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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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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简咽下口中的鱼肉。
“怎么说到这事上来了。”
陆以芳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自己跟前的碗中,细致地挑着里头的鱼刺。
“十八日是爷的生日,往年妾都没顾得上与爷做,要不是意然提起来,如今还不知道这个大罪过呢。”
宋简放下筷子看她道:“也不是没有过,去年同锦莲去慈云寺上香,听惠贤大师讲的那段《本愿经》,也有所受益。”
陆以芳笑了笑,“那是给她做生辰,还是给爷做生辰呢,您让她轻狂的。”
陈锦莲听陆以芳这样说,倒酒的手都抖了抖。
“夫人,奴婢可不敢。”
陆以芳道:“爷,今年意然有了子嗣,我们也没替她热闹过,您也知道,他在杨府的处境,杨夫人是容不得她体体面面地庆祝这事儿的,她今儿既然提了,妾也想借这个事,就咱们府里的人,关起门来好好热闹热闹。”
陈锦莲将酒递到宋简的手边,也道:“爷,这几个月,咱们府上事也多,爷身子也不好,不如趁着这阳春天暖,我们陪爷闹闹,也好除一除晦气不是。”
她们把话说得很齐,宋简再无可多说的。
其实这些年下来,他也不是不喜欢热闹,只不过是觉得,与父亲兄弟天人两隔,一家离散,好像再无这种热闹的必要。但他转念一想,他是他,宋意然是宋意然,那是她的妹妹,仍然年轻,好不容易从脏污血腥的嘉峪关爬出来,并不需要和他一样承受这样的压抑。
“你们商量着办吧。”
他饮下一口酒,陈锦莲面上抑制不住的欢喜。宋简往椅背上靠去,静静地看着陈锦莲那因欢愉而柔软腰肢,不由得想起了几日牢狱中,一身囚服却丝毫不显得狼狈的纪姜。
女人很容易拥有世俗中的快乐。
大到一场精心的婚仪,小到一块精贵的糕饼。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纪姜那样,以柔弱之力,抗起千斤之重。
他不禁皱了皱眉,两重不一样曼妙的身段在他眼前重合。
女子原本就各花入各眼的美,在他这里却有了一个隐秘的标准。他尤恨那个人的“狠”,尤家族破灭,一生尽毁,却不无法忽视那被漫长的历史长河裹挟而来,类似于某种……某种“底蕴”的美。
他一时眼迷,夜里多喝了三重酒。却乱梦连连,睡得极不踏实。
三月十八,那日恰好也是青州的践花节。
传说这一日,花神退位,未出阁的女儿都要出门,捧着这一年最后的一季春花去送神。
整个青州城花团锦簇,红香艳舞。
杨庆怀推开宋意然的房门,将刚刚从市集上买回来的迎春递给她的丫鬟。走到她榻前坐下。
“你不是说,让我陪你去与你哥哥做生日么,我这火急火燎地把衙门的事处置了过来,你怎么还不起。”
宋意然翻了一个身,挪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你可离得远些吧。昨儿不知道在哪里喝的酒,今日气儿还没散呢,熏得我胃里翻腾。”
杨庆怀忙站起身,“快去拿香来,给老爷熏衣。”
宋意然命人悬起半面床帐,“我昨儿夜里害喜厉害,睡得着实晚,这会儿乏得很,爷先过去吧。我歇半会儿子,再过去。”
杨庆怀爬熏到她,还真不敢过去了,只好在对面墙前坐下。
“可是有什么不好受的地方。”
宋意然挑眉道:“爷又坐下来干什么,赶紧过去呀,不然,嫂子还以为我这儿出了什么事的。使人来问,就不好了。”
杨庆怀向来听她的,她这么一说,自个又连忙站起来。
“成吧,那老爷我先过去,你再歇歇,过会,让车回来接你。”
宋意然重新躺下来,从被褥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去吧。”
杨庆怀忙使人上去与她盖被:“你可仔细着,咱们祖宗,伤不得风。”
这边,杨庆怀到是毫无疑惑地登车,往宋府去了。
宋意然待他走了以后,方坐起身子,命人进来伺候更衣。
丫鬟道:“夫人不是说要再睡会儿么。”
宋意然从妆奁中取了一只金钗道:“你去让于管事备车。”
“老爷走时说,会让车回来接夫人的。夫人不急,歇着等便是。”
宋意然看了她一眼,“我不去宋府,只管让他备车。”
也许是外面的花香太盛了。
纪姜在牢中睁开的眼睛的时候,似乎也闻到了不知那一处缝隙里透进来的花香。那阵香气,和宋简那日带进来的一样,是凤仙的味道。
凤仙盛极,春季就要过去了。
在宫廷的时候,宫中人很愿意用凤仙来附会临川长公主,一是因为它的名字,“凤仙”,“公主是凤凰,有仙人之姿”。层层叠叠地溢美之词如同她繁复的宫裳与头冠,哪怕是在风轻碟逸的阳春三月,也要步步行得仪态稳然。二是因为她曾用此花为底,结合宫中的老方,蒸过一种叫“雁来红”的胭脂。
或许连她自己的也不知道,如今无论是市井之中,还是高门府邸,女儿们脸上的脂而粉而的方子,都是从帝京,从公主府,从她过去曼妙生香的生活里流出去的。
她抬起头来吸了一口空气里浅浅的花香。
在牢中太久,她辨不清今夕何夕,但他依稀记得,宋简的生辰,就是在这凤仙花最盛的季节。
他今年二十六岁,长她三岁有余。
在那个时代,他或许仍然年轻,却再也没了少年狂气。
“纪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第34章 牵机
纪姜回头。隔着潮湿的牢门, 看见了宋意然。
她穿了一身紫色的绫袄, 下面是水红色蝴蝶穿花留仙裙,粉脂不施, 清清白白的一张素脸。眉目间干净的风流如夜中月华。
纪姜站起身,向牢门前走去,却被脚踝上的镣铐绊下, 她忙用手撑扶住牢门上的木栅, 勉强撑住的身子抬起头来,望向立在火把下的宋意然,“今日是三月……”
