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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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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春秋》是陶土,那么公羊、榖梁、左传就是陶土烧制的不同花瓶。
  白陶的瓶,彩陶的瓶,还有左传这个号称年代最久的黑陶瓶——也有人说这黑陶是伪造,根本不是孔子坟前的土烧的!
  外表看上去都是瓶子,至于里面装着什么,就不一定了。
  公羊派那瓶里,最先时装着支持汉武帝的大复仇、大一统的醇醇烈酒。可如今却已变了味,换成了废盐铁、复和亲。盐铁之会的急先锋,便是这群公羊后学,最出名的就是那桓宽。
  榖梁派瓶子里的酒就更保守了,毕竟是出自鲁地的儒生啊,对外部世界丝毫不感兴趣,渴望关起门来以礼为治,对恢复周制念念不忘。汉朝后期一塌糊涂的改制,以及王莽那梦游般的复古,肇始于榖梁。
  但谁能想得到呢,儒生复古的历史任务,最终竟落到了如今虽然式微,数十年后已经被塞满了私货,开始大放异彩的《左传》身上……
  作为后世来人,好歹是历史系的学子,任弘对这时代很多细节不甚明了,但在大势上,却有清醒的认识。
  “隔壁霍光这样的权臣,哪怕再权倾朝野,其权势不过一二十年,人去政废,连家族也荡然无存。”
  “哪怕是刘汉的皇帝,强势如汉武帝者,也就在自己活着时能施加影响,一旦死去,即便挑了好的辅政者继承人,先前的一切也随时有被推倒的可能。”
  秦始皇帝曾对儒家强硬打压,但陶瓶儿摔碎了一个,又冒出来十个,野火烧不尽,反而加深了他们的倔强。刘邦曾对儒士置之不理,可他们依然顽强扎根在关东乡野,藤蔓一点点向着长安生长,最终在自负到以为自己能操控一切的汉武帝手中,成为了官学。
  皇帝和儒生,究竟是谁在利用谁呢?
  汉武帝活着时还压得住,可他死了。
  别说死皇帝,有时候活着的皇帝,也会对这已成了气候的汹汹大势无计可施。从道不从君,这是汉代士人的习惯,他们固执,他们认死理,他们是铁憨憨,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德治这种说辞,就跟后世的皿煮一样,是相当洗脑的。
  老刘家的朝廷就是头牛,被六经套上了鼻环,被意识形态牵着绳子,一点点往复古德治的死胡同里牵去,只要磨快的刀宰了这头牛,将牛头祭给先圣,接下来就是公知治国,自爆完蛋。
  纵有聪明人知那里面暗藏杀机,极力阻止,但亦无济于事。
  万幸,任弘所处的年代,还没到那一步。
  既然不论是公卿、皇权,都敌不过意识形态的侵蚀。
  “能与意识形态对抗的,唯有意识形态!”
  任弘的手指,在家里摆放的瓶瓶罐罐上移动。
  “公羊、榖梁都已年老朱黄,是别人的形状了,积重难返。”
  “但这小左姑娘年纪尚幼,仍可调教。”
  “为了天下的未来,我只好牺牲自己,委身于儒,先混入左传一派的核心,取得话语权,然后章句、义理,皆由我注!”
  “这之后,便是开宗立派,散播天下。”
  “最终登堂入室,让它取代公羊、榖梁,变成官学,五经之首!”
  此事绝非第三五年能成,可能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
  也不是任弘区区一人之力能完成的,他需要将自己的意识形态塞进左传的章句义理中,影响更多人。
  可一旦成功了,便是釜底抽薪,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牵老刘家鼻子的绳索,就到他手上了!
  为权臣潇洒一二十年,为皇帝得志数十载,可若是把持了意识形态,有无数徒子徒孙帮你背书,纵不能如孔子那般影响千古,亦足保留下的影响数百年而不废。
  “我愿意一试!”
