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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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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人容颜如玉,一贯默然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些许波澜。
  严冰仔细打量过后,看她并无大碍,如释重负。向她微微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她却分明听得懂他的心声:
  ——还好我没来晚。
  ——剩下的交给我。
  那一瞬间,寄虹觉得托着她的臂膀如此坚定且温暖。
  严冰松开手,迈步走向焦泰。这时寄虹才发现,一队衙役将那群恶棍驱开,护在她的左右,玲珑丘成小夏也都脱离禁锢。
  “焦会长,听闻今日祭神,我特来观看,不料好生热闹。”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划过,没人吭声了。
  只有焦泰视若无睹,恢复淡淡的神色,“并非祭神,乃是请窑神裁度一桩小案,不劳严文书费心。”
  “都要弄出人命官司了,好‘小’的案哪!不说来听听?”
  焦泰便将刘五的话简述一遍。
  “报案人何在?”
  焦泰向刘五使个眼色。
  刘五走到严冰面前行了个礼,严冰目光一跳。这人不是那日买瓷枕的猥琐买家么?但刘五恭敬地垂首站着,并没认出自己。严冰不动声色,和善地问:“瓷枕是谁所买?”
  “是我。”
  “何时?”
  “前天下午。”
  “何地?”
  “东门口的小店。”
  “买了几个?”
  “一个?”
  “用过吗?”
  “当然用过,不用我弟弟怎么能看见呢?”
  “你怎么能确定,你弟弟是因瓷枕而起的邪念,不是因为旁的?”
  “我弟弟特别老实,从来不沾这些东西,若不是瓷枕他哪懂得男女之事?”
  “千真万确,没有说谎?”
  “绝对没有!”
  严冰问得快,不给刘五半分思虑之机,刘五也答得快,仿佛这些话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到此时严冰微作停顿,放缓语速,“刘五,你认得我吗?”
  刘五不明所以,“小人今日头一回见到严文书。”
  严冰笑了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猾,“看来你记性不太好,前天我们在那卖瓷枕的小店中已经见过一回了。买的是红色没错吧?”
  刘五这才仔细打量了严冰一下,依稀想起确实有这么个人,那不正好给自己作证吗?便飞快应承,“是。”
  这下大出焦泰意外,他隐约觉得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君已入瓮,可以收网了。严冰转向玲珑,“吕姑娘,请问红色筒中所装瓷枕,绘的是男女之事么?”他特意把“女”字咬得很重。
  玲珑一点即透,“不,是兄弟之情。”
  几名衙役应景地笑出声来。焦泰脸色阴沉,袁掌柜与吕坷目瞪口呆。
  严冰忽然声色俱厉,“诽谤造谣扰乱瓷市秩序者,督陶署必严惩不贷!刘五,你仍然一口咬定是瓷枕生出的事端吗?需要我派人去你家把那个没拆封的瓷枕找出来吗?”
  刘五顿觉浑身发软,站也站不住了,“可、可能是我弟弟淘气胡编乱造,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他一招,其他人都蔫了,心虚地往后退。
  严冰沉声道:“焦会长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大动干戈,如何能领导瓷会,我深有疑虑啊!”
  虽然事情败露,但焦泰犹在硬撑,“此案虽虚,不代表今后没有其他案子生出来,此物荼毒民风,造出此物者乃瓷行败类,必须铲除。”
  严冰直勾勾盯着焦泰,目光简直要撕开他的皮囊,“说起败类我倒想起一事,刘五,此案计划周密,非你一人所为吧?谁在背后唆使?从实招来!玩弄手段蓄意生事者才是瓷行败类,必须铲除!”
  刘五哆哆嗦嗦看向焦泰,又触电般缩回眼神。
  严冰端出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架势,“不用怕,我与你做主。若是不招那就是包庇嫌犯,与之同罪!”
  刘五嗫嚅着嘴唇,怯懦地看了严冰一眼,犹犹豫豫地想开口。
  “他不过是一时糊涂,”焦泰忽然插话,“怎会有幕后之人?既然严文书认为瓷枕并无不妥,那么瓷会也就不再追究了。”
  严冰并非真要抓出幕后之人,仅凭刘五的供词,仅凭这件小案,以他目前的低微职位,动不了那个始作俑者。故而顺水推舟,两边各退一步,严冰遣散衙役,焦泰等人下山。
  玲珑丘成小夏都围在寄虹身边,玲珑挽起她的手,“咱们回家吧。”
  寄虹没动。
  严冰走近,“你们先回吧,我送她回去。”
  三人见寄虹确实不想走的样子,只得安慰几句各自离去。
  寄虹呆呆站着,衣衫几处破损。严冰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紧了紧领口,柔声说:“你想呆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陪你。”
  寄虹突然瘫软在地。刚才她一直在硬撑,他的话仿佛击碎了她伪装的铠甲,恐惧、脆弱、无助,种种情绪喷涌而来,瞬间将她压垮。
  严冰默默退后,退到树影之下。在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但他看得到她。
  寄虹蜷缩着腿坐在地上,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一声不出一动不动,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她就那样沉默地坐了很久很久,严冰也那样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
  日影渐渐西斜,越拉越长,又一点一点溜走。青暮笼罩山峦,她终于抬起头来。