“三月十八。践花节, 我兄长的生辰。今日我嫂嫂与我兄长祝寿,你不再府中,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她话声带着某种令人心疼的笑。说完, 又转过身,对狱卒道:“把牢门打开。”
那狱卒有些犹豫,在旁拱手劝道:“夫人, 这……杨大人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探视人犯, 请夫人进来已经是……”
宋意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我如今怀着身孕, 你们大人,还有什么不依我的,打开。”
狱卒无法, 也知道杨庆怀对这个没有名分的外室是出了名的百依百顺,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身子又弱,若自己不从她的话而闹出什么好歹,自己的命都不够交代。只好让人取了钥来开锁。
牢门被打开。宋意然有些嫌恶的踢开纪姜脚边铺地的干草,提裙走近牢室中,她向纪姜走近,纪姜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到了青黑色的墙前。冰冷的感觉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而来,她肩头不由地颤了颤。
宋意然擎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身着囚衣,手腕和脚踝上都束缚着刑具。长发却用一根染过血的青绸带子一丝不苟编成辫子,安静地垂在她的肩上。宋意然认出来,那根被用作发带的青绸,是宋简的东西。
着实刺眼。
仇人已经沦落至此,身陷囹圄,镣铐加身,可宋简的东西还是沉默温柔地给维护着她的零星的体面。
宋意然走上前去,一把拧住她垂在肩头的辫发。
她身后跟来的人忙上去扶她的身子,“夫人啊……您可千万仔细啊,您要做什么,借奴婢们的手,伤了腹中胎儿,我们都担待不起的。”
纪姜望向她的腹间,厚重的衣衫包裹下,还看不出任何的肚幅。
子嗣对于她和宋简来说,都是有些伤情的话题。她曾经有过一个宋简不知道的孩子,在文华殿行跪求情的那三日中流掉了。后来,她再也没有与宋简说起过这件事。
如果婚姻当中有一个子嗣,或许,他们的关系会与如今不同。血脉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是非”,“正义与邪恶”,“残酷与美好”的意义都搅浑浊了,对于纪姜的皇族是如此,对于宋简的宋家也是如此。
纪姜觉得心口有些闷闷地发疼。她伸手轻轻握住宋意然捏在她辫发上的手。
“你要这根发带,我把它解下来。”
比起宋简,更难面对的是宋意然,同样是女人,纪姜对她是一种纯粹的负罪感。
宋意然在旁人的劝说下勉强平复下胸口的起伏,她身子本就不好,情绪陡然被触动,腰腹上就难受不已,她松开手,撑按住自己的腰,双腿有些颤抖。
带宋意然进来的狱卒忙借着这个故出去搬椅子。
外面其他的狱卒都见他出来,忙围过来道:“这夫人过来是要做什么啊,这大人的吩咐……”
“你们问个屁,赶紧去前面衙门找大人来啊。我看里面这情况,像是要出事。”
“已经有人去了,可大人不在前面衙门,今儿是节里,外面花儿粉儿的乱哄哄的,上哪儿寻大人去。”
“寻不到也得寻,我先进去看着,你们找几个人回府上找去,若再找不到大人,去宋府上寻,我听说今日是宋府那主人家的生辰,兴许我们大人喝酒去了。”
此时,里面却没有他想象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纪姜解下了绑辫的发带,一头如乌瀑般的头发倾泻在肩头。
宋意然扶着下人的手,退坐到狱中搬进来的椅子上,小腹上的坠痛仍没有消退,她半弯着腰,一手弯折手腕,用手指背抵在侧腰上,一手摁在胸口,平息了半晌,方开口道:“我不明白,你原来是大齐唯一的长公主,如今沦为阶下囚,尊严损尽,你为什么,还有脸这么苟活着。”
纪姜低头迎着她怨毒的目光。“意然……”
“你不配叫我意然!”
她声音虽不大,却几乎能听到牙齿与牙齿摩擦的声音。“你还当你是我的嫂子吗?”
也是啊……
怎么说呢,过去的那三年,她们之间,还是交好过一场的,在那几年,临川长公主,是帝京所有名门闺秀眼中模偶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她熏过的香,用过的脂粉,弹过的琴谱,都是她们追逐的对象。宋意然曾经仰慕过她,甚至以她是自己的兄嫂为荣,如今想起当年的自己,却觉自己蠢笨的吓人。
大齐朝廷的公主,其心思智慧,其阴谋阳谋,哪里是她看得明白的。
“你早就应该死了。早就应该死在青州府衙门口的那场雪里了。”
宋意然的声音喑哑:“从嘉峪到青州,因为你,我毁了我自己的一生,哥哥损了一双腿,因为你,我的父亲死在文化殿上,兄长和弟弟们死在断头台,你就算万死也不足以偿还一分!事到如今了,你还有脸,唤我一声意然!”
她几乎涨红了脸,全然不顾周身血液奔涌。看得周围的下人们心惊胆战。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纪姜的眼眶也泛了潮,当权力的争夺抽脱成宋家与纪家两个家族的博弈之后,她悄悄地从宋意然的身旁,走到了她的对立面的。诚然,她比这个女人敏锐聪慧,当她向宋家举刀的时候,宋意然却仍然天真地向她捧以香花。
纪姜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刀,在宋意然身上和心上落下伤口有多深。
想着,她仰头,忍住眼中的泪。
慢慢地走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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