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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对于林云此等处事圆滑之人，官场中人最是喜欢，也做事方便。
　　林云虽是不喜这人的嘴脸，可闹僵了起来，她一个参谋未必就能制得住府尹，再者闹到军中，曲镇城肯定也不会姑息她，权衡利弊，能得到最为舒适有利的条件，又何乐而不为。
　　林云大多时候是个趋利避害的人，眼下打打太极，能蒙混过关最好，“关于夫人的病，就不劳大人费心了，等夫人回到了京城，自当请宫中御医进行诊治。等过几日，我们便会启程。”
　　“这，那好吧，林大人既然有公务在身，下官也不好多留，不过这几日还是请林大人务必下榻此处，让下官尽一份地主之谊。”
　　“那便多有叨扰了。”
　　耍完了太极，林云就顺势进了内堂屋中去看望床上的病人。
　　从见面至今，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双方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打了照面。
　　见到林云进来，床上的妇人也是挣扎着起身，目光紧紧落在林云的身上，却是半晌都疑惑不定，“这位大人，我们认识吗？”
　　诚然，眼前这位确实不是鮑夫人，鮑氏当年已经战死，林云为了救人，不过是胡诌，料想山长水远，历城府尹也不会知晓得那么清楚。
　　林云坐到床边，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轻笑着叹息，“葵姑，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一板一眼，让我想起当年青城女学落成之日，你与我对阵堂上，唇枪舌剑的场景。”
　　她这一声感慨，猛然就勾动了床上之人的记忆，登时惊得她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满满的难以置信，“你是……”对于青城女学的那段记忆，她至今仍旧牢牢记在心底，那个在她面前倡导仪容仪态之重要，堪堪而谈，气势碾压全场的女子，一直是青城中的风靡人物。
　　却不想世事变迁，再相见，女子已成了男妆，而她已是流离失所。
　　那呼之欲出的名字，林云摇着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如今，我唤林云，乃是东北军的参谋，夫人谨记。”
　　或许是太久没有记起，又或许是刻意想要去遗忘，林云不想再提起那个名字，那个名字，是属于美好回忆当中的，已经随同秦汉的死，一起埋葬在了青城的巨石之下。

　　☆、992。第992章　你辛苦了啊

　　眼前的葵姑，就是当年青城女学聘请的教书先生，得意手艺是一门女红功夫，为此更是与林云辩论当场。海边匆匆第一眼，林云就认出了她来。
　　眼下见着她这副模样，不禁轻轻抚着她的手，怜惜道：“青城上下，谁人不知葵姑绣出的鸳鸯枕被是有市无价，一双手更是珍贵无比，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可惜了。”手指断过的人，往后再想那么利索，怕是也难了。
　　林云怜惜葵姑，葵姑又何尝不心疼眼前的林云。
　　当年回颜庄，轰动青城，哪家少奶奶不是大排长龙，就等着回颜庄一瓶珍珠膏，回颜庄老板更是每日谈笑风生，保养精致，生活惬意，在青城里头是如鱼得水，何曾想到会变成面前这一脸风霜憔悴的男子模样，怕是赶路跟军营劳苦，连头发打理都顾不上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一声叹息，揭开了话匣子，那一幕幕雨夜里的吼叫跟厮杀在葵姑沙哑的声音里被重新播放了出来，“那几日的天气特别冷，山谷里却是分外温暖，后来有个叫胖虎的兄弟告诉我们，这里是你找到的，安生之所，让我们耐心等待援军到来。我们在里头的第一个晚上，秦家几个兄弟就说要去找你，说你是赶不及出来，要去找你，秦家老爷老太太也都念叨着你，后面也是胖虎硬生把他们留下，吐露了实情，说你们夫妻，都决定留下抗敌……”
　　秦家人得知受骗，却已经是无力回天，一家子抱头痛哭，只能在心中日夜祈祷秦汉夫妻平安无事。随后的几天里，他们隐约听到了青城里传来的巨响声，胖虎守在山头，看了又看，盼了又盼，手中的信号烟花终是没有释放的机会。
　　寒冷季节的一场雨落了下来，许多百姓都病了，他们以为出城避难，只是一个暂时的演习，却没想到战火的厮杀，当真降临了青城，身心疲惫之下，老弱妇孺，身体弱小些的，都在这场雨里被打没了精神。
　　七天之后，山谷外有一批匈奴兵马冲了进来，他们掠夺了山谷中仅剩的粮食，见人就杀，残忍得连孩子都不放过，青城百姓根本毫无反抗之力，满山谷只能听见哭喊跟哀嚎……
　　林云滚动着喉间，来回翻滚了好几次，狠狠闭着眼睛，才能克制住自己胸腔内撕扯的疼痛，最终的最终，她只能低垂下头颅，哽咽着说出了自己的亏欠，“对不起……”
　　对不起这些死去的百姓跟将士，若是当初就彻底放弃逃跑，那……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葵姑倾身，轻轻抱住了她，单薄的身体传递过来一丝温暖，彼时，她也是泪眼婆娑，“不怪你，孩子，就算退，我们也是毫无退路。我们能有逃跑的机会，都是你们用血肉之躯给我铺出来的路，我们还没来及谢谢你，孩子，你辛苦了啊……”
　　青城的一万多将士，辛苦了啊。
　　林云死死咬着牙，终是无法忍住眼角的泪，打湿了葵姑的肩头。

