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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兰垂着眼帘不言语。风吹起他的衣袖和长发，袅袅若青烟，赵光义担心仲兰真如烟气般飘走，忍不住就想挽他的手。
　　仲兰避开对方的触碰，轻轻点了点头。
　　赵光义大吁一口气，欲带仲兰回府，但仲兰坚持要回衙门，他想让阿文爹娘将阿文的遗体带回家。
　　那对可怜的平民夫妻来到衙门后，见到血肉模糊的女儿，顿如晴天霹雳，倒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仲兰想去扶二老，没想到阿文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力道之大，把他的脸都扇向了一边。
　　赵光义的眼神蓦地阴狠起来。
　　阿文爹勉强能控制住情绪，他扶着妻子起身，又颤颤巍巍地将女儿的遗体抬到推车上，呆滞地拖着车离去，那背影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李仲兰目送着二老佝偻的身影，除了自责，心中皆是对赵庭阶的恨，他对对方的冷血无情彻底寒了心，这种人，不配当君王。
　　仲兰看着别人，赵光义在他身后看着他。
　　未几，赵光义面无表情地吩咐道：“杀了刚才那对贱民。”


第35章　夺人
　　开宝九年的深秋，晋王府上的银杏叶铺了满地，园里菊花却开得欢快，金黄灿烂一片，如同龙袍。
　　仲兰着一身绛紫色长袍，伫立在风中赏菊，他的眼下有一圈青色，肌肤也憔悴得像被日光曝晒过的宣纸。
　　一袭白色大氅裹住了他单薄的身躯，赵光义在他身后温柔地说：“风大，进屋吧。”
　　仲兰裹紧大氅，从赵光义怀里钻出来，兀自往屋内走去，赵光义笑了笑，命下人煮茶，接下来的时刻他将与仲兰相顾无言。
　　哦，不对，是相敬如宾。
　　此刻，赵庭阶府内，枯黄的梧桐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堆了庭院满地，庭阶凝视着枝桠突兀的梧桐，摇头苦笑：“常思道梁遇，愿栖梧桐树。”
　　锦言来报：“所有翳人已整装集结，就等殿下发号施令了。”
　　庭阶点头：“知道了。”
　　这一次，锦言却没有马上离去，反而欲言又止道：“殿下，我们这么做，值得吗？”
　　庭阶一挑眉：“我的决定从来不会错。”
　　锦言自知多嘴，悄然退下了，庭阶望着阴云笼罩的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多事之秋啊！
　　入夜，赵光义房内，仲兰和后者正在下棋。赵光义最近棋兴大发，总拉着仲兰对弈，可后者精神不是很好，总是下错，赵光义便去抓仲兰的手，欲放到正确的位置：“应该这样为好。”
　　仲兰将手缩回，道：“王爷，夜深了，仲兰昨日做法太耗体力，今日想早些休息。”
　　赵光义看着面前这个冰冷的人儿，暗暗叹气，答应道：“那好，你去吧。”
　　于是仲兰提着灯笼从房内走出，他走得很轻很慢，耳边除了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还有一只猫踩在沙地上的声音，这只“猫”不肯好好走路，方位很难判定。
　　当仲兰到自己房门口时，“猫”终于安静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仲兰的手心迅速凝结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冲着那只“猫”射出！
　　“猫”一下子蹿出，巨大的身影像黑山压过，却又利落干脆，一分神的工夫，一柄利剑已架在仲兰脖子上。
　　仲兰嘲讽地一笑，身形忽幻化成一缕黑烟，飘散到不远处，又凝结成肉体，让那刺客看得呆了一呆。
　　好机会！
　　仲兰冲着刺客伸出手，企图控制对方心智，然而那个浑厚的声音适时响起：“你竟如此厉害！”
　　仲兰一怔，竟然是庭阶！