  任弘捧着家里的一个黑陶瓶,在手中反复揣摩,又瞧着四下无人,竟毫无廉耻地往里面撒了泡尿,大笑道。
  “别人装得,我装不得?”
  ……
  河间国便是后世的大河北,任弘打算以后去自己封地西安侯国安置产业时,可以绕个路,先去访问那位“小贯公”,拜进《左传》一派的山头中去。
  不过他的拜师计划,只能挪后了。
  因为很快,任弘就得到了朝廷给自己的任命,打明天起就得乖乖去上班。
  “典属国丞常惠迁光禄大夫。”
  “除西安侯弘为典属国丞,总署典属国诸曹事。另赐黄金珰,附蝉为文,貂尾为饰,加官中常侍,增秩比两千石,得出入禁中!”
  “唉?”
  任弘微微一愣,典属国丞他懂,就是大汉外交副部长嘛,苏武副手,但中常侍这官名听着好耳熟……
  “中常侍?十常侍?那不是宦官么!”
  ……
  PS:加更在晚上。


第172章 貂铛(6000月票)
  (上章误,中常侍和典属国丞皆是千石,已改)
  ……
  典属国官署就在长安城北藁(gǎo)街上,与蛮夷邸相邻,方便对他们进行管理。
  这一日,已经升迁为光禄大夫的常惠,带着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黑色官布袍的年轻人骑着匹枣红马而来,正是任弘。
  任弘将马交给厩令后,摸了摸腰上挂着的的黑绶铜印,跟着常惠迈步走入官署之中,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院落,在长安九卿官署中,典属国算极小的一个,属吏也不多。
  在常惠去找他交接职务的时候,任弘是搞明白了,这“典属国丞”是自己的本官,不算大,千石而已。他虽然是列侯,但朝廷也不可能将一个没什么施政经验的二十一岁年轻人提拔到公卿高位去,还是让他做已经熟悉的属邦事务,也算是术业专攻。
  至于“中常侍”,乃是附在本官之上的加官名,诸吏、诸曹、中常侍、给事中、侍中等。有了这加官,便有资格出入宫禁、伴侍君侧、顾问应对、参决政事,算跻身内朝决策的小圈子了,东汉时这职务多为宦官,但西汉则仍为士人加官。
  今日任弘不必入禁中,中常侍加在帽子上的“银珰左貂”就不必戴出来了。
  二人先在典属国办公的厅堂里拜见了苏武,头发全白的苏武正趴在案几前看着九译令交上来的西域新增归义蛮夷小邦名单。
  见任弘来了,苏武笑了笑:“有西安侯来,老夫虽失一臂,又添一臂矣。”
  便让常惠带他去交接职务。
  虽然常惠认为任弘将会是一个合格的典属国副手,但在这干了许多年,他还是有些舍不得,只低声对任弘道:
  “西安侯……”
  “常君叫我道远即可。”
  常惠的年纪都能做任弘叔伯了,遂从善如流:“道远,从匈奴回来后,苏公的脾性就和年轻时不一样了,不太喜欢说话。但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自言自语,数年前其子死后,更是如此,你勿要觉得奇怪。”
  任弘了然,要换了他,在贝加尔湖边上待十九年,大多数时候只能跟手里的旌节和羊说话,也会性情大变啊。
  所以苏武上次朝会站出来为傅介子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实在难得。这位老人话虽少,却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而后常惠便带任弘去了隔壁的屋子里,为他介绍负责不同区域的诸曹官吏。
  “典属国分左右两曹,左曹管着蛮夷降者,也就是安定属国、天水属国、西河属国、上郡属国、五原属国、张掖属国。”
  “属国内的部族居民或羌或胡,也有小月氏,置属国都尉管辖归义羌侯、胡侯,遇上边境战事,还要征集属国蛮夷兵参战。”
  就相当于后世自治区啦。
  这些属国安置的便是汉武帝时期那十多万的匈奴降人,依其俗而治,他们如今反过来成了大汉进攻匈奴的一把刀子,在汉匈战争里立功不小,当然,也有不服羁縻叛归匈奴者。
  常惠又介绍着另一位年纪较大,两鬓斑白的老吏:“右曹长吏、侍郎赵终根,他与我和苏公一样,当年都曾滞留于匈奴。右曹管着归义蛮夷,又分好几名官吏。”
  “见过西安侯。”赵终根有侍郎之职,根本来是有望接替常惠职务的,却半路杀出个任弘,但任弘不论功勋还是在与西域蛮夷打交道的资历都够分量,赵终根不服不行——光是任弘的名字扔出去,也能吓得隔壁蛮夷邸的使者们战战兢兢啊。
  常惠又指着一位满眼期待的年轻人道:“管着西域诸邦入贡、遣质子、通商的是文忠,你手下那个卢九舌,便做了他的译长。”
  文忠大概也是有志异域立功的,朝任弘恭恭敬敬地长作揖:“久闻西安侯威名!”
