凶也不过寸点大,能伤你分毫。”见灵鹤安静下来,又道
  “摄魂取魄定有阵法神幡,更遑论攫取的是万千生魂,既有阵,那定有布阵法器,或是天材地宝,或是阴邪秽物,阵法运转间总有动,人之五感不能察,灵物却有感应。郎君疑心暗鬼藏于九王府,我遣灵鹤绕王府几回,却是一无所获。”
  “不是九王府?”雷刹吃惊。
  风寄娘摇了摇头:“九王府无一丝阴暗,绝非是非地,甚至隐有龙气,邪祟不敢侵。”
  雷刹沉思不语,各样蛛丝蚂迹渐渐显现后,他就认定九王府是藏污纳垢之处,再者,魂魄既为九王所用,逃不过咫尺近处。
  风寄娘轻声道:“郎君心里其实早有怀疑,事到如今,有何不可宣之于口?”
  雷刹低眸,半含涩意,道:“徐帅与我有知遇之恩,我实不愿过多疑他。”静默半晌,这才道,“那就探探徐帅的府邸。”
  “正有此意。”风寄娘笑道。
  小小的灵鹤在烟气中拍拍翅膀,绕着香炉几个来回,又轻啄几下风寄娘的指尖,再冲雷刹挑衅似得叫了几声,这才从半开的窗边飞了出去。
  风寄娘支起窗,看灵鹤远成一点,这才关上一窗寒风,回头道:“灵鹤不知何时能回,郎君小憩片刻。”
  雷刹确实感身心俱疲,也不敢推却,合衣卧在榻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风寄娘拨了拨炉火,试着将一床薄被盖在他的身上,雷刹对她并不防备,仍旧睡得安宁。
  风寄娘不觉轻笑,转身合上四叠屏风,屏纸上的美人不知为了悦谁揽镜理妆,眼眸流转皆是依依风情。
  老叔坐在阶前将磨得细碎的骨粉掺进油腊中,脚边一盏精巧的琉璃灯,听得风寄娘的脚步声,问道:“老朽听闻阴司有一联对,上书: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难道有心的善果未曾哺人甘甜汁肉,无心恶果未曾断人肚肠?可见人世间的公正道义阴阳两界都难定论。如我与阿芜,一世辛酸坎坷,以为可以自此两情相许携手白头,谁料通能付诸无知稚童的一把大火。”
  “小童非恶,他不过堆柴煨烤捉来的鸟雀,谁知天干物燥,引起连天火接邻几座屋宅皆被烧毁,等我在野外捉了大雁回来欲聘阿芜为妻,结果只有断梁焦土,阿芜更是活活被烧死,我从残垣中只寻得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
  风寄娘忆及旧事,也生感慨,道:“九郎风姿风寄娘记忆犹新。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一手梅花篆堪称一绝,更妙得是双手能书,人称梅九郎。”
  而阿芜,花院中的魁首,擅曲擅棋,双目交合处两心相许,才子佳人何应成就一段佳话。可惜她不过伎子,纵然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也不堪匹配夫妻,求不得朝朝暮暮,也盼心中长久。
  梅家一朝落魄,阿芜典卖了首饰置下小院,筹得盘缠,求了一封荐书,送情郎远去搏取功名前途。路远千里,一帆风雨,他许一去不归,许归来她也只落个痴心无处,但是阿芜仍旧苦苦等侯。
  梅九郎不是负心郎,拒了贵女,推了上峰招揽,他衣锦还乡,满心想着三媒六聘煊煊赫赫来娶痴心等侯的心上人,等他却生死相隔,泣血红妆。
  他抱着她枯焦的尸首死死不愿放下,心中的怒火怨愤无可言说,只恨不能以身相待。
  然后他遇到一个奇怪的女子,她问他:生不与死,死不与生,你愿拿什么换得生死相守。
  他答:愿倾我之所有,尽我之所能。
  掷果可盈车的梅九郎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奇丑车夫,阿芜成了滞留归叶寺的幽魂,日间不过一具焦尸,等得金乌西坠,望舒升空,她一如生前蛾眉宛转,笑意吟吟与他厮守。
  “人世间的生生死死,实是无常,许自然,许因果,又从何追溯?”丑叔将新制的蜡烛放进琉璃灯中,“娘子虽非明哲保身之人,却也鲜少冒然插手,我们本就在生死两界的夹缝中求存,轻举妄动怕惹来天怒。”
  风寄娘接过琉璃灯,她的心从来有如止水,波澜不兴。日月轮转,说快白驹过隙,道慢日如三秋。她若是心如沸水,怕挨不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与变幻无常。
  “九郎可曾怨过我?”她问,“于人,逢死入土为安才得馨宁。”
  老叔爽然一笑,比鬼还丑三分的面上都被这笑染上无边的洒脱,道:“我求情得情,怎会生怨,一日不短,千年不长,我与阿芜心中不知如何庆幸风娘子当日的一时意起。”
  “这便好。”风寄娘回眸,雷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沉默在倚在门前,俊秀的眉目隐了在夜中。她道,“不知怎的,我却有些倦了,事有始终,我想求一个终,是好是坏都无关紧要。”
  她稍顿,语调中有着夜的凉意,似是说给老叔听,又似说给雷刹听:“最怕为人却成一棵树,一块顽石,无七情六欲,无五感内火。在我仍知喜怒哀乐时能得一果。”
  夜的暗处,灵鹤扑楞楞地飞了回来了,翅破脖歪,哀哀啾鸣,不待飞到风寄娘手上“嘶”得溅出火光,瞬息间化烧成了纸灰,细雪似得被风送走。
  风寄娘一惊,扭头看向雷刹。
  一切皆在徐知命的府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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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石出(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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