　　“兰儿，我说过，你再敢对陛下施法，我必把你捉了去，从此任由我处置，不得离开。”庭阶的声音隔着面罩，比秋风还冷。
　　仲兰将灯笼搁在地上，双手塞进宽大的衣袖里，不屑道：“你捉不住我的，还是请回吧！”
　　暗影中，庭阶一声冷笑，霎那间，房顶蹿出三四个蒙面黑影，各个目光灼灼如猎豹。
　　随着庭阶手一挥，黑影箭一般向仲兰冲去，可仲兰的身体迅速化为黑烟，飘荡在庭院的各个角落。
　　待他稍一站定，手心便发出数枚银针，虽不能致命，却胜在速度极快，很快，银针刺入一个黑衣人的腿部，让后者毫无防备地重重摔倒在地。
　　“庭阶，你还是死心吧，待会晋王过来，你可就危险了。”仲兰衣衫未乱，态度也依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庭阶沉声道：“我今日来就是捉你回去的，不捉住你便不会死心。”
　　他忽然语音一变，口吻温柔起来：“兰儿，只要你能跟我回去，过往一切，我不再追究，你不是想有个家吗，我给你，我可以带你离开，去一个没人能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两个的生活。”
　　庭阶说得情真意切，字字都敲打在仲兰心上。
　　仲兰惊讶，这确实是他的愿望，没想到庭阶早就明察秋毫，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恃强凌弱的大老粗，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居然心细如发。
　　恍惚间，一张透明丝网劈头盖脸撒来，猛地将仲兰罩住，仲兰登时清醒，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暗算我！”
　　“不算你怎么捉得住你！”庭阶按着剑，一步步向仲兰逼近，后者无法逃脱，只能在丝网中步步后退，直到被逼至墙根，退无可退。
　　这丝网似乎还是寄生网，仲兰实在不知除了师父，谁还会有寄生网，猛然间瞥见月光下某黑衣人的白色眉毛，顿时懊恼暗呼：“师父，你可害死徒儿了！”
　　丝网慢慢收紧，将仲兰牢牢捆缚住，庭阶不由分说抱起仲兰，嘴角泛起一丝残酷的笑：“回去我会好好收拾你！”
　　说罢脚尖一点，便向空中飞去，岂知夜空中再度出现一个健硕身影，如同苍鹰般张开翅膀，以迅雷烈风之势向庭阶头顶啄去。
　　庭阶以剑抵挡对方的攻势，但他毕竟单手力量不够，加上还抱着仲兰，难以承受对方的雷霆万钧之力，随行黑衣人见此情景，赶紧护主，庭阶迫不得已，抱着仲兰重新落回地面。
　　窄小的院落中呼啦啦涌出一批全副武装的士兵，赵光义也是躬擐甲胄，显然将此处当成了战场。
　　赵光义开门见山地讥讽道：“贤侄，你的翳人快折损殆尽，这么快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是否觉得自己很愚蠢？”
　　庭阶横眉冷对，他的翳人则有些局促，而门外传来士兵整齐的脚步声，看来赵光义已经将他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这时，仲兰悄声说：“把我放了，我能救你出去。”
　　“不用！”赵庭阶一口拒绝。
　　形式紧迫，仲兰接着说：“你不放我，等你死了，我日日做法，你那父皇过三日就得死，你信吗？”
　　庭阶低头看仲兰，他的眼中有星光闪过，但见他迅速对着白眉翕动嘴唇，白眉将掌心一张，缚在仲兰身上的透明丝网倏地消散，聚成一个闪耀的光点，落回白眉手里。
　　赵光义长眉压目，抓起一把方天长戟，飞速向赵庭阶刺去。
　　此时，李仲兰的身体忽如墨汁滴入水中，一瞬间散出无数缭绕的烟雾，烟雾紧紧包裹着赵庭阶，化成一股黑色旋风，迅速升上天空。
　　那旋风强劲，将大批士兵刮得七零八落，赵光义仗着天赋异禀的蛮力想靠近旋风，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空中的防御如铜墙铁壁，不能攻破分毫。