  西域的事务,谁还能比任弘熟悉么?根本不必过多介绍。
  下一个则是身材矮小的南方人:“管着西南夷的是张匡,蜀郡人也。”
  张匡确实满口蜀地口音,语速极快,亏得任弘经常听夏翁说话,否则还听不懂。
  “西南夷自孝武时降服,如今数十年矣,最初时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隶属于牂牁郡、益州郡。前些年益州郡蛮夷反,南方句町助大汉击灭之,故天子又赐句町王印,除了三王之外,还有滇国以西昆明部,叛服不定。”
  任弘颔首记下,到了最后一人,观其容貌,与汉人还不大一样,却又不似匈奴、羌胡。
  “此为路甲,管着东夷的入贡,他乃温阳侯路最之子也。”
  幸好任弘前段时间刚读过史记,其中的《朝鲜列传》仔细看了两遍,否则都想不起来这温阳侯是哪号人物。
  当年,汉武帝派遣左将军荀彘、楼船将军杨仆,各率海陆两军进攻卫氏朝鲜,本想着以镒称铢,拿下小小朝鲜当不费吹灰之力。
  谁料大汉朝的海军陆军矛盾重重,相互觉得对方是蠢货,荀彘杨仆二人争功,作战压根不提前知会对方一声,结果打了老久。
  最后还上演了荀彘矫制,以陆军火并海军的惊天大戏。
  这还了得?再往后是不是直接拥兵独走叛乱了!
  事后朝鲜虽灭,但汉武帝一怒之下就将荀彘咔嚓了,杨仆也贬为庶人。
  倒是将主动投降的朝鲜带路党封了四个侯,路最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来到大汉不久就犯罪夺爵了,其子路甲只能从中层小吏混起。
  路甲羡慕地看了任弘这炙手可热的新君侯一眼,垂首道:“当年朝鲜亡后,其地为四郡:乐浪、玄菟、真番、临屯,而没了朝鲜阻扰,周边小邦得以入贡大汉,北有夫余、挹娄,东有沃沮,南有三韩。”
  任弘一一见过众人,却有个疑问:“光禄大夫,归义蛮夷中,就没有乌桓么?”
  “乌桓有些特殊。”
  常惠无奈地说道:“当年孝武皇帝遣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左地,遂迁徙乌桓于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为汉侦察匈奴动静。其大人岁一朝见,于是设置了护乌桓校尉,秩二千石,拥节监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
  “本来护乌桓校尉也该与典属国、大鸿胪通洽,但前年度辽将军击破乌桓后,便直接管着乌桓事务,典属国插不上手。”
  任弘颔首,大汉不同机构相互竞争,侵夺职务是常有的事,前些年益州郡蛮夷造反,也是前任大鸿胪田广明挂帅击破之,典属国只能扮演尴尬的角色。
  这也是常惠最放心不下的事:“道远,你可知,大鸿胪近几年来一直在争夺归降蛮夷入贡朝见的管辖之权?”
  从汉武帝时,关于远道而来臣服于汉的各邦归谁管,两个机构就闹过好多次,职权也在两个机构间摇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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