　　☆、993。第993章　没有秦家人

　　旧事重提，揭开那段伤疤，林云才知道，在将士们厮杀的时候，山谷中的百姓，也在受着同样的煎熬。
　　“那，秦家的人，我的爹娘兄弟，有逃生出来的吗？”林云张了张嘴，终是问出了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问题，这一路上披星戴月，风霜雨露，她为的也就是这一丝希望，乃至于太过紧张期待，让她的表情紧绷成一片。
　　葵姑抿着嘴角，轻蹙着眉头有些为难，却也知道，这林云千里迢迢，为的就是这个答案，可是，“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夜里，大家四散开来，谁也认不着谁，后来几个人才在另一座山头上聚集。其中，并没有秦家的人……”
　　其中，并没有秦家的人……
　　林云早就料到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可内心里却从来都不敢去想，数万人死伤，万分之一的存活率，小到微乎其微的概率，她却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然而，此刻真相就摆在眼前，苦寻那么久，答案却没有像自己开外挂的空间一样充满了奇迹。
　　“那，有没有可能，他们走了别的路线，跟你们走散了？”好半晌，林云才强撑着压抑住胸口的一口闷气，再次问出了口，夜里逃生，谁也瞧不见谁，走散是很正常的事情。
　　葵姑这次，却还是叹着气摇头，“我们当初商量好了的，若是打进来，我们就在山头上集合，最后团聚到的，不足百人，最后走出深山的，不足三十人。”
　　数万人，最后逃出来的，不足百人，秦家老弱妇孺这么多，可以第一时间逃脱的几率有多大，林云岂会不晓得。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根，将额头抵到了柱子上，心脏在一瞬间剧烈绞痛，一股子腥甜冲向喉咙口，她撇开头，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姐！”
　　“孩子！”
　　当下，林铁与葵姑皆是大惊，前者快步上前，将林云揽入怀中，后者眶中蓄着泪，连声劝慰，“许是走散了，许是天黑，时辰对不上，许是我老糊涂记错了，孩子，你莫要这般，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那些走了的人，也不愿意见你如此啊。”
　　葵姑已经是年过半百，知晓天命的时刻，她从这一路战争走来，到如今的病魔缠身，内心早已大彻大悟，可是林云不同，她前半生孤苦无依，拥有大把金钱却孤单寂寞，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家，最后却是南柯一梦，竹篮打水一场空，苦苦支撑她的，如今还剩下什么……
　　她迷迷糊糊靠坐在床前，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尽，苍白如纸，比起葵姑病入膏肓的脸色，好不上半分，耳边有太多声音在干扰，一片嗡嗡响，却是半个字都听不到了。
　　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下去？上天给她第二次生命，甚至第三次第四次奇迹的复生，目的到底何在……
　　秦汉没了，爹娘兄弟都没了，剩下的……对了，只有仇恨了，只有为漠北兄弟，为青城将士报仇的梦了。

　　☆、994。第994章　夜很漫长

　　昏迷之中，眼前犹如白驹过隙，浮生若梦，她看见了许多久远的回忆，美好而干净。
　　夏日里秦汉背着她穿过千山万领，岁月斑驳，冬日里妯娌齐聚内堂，掐着针线做女红，拉家常，春天里一家子老少结伴而行去踏青，秋天里稻田间收割稻子，看孩童在田野间嬉闹。
　　一幕幕场景就像是走完了她这一生，她想，如果可以永远活在这样的美梦里，该有多好。
　　可惜，梦碎了，终究有醒的一天。
　　这一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中间林铁将她背到府尹家的厢房里，独自守在床边。
　　瞧见林云幽幽转醒，林铁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姐，可好些了，莫要走动了，大夫说你是哀痛过甚，才会吐血，伤了肺腑，需得修养几日。”
　　林云神色厌倦，没有了往日的灵气，蜷缩在被子里低声应着，瞧见林铁搁在桌子上的木头，便随口问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夜深了，林铁也没打算回房里休息，兀自拿着匕首窸窸窣窣忙活，闻得林云发问，指尖就停顿了下来，眯着微微红肿的眼睛，吞吞吐吐，“我想给咱们爹娘兄嫂立块牌位。”
　　林云一愣，心下还是有几分恍惚，瞧见林铁眼角泪痕还没有擦干净，便是苦笑了一声，挥挥手不让他再继续，“人死灯灭，都成了一杯黄土了，还要这些个东西作甚。莫要折腾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林铁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最终却是默默放下了那木牌，帮林云掖好了被子，熄灭了油灯，起身关门回了屋。
　　他知道，自己回去也是睁着眼睛数着天亮，可他也知道，姐姐想一个人数着这一夜的天亮。
　　黑暗无光的房间里，林云的思绪忽而回到了现实里，无比清晰。
　　她盯着上空一大片漆黑，久久没有动弹，好半晌，她才抽动着指尖，却是将手探到了床沿外边，摸到椅子上边的木牌。
　　木牌刚刚初具雏形，四四方方，生硬得很，也没有任何温度，她就这样握在手里边，整张脸埋在了被子里，无声无息，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其他。
　　这一夜，风很冷，夜很漫长。
　　历城的冬天格外湿冷，夜里更是沾着被子都觉得骨头缝里都在钻进冷气，睡起来格外令人不舒坦。
　　林铁一夜没睡好，起了大早就想着去隔壁看看姐姐，却不想一出门，便瞧见林云搁外边正站着，正好维持着抬手要敲门的姿势。
　　林铁一愣，“姐，你怎么起那么早？”而且，她手里还端着粥。
　　林云扯了扯嘴角，露出有些僵硬的笑，抬步走了进去，“这里湿气太重，你未必适应得了，喝点粥暖和一下吧。”
　　林铁瞧那粥的火候就知道是林云亲手整的，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难受，“姐，你这几天也累了，身体没好，就不要那么操劳了。”
　　林云给他盛了一碗，“我没事，休息两天就可以动身走了。”

　　☆、995。第995章　活着受益无穷

　　走？
　　林铁看林云依旧苍白如纸的面容，那是一万个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