  严冰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扶她,她却推开他,吃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沿着神路阶向下走去,严冰默默跟在身后。
  坐得太久,寄虹的腿有点麻了,一不小心摔在台阶上,尖锐的石头撞到大腿,好疼。
  她忽然嚎啕大哭。
  “我以前有爹有娘,娘很爱我,爹很疼我,容不得我受半点委屈,我没有洗过土,活过泥,烧过火。可现在,我坐过牢流过血,土里爬泥里滚,我要低声下气,委曲求全,我要学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便这样都不行,都不行……我还要被打,被陷害,被欺负被侮辱……我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啊……”
  万籁俱寂的山林中,哭声格外揪心。
  严冰与她并肩坐在台阶上,眼神落在暗沉的远方,沉默以待。
  她的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答案。
  不知多久,她渐渐止住悲声,严冰再次向她伸出手。眸光笼着薄雾,悲哀难以言说。
  这次她没有拒绝,借着他的力量站起,刚走一步就觉脚踝剧痛。
  严冰察觉,“扭到脚了?”背对着她俯身弯腰,“我背你。”
  寄虹犹豫,他展臂一托,不由分说便背起她。
  幽暗的山林看不清前路,然而他步伐沉稳,一路向前。她伏在背上,觉得他永不会迷路。
  走到赵家,严冰将她放下,并没有立刻离开。
  “如果你就此放弃,我不会阻拦。”
  她倔强地扬起头,“偏,不。”
  严冰笑意温柔,宛若月光。
  

  ☆、路从今日始

  
  等到寄云开门相迎,严冰才告辞离去。听到身后姐妹二人的对话,寄云担忧地询问,寄虹却只说:“姐,我想吃碗热汤馄饨。”
  严冰渐渐走远。
  寄云忙烧火做饭。寄虹连吃两碗热辣辣的馄饨,觉胸中豁朗许多,三言两语说了今日的事,虽是避重就轻,也让寄云眼泪汪汪。
  寄虹倚在床边,看姐姐为她涂药酒,幽幽地说:“姐,今日的事叫我想明白一个道理,走歪门邪道是不行的,我要赢,得靠真本事。”
  她决定重拾霍记青瓷。
  严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小夏要叶墨的诗集。因为被教育过一番,小夏学乖了,“扔了。”
  严冰也不争辩,径自走到他房里,从瓷枕下摸出诗集。小夏讪讪的,“怎么会在这里……”
  严冰丢给他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第二天他一早便带着诗集面见曹县令。曹县令尚不曾见过,听严冰说是名人所着,便接过来,看叶墨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哪位名人啊?”
  严冰笑说:“如今官至工部郎中。”
  曹县令立马坐直,双手捧着诗集,翻开第一页,眼皮登时一跳。余光扫一眼严冰,见他一本正经,不解其意。巴巴的送这本诗集,总不是来找乐子吧。
  此时门房送来一本拜帖。曹县令打开,乃是焦泰求见,里头夹着一张银票,简述吕家制造淫。秽之物,期望县令立案详查。
  此事可大可小,若在往常,看在银票面上,曹县令总会给焦泰个面子,请他进来喝杯茶谈谈事。但今日不比往常,有严冰送来的工部郎中的诗集在先,他若是立下这以淫。秽为名的案,岂不是打工部郎中的脸?
  他感激严冰的提醒,不然自己掉进坑里还不知道呢。
  他将拜帖连同银票原封不动退给门房,一句话没说,门房便明白了,这是今日不见以后也不会再提的一档子事。他拿了焦泰的跑腿钱,照例要给他回个话的。
  曹县令让人给严冰上茶,说了几句闲话,话题便转到今年的年礼上头。“眼看就要过年了,可给太后皇上的年礼还没备下。咱们青坪还是要进贡瓷器,但选哪个,颇为费神啊。”
  话不说透留七分,这是官场的原则。严冰欠身施礼,“县令若信得过,就交由卑职去办如何?”
  曹县令暗自称许,看来这个严冰是个能上道的。“也好,此事本就属督陶署事务。”
  严冰明白,曹县令一是试探他的能力与忠心,二是寻个盾牌,做得好可拉拢,做不好就推出去当替罪羊。但要想在青坪放开手脚行事,不依附县令是不可能的。
  从县衙出来,严冰叫小夏请几家商户到督陶署议事。
  旁边的暗巷里,一双阴冷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一个矮瘦的人站在阴冷目光的身旁,“就是他坏了你的事?”
  “这个人不简单,去查查他是什么来历。”
  严冰不知有人对他上心了,交待完小夏就进去了。与商户谈完已到午后,他又马不停蹄赶去宝来当铺。
  伍薇一见他就翘起大拇指,“听说昨天窑神庙出了件大事,叫你压下去了,有点当年的风范啊!”
  严冰却微微蹙眉,“恐怕昨天的事只是冰山一角。”
  原来大少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他直截了当地问:“房屋抵押的流程你比我清楚,我想知道如果户主地契都不在,只凭一个按了手印的委托书,能做抵押吗?户房认吗?”
  伍薇被逗笑了,“你这话一听就是半吊子。抵押房子是多大的出项,哪家钱庄都不会单凭委托书在户主地契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收押的。再者,抵押不去户房,去户房那是买卖过户。”
  严斌凝神思索。方才查问的几家商户都承认,是焦泰威逼利诱不许他们售卖吕家瓷枕。结合伍薇所说,焦泰当初以救出霍家父女为名欺骗寄云,是为将霍宅据为己有。他几乎可以断定,焦泰从一开始便处心积虑地对付霍家,那么他做过的事绝不止这三两件。
  伍薇不知内情,倾过身子问:“你看中哪儿的房子了?”
  焦泰的事严冰想暂时保密,顺势换了话题,“确实看中一套房子,不过得你点头才行。”
  听完他的想法,伍薇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严冰有点尴尬,“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揶揄道:“老实说吧,下了这么多工夫,对她有意思吧?”
  严冰别开头,窗外,一条窄窄的土路弯弯曲曲延伸出去,在远处并入笔直的大道,遥遥伸向极远极远的天地相接处,山河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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