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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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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祈福向来都是最灵的。姑娘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牵挂的人,可以赶紧去那里走一遭,也算是积累功德……”
奉书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说:“大夫,我今天是来看病的,哪儿不舒服,都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就等着有病开药,没病走人,请你给个准话就行了。游山玩水的事,等我好了,自会考虑。”
那大夫这才打住,提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说:“这些药能帮你缓解些症状,可别用过了量,否则发作会更频繁。老夫无能,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奉书接过药方,莫名其妙地被送出了门。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夫都这么唠唠叨叨、答非所问。小时候生病,都是大人张罗着,把大夫请到家里,人家具体说了什么,她自然一点也没在意。等长大些了,开始学本事了,就从来没生过大病,也就没有任何独自求诊的经历。
又一日,奉书又在路上看到有藏医在设馆开药,小诊室里满是沁人心脾的檀香味道。其时蒙古贵族刚刚开始信奉藏传佛教,来到中原的藏人地位都不低。奉书想,这人说不定有些本事,便带着钱去了。谁知那藏医将她诊了一番,居然不要她的诊费,而是后退一步,结了个虔诚的手印,叽里咕噜地念起经来,末了又用生硬的汉话来回絮叨,劝她及时皈依密宗,这样死后才能摆脱轮回云云。
奉书有点害怕,又想到民间时有传言,说有些藏医借行医之名,做行骗之事,心里愈发没底,没等那藏医说完,就匆匆告辞走了,一路上右眼皮跳得厉害。
最后,不知是第八个还是第十个大夫终于给出了真相。那是一个云游四方的邋遢道人,在城外的道观里暂时歇脚。百姓都传言他医术超神,有起死回生之能,纷纷涌过去看。奉书瞒着赵孟清出门,本来只想去碰碰运气,那道人却一眼在人丛中看到她,招手让她进来。
他也不客套,张口便问:“姑娘是不是在岭南苦恶之地住过?”
奉书点点头。
“该遵守的忌讳一概没遵守,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去?”
奉书心中一凛,又点点头。
“伤心、动怒的时候,症状尤其明显?”
奉书目瞪口呆,“嗯”了一声。
邋遢道人便命小僮取过纸笔,卷起油腻腻的衣袖,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小字:“瘴毒入血,侵入心肺”,递给她。他的一身青布道袍污秽不堪,写出的字却淋漓酣畅,雄浑刚健,和那副邋遢样子判若两人。
奉书一看到那八个字,骤然间只觉得无比眼熟,至于那几个字的意思,倒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不知多久,才在记忆的海洋中捞出一幅画面:那天是她的十二岁生日,寒风冰冷,她潜伏在张弘范的府第上,亲耳听到了他的夫人和儿子谈论他的病情。
张夫人的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她说:“所有的大夫都说,老爷这病是在南方打仗时染的,到现在,瘴毒入血,侵入心肺,需要绝对静养,万万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
只不过,张弘范最终不是被这病杀死的。那个能救他命的小药罐子,深夜的炉灶上,咕嘟咕嘟的熬着,却让她给毁了。
张弘范临终前那灰败凋零的面孔,一下子又回到她的脑海里。她记起来了,自己跟着那个管家去向张府送药时,便听到管家在叹气:“唉,老爷这一病几个月,换了多少个大夫都不管用,就连皇上的御医也是摇头……”
记忆突然裂成了碎片。奉书低下头,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一张纸,“瘴毒入血,侵入心肺”八个小字,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只觉得世间最为讽刺之事莫过于如此。
她有些想哭,可是眼眶里干干的,什么都流不出来。那天晚上在丛林里的一夜奔波,每时每刻的喘息和汗水,都清清楚楚地映在脑海中。张弘范是不是也是这样生的病?是不是自己也会像当年的张弘范那样,就这么慢慢的凋零下去?
邋遢道人显然也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将桌上的纸笔一推,淡淡道:“看得出,姑娘此前已经问诊过不少次了,想必也已经有所准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娘这一个月里切莫太动感情,也别做剧烈的活动,尽量卧床静养,也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奉书“哦”了一声,喃喃重复道:“一个月?”
邋遢道人沉吟片刻,说:“看姑娘的体质,也并非弱不禁风的闺阁女子,也许……两个月……两个月,能做很多事了。有些人空活了一辈子,也没做出过什么像样的事呢。姑娘且看开些吧。”
奉书茫然点头,心里面一幕幕的,全都是临终的张弘范那惨白的脸色,他手边的银铃、他书桌上的那些公文、墙上的那柄宝剑……
也许真的是报应。
邋遢道人见她垂首不语,微笑道:“我看姑娘的面相举止也非常人,只是被造化作弄,就这么放弃,未免可惜。不如也做了我僮儿,随我回武当山,修习道家心法,清心寡欲,慢慢学着压制体内的毒性,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奉书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红。按照常理,一个正值壮年的出家道人,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对她一个俗家少女出口相邀,说什么跟我回去,未免不伦不类之至。但看邋遢道人的神色,却是坦然中带着任性,一点也没有顾虑的意思。奉书随即知道自己是想多了,这样一个修为高深的道长,自己是男是女,是长是幼,在他眼里也许早就没有任何区别。
可她还是不太相信,小声重复了一遍:“修习道家心法,清心寡欲……做、做道姑?”