　　很快，旋风带着庭阶刮出晋王府，消散在黑暗深处，残存的翳人们也不知影踪，赵光义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内心第一次感到无比的愤怒。
　　还有无比的惆怅。
　　他终究，还是赵庭阶的人。


第36章　离别
　　李仲兰将赵庭阶救下后，昏迷不醒，赵庭阶心急火燎将其带回府中，又是寻医问道，又是灌汤灌药，仲兰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所有大夫都摇头，推说自己医术浅薄，让殿下另请高明，听到这个消息后，赵庭阶如五雷轰顶，呆呆地跌坐在椅子上，如同死了一般。
　　白眉道长摇头叹息：“贫道这个师侄天生体弱，又郁气存心，加之受到□□侵害，性命已是岌岌可危，如今他又耗尽气血帮助殿下，只怕已经回天乏术。”
　　听闻此言，赵庭阶麻木的内心又添一份愧疚。
　　但接下来白眉的一番话让他的眼神倏地亮了：“不过，世间还有两人能救仲兰师侄，一个是我师兄，但师兄闲云野鹤，不容易觅得他踪迹；另一个就是神奘谷的鬼王，只是鬼王性情怪异，且神奘谷地处蛮荒之地，瘴气丛生，蛇蝎横行，谷内又是机关重重，光是进谷，只怕也不容易。”
　　“没有问题，我会想办法！”赵庭阶总算回复了精神，他就是个不会放弃的人，只要给他一丝希望，他就能坚持到底。
　　待道长离去后，赵庭阶让锦言找来迭香。迭香的妹妹已经被赵庭阶救出，为表示感激，加上锦言的关系，所以迭香现在也在为赵庭阶效力。
　　赵庭阶让迭香带着李仲兰去找鬼王求解药，迭香虽然答应，却有点犹豫：“我师父颇为实际，讲求回报，兰公子与他素无瓜葛，怕师父不肯轻易救他。”
　　“那鬼王爱什么？”赵庭阶问。
　　迭香说：“师父爱人间稀缺之物，若是物的话，必然是顶级的武功秘籍或者制毒之法，若拿不出，就只能以情打动他，若殿下能跟师父做朋友，师父就会救兰公子，不然就只能看兰公子能否讨他欢心了。”
　　赵庭阶眉心皱了皱，沉吟道：“你师父所爱，并非一时半刻能够满足，武功秘籍本宫倒知道一部，在父皇和晋王的玉璜里，但本宫是拿不到的，如今父皇病重，本宫也不可能随你去谷中拜会鬼王，你可还有其他办法？”
　　迭香也很为难，但尽职尽责地回答：“属下会努力求师父救兰公子的。”
　　“如此甚好。”庭阶点头，嘱咐道，“你亲自去仓库看看，觉得有什么东西适合，就拿去给鬼王。”
　　迭香允诺，眼尾余光却飘向锦言，后者也无法专心，总是在偷偷看她。
　　赵庭阶让二人出去了，他知道迭香这一走，恐怕得有很长时间不能和锦言见面，眼下正是依依惜别的时刻。他们二人心意相通，让赵庭阶陡生羡慕之情。
　　李仲兰昏迷的第三日傍晚，他竟奇迹般地醒了，赵庭阶大喜过望，赶紧去房里看他，仲兰神色疏离，但庭阶不以为意。
　　庭阶惊喜之余，想去摸摸仲兰的脸，可兰儿现在是水中的月亮，一碰就散；又是风雨中的花蕾，呵一口气就掉，庭阶不敢出手，怕弄伤了对方，只得坐在床沿上，小声唤道：“兰儿。”
　　对方嘴唇翕动，说了句轻如蚊蚋的话。
　　庭阶听不清，忙俯下身子去聆听，这一次，他听清了，心却凉了半截。
　　仲兰说的是：“我不欠你了。”
　　庭阶皱眉，深深看着对方无神的眼眸，劝道：“兰儿，咱们之间何谈欠不欠的。”
　　仲兰喘着气，轻轻地说：“从前你护我，现在我救你一命，咱们两清了。”
　　“兰儿！”庭阶又气又恼，嗓门提高了八度，喝道，“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对方却不为所动，只在庭阶的注视下垂着眼帘，费力地要求：“放了我吧！”
　　一瞬间，庭阶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揪紧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仲兰，也知道对方为何会生出如此强烈的自尊心，可是他即便痛彻心扉，也绝不容许自己妥协。
　　于是说道：“过几日我命人带你去西南找鬼王看病，行程估计会花上月余，你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