邋遢道人呵呵一笑:“你若是慧根足够,能坚持到二十岁,我便收你为徒,又有何不可了?”
他身后的僮儿已经在向奉书挤眉弄眼,做出各种表情,提醒她机缘难得,赶紧磕头拜谢为妙。
奉书摇摇头。就算是方才,邋遢道人说她只剩一两个月的光阴时,她的心绪也是一直平静的,现在却忽然感觉眼泪要出来了,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地说:“多谢道长美意。我已经拜过师父了。”站起身,又勉强微笑道:“再说,要是一辈子清心寡欲,不能爱,不能恨,就算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好玩?道长高看我这个俗人啦。”
邋遢道人的眼神微微一暗,叹道:“你难道不知,活着才是最好玩的事?可惜,可惜。小小年纪,心已死了。”
奉书再不答话,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告别出门。
道观里宁静凉爽,可一出门,刺眼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她揉掉眼角的泪,心中对自己说:“两个月,能做很多事了。”
两个月,足够她赶到大都,杀掉那个有史以来最强大帝国的君主。这件事,有很多人尝试过。阿里不哥试过,张世杰、陆秀夫试过,父亲也试过,但他们都没成功。如果这件事碰巧让自己做成了,这辈子便值了。就算是两个月之后立刻死掉,也足够向阴曹地府里的小鬼炫耀一阵子的了。她打算把这件事作为布置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
她伸手入怀,摸了摸贴身的那个小袋子。袋子里面是她的护身符,原先是小小的瓷瓶和扳指,而现在,换成了一条染血的衣带。那上面的字迹时刻给予她最温暖的激励:“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忽然心中一颤,又想:“要是我真的做成了这件事,天下人都会知道。等消息传开,传到师父耳中……他……他再也不会看不起我。说不定,他会为我伤心。”
她长叹一口气,明知道又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却也不再下手掐自己了。既然横竖都只剩两个月时光,不妨稍微放纵自己一下。
奉书大步在街上走着,余光看着热闹的市集、茶肆、人群,对自己抿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忽然却看到那个叫做阿银的越南随从,低着头,沿着路边匆匆走着。奉书随口叫道:“阿银,去哪儿?”
阿银吓了一大跳,一下子绊在路边的石墩子上,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抬起头,说:“文……文姑娘……那个,驸马相公派我出来找你。”
两个越南从人理所当然地称呼赵孟清为“驸马”。赵孟清皱着眉头纠正了几次,让他们叫他“相公”即可,但两人的等级地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哪能一下子改过来?妥协之下,便称呼赵孟清为“驸马相公”。赵孟清哭笑不得,又见奉书对此并不在意,这才接受了。
奉书见阿银行色匆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赵相公若是要找我,他会亲自来。”
她不动神色地将邋遢道人写的纸条收进袖子里,眼睛一扫,已经看到阿银左手拎了个小包裹,正在手忙脚乱地往衣摆下面藏,而他腰间的束带也已经更新换代,从麻布质地变成了牛皮。
中原物产丰富,商品种类繁多,两个越南黄衣半辈子都在深宫中规规矩矩地服侍,一进入广西,可就大开眼界,侍候主公之余,不免也会自己花销尝试一番。这些举动,奉书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想反正他们用的是分拨给他们自己的“公款”,由越南上皇买单。只要他们不误事,自己便管不着。
可是随即她鼻子一皱,闻到了阿银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气,脸一红,大致已经猜到了他又偷偷去了哪儿。中原此时在蒙古治下,民风已比故宋要开放了许多,比越南更是天壤之别。任何一个稍具规模的城镇,都有不少让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充斥着各种肤色、各样身材的美女,任君挑选,价格也丰俭由人,门槛甚低。
阿金年纪稍长,又自知肩负使命,向来是不敢往这些地方去一步的。可是阿银终于经不住诱惑,趁着奉书和赵孟清休整的这一日,偷偷摸摸地来尝了鲜——自然还是越南上皇给他买单。
阿银见了奉书脸色,知道瞒不住她,鸡琢米似的作揖,连声说:“姑娘饶命,姑娘恕罪!”
奉书见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半是生气,半是疑惑:“他不是宦官吗,怎么还会去……”随即又想到自己一个未出阁姑娘,怎么能寻思这种事情,便只是哼了一声,眉头一拧,命令阿银跟自己回到客店,自行向赵孟清坦白认罪。
阿银嘟囔着她听不懂的越南话,灰溜溜地跟在了她身后。
奉书此时心绪正起伏得厉害,也没心思再讥刺他,满脑子只是想着:“两个月。”
再回头看看阿银,想到赵孟清,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丝释然……倒也不必对他过意不去、跟他过多纠结感情上的事了。等时间到了,自己悄悄消失,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解释一下:俺们虽然是历史剧,但奉书中毒的情节大家就当武侠小说来看吧,就不用现代医学来解释了……简而言之,奉书身上的瘴毒,会一点点把她削弱减血,直至死亡。激动、生气的时候,恶化得尤其快。第五卷里张弘范就是在岭南打仗时,染上了同样的病,大家也许还记得他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
奉书从越南带的解毒‘药只能缓解,不能根治。看了这么多大夫,也一个个束手无策,都给她判了死刑。独门解药是李恒(蝎子)医书里的方子,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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