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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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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弘倒是没有慌乱,司马英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明着警告他:“做霍家的女婿,不一定是好事!”
  据任弘所知,霍光对联姻是十分热衷的,汉武帝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和上官桀、金日磾结亲家,靠两个女儿稳住了首席顾命大臣的位置。
  而后来也喜欢招有才干者为婿,宗正刘德、京兆尹隽不疑都曾入过霍光的眼。
  如今竟瞧上了自己。
  “莫非是我近来太过高调了?”
  试想,若真做了霍光的女婿,便加入了霍氏集团的大船,加上自己的能力,数年内进入中朝,变成决策朝政的九大长老轻而易举。若是霍光去了,说不定还能将整个霍氏集团全盘继承。
  但刘德、隽不疑面对如此美事,面对比自己小许多的新妇,却都严辞拒绝了,莫非是傻?
  “恰恰相反,此二人和司马英一样,都是聪明人,看清了这桩婚事背后潜藏的危险啊!”
  新妇本人的美丑、德行且不说,在中国,尤其是古代,结婚绝不是男女两人的事。
  而关系到两个家庭的捆绑、联合。
  做霍家的女婿,不仅有了进入这硕大集团的资格,你还能收获许多“惊喜”。
  一个强势、霸道、护短,还有强迫症的岳父。
  一个不停作妖,整个尚冠里都避之不及的岳母。
  一个庸碌无才,却自视甚高的大舅子,霍禹已是堂堂中郎将,仗父之荫,飞扬跋扈。
  一堆破事奇多的七大姑八大姨,霍氏亲戚众多盘根错节,理都理不顺。
  还有几个根本处不来,与你政治倾向相反的连襟。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总有各种奇葩亲戚。
  更恐怖的是,就住在同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避都避不开,成婚以后腊祭去不去?正旦去不去?冬至去不去?新妇若是仗着娘家蛮横无理,打还是不打?闹了别扭转头回娘家,该如何收场?
  而霍氏女婿的身份,只要霍光一去,眨眼就会变成甩不掉的政治包袱。
  霍氏亲党连体,根植于朝廷,这是一株巍峨大树,可撑起它的只有霍光一人,一旦山陵崩,这棵树随时一阵风来,都会轰然倾倒。
  任弘宁可另起炉灶,也绝不想要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
  退一万步讲,若他与那霍氏小女是真爱也就罢了,捏着鼻子接盘这一切,花费半生来收拾烂摊子未尝不可。
  但问题是,任弘根本没见过那霍成君,于是他在沉吟良久后,问了杨恽唯一一个问题。
  “子幼,那霍家小女……今年芳龄几何?”
  “十三。”
  啧,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
  这一次,任弘下半身和上半身出奇一致。他后年就想要嫡生子女,可等不了新娘慢慢长大。
  和这光想想就头大的一家子相比,任弘那意中人的家庭,简直是天壤之别:为国赴难,处事大方,让人心生敬佩的解忧公主;随时可以一刀两断的同父异母兄弟;心直口快却还处得来的刘万年。
  婚姻是人生大事,中国人结婚,不单是挑新娘,也要挑亲戚,万万天真不得。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任弘朝杨恽长作揖:“杨夫人这句忠告,弘记住了!”
  送杨恽再度翻墙离开后,任弘立刻转身找了正踌躇着要不要离开的常惠,竟对他长拜顿首!
  “常兄救我!”
  “道远这是作甚?”
  常惠也是聪明人,他猜测,任弘或是和刘德等人一样,不愿做霍氏女婿,想要他帮忙向蔡义提亲来搪塞此事?那岂不是……
  然而任弘抬起头,说出的请求却让常惠绝倒。
  “弟想拜托常兄,为我去一趟刘宗正家,行伐柯之事!”


第203章 信如尾生
  日后会改名叫“刘向”的刘更生才三岁,他是宗正刘德次子,头发扎成总角,正在院子里跌跌撞撞,跟比他大两岁的姐姐玩雪。
  而刘家厅堂里,也坐着一位发白如雪的老者,却是同住一里的苏武,听他道明来意后,刘德登时大惊:
  “子卿今日是替西安侯来我家纳采?可吾女才五岁啊!”
  “路叔误会了。”
  苏武笑道:“非是为小淑女而来,而是为乌孙公主,乌孙公主为解忧公主之女,入朝学鼓琴礼仪,陛下特许比翁主仪,赐刘姓,入宗室籍,籍贯落在楚元王一系。”
  “你是在京兆的楚藩宗长,按照辈分,是她的族祖父,连腊日祭祀都会来相聚。乌孙万里迢迢,老朽去不了,不找你,还能找谁?”
  常惠最终还是没敢帮任弘这个忙,只跑到苏武家求救,任弘宗族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长辈可以帮忙,找顶头上司倒也顺理成章。
  苏武还真不怕得罪霍氏,沉吟片刻后欣然应诺,拄着杖就来刘德家拜访。
  刘德恍然大悟:“难怪腊前那天,乌苏公主吃完饭就匆匆走了,声称去观傩,奴仆说,看到她与西安侯一同出了尚冠里。”
  想来是郎有情而妾有意,只不知那一夜还发生了什么。
  苏武与刘德亦是老友,知道这位宗正口风很紧,也不瞒他,连大将军霍光有意招任弘为婿之事,也全盘托出。
  “难怪这么着急,我明白。”
  刘德不由失笑,他恐怕是最能理解任弘的人了,数年前,刘德因审理盖主、燕王谋反一事,与霍氏走得很近,恰逢他结发妻病逝,大将军霍光相中了他这个刘氏“千里驹”,想要嫁次女,刘德死命推脱。
  “可道远想好拂大将军好意的代价了么?”
  刘德低声道:“虽然大将军心胸宽广,不会因此而计较,可霍家其他人可不同啊。”
  他当年本是有希望进入中朝的,可拒婚后不久,就遭到了一众侍御史弹劾,说刘德诽谤诏狱,为盖主、燕王鸣不平。最后竟被免作庶人,隐居山野田间,还是霍光将他重新召回,这一压一抬间,有多少是出于大将军的本意,刘德就不知道了。
  “隽不疑亦然,明明办了伪卫太子的大案,在朝中名声大振,朝廷官吏们都自愧不如,可就因为拒绝娶大将军之女,而遭到霍氏排挤,京兆尹这位置不好坐啊,他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弹劾,只好称病辞官回家去了。”
  苏武笑道:“路叔后悔了?”
  刘德看了一眼自己续弦后生的儿子刘更生,他打小聪明伶俐,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竟也不哭不闹,自己爬起来继续向前。
  “我不悔。”
  “只是担心,道远此番若拒绝好意,大将军倒不会直接处置他,但霍氏其他人的排挤,恐将接踵而至啊。”
  苏武捋须道:“道远说,自己少年得志,骤封列侯,太过顺利,水满则溢,人满而骄,即便此番遭到斥退,也没什么不好。”
  刘德是治黄老的,对这种态度倒是十分欣赏:“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日中则昃日,月影则亏。”
  “不想任道远年纪轻轻,竟也能明白这道理。”
  他思索此事:“知好色而慕少艾,道远与乌孙公主在西域时患难与共,登天山,破龟兹,互生情愫,若能成为夫妻,倒也是一桩佳话。”
  “只是列侯娶外国公主这种事,自有汉以来还没有先例,事关两国邦交,我这区区宗正说了也不算数。”
  “得禀明天子,才能做决定!”
  苏武叹息道:“而世人皆知,县官不论大小政事,都委任于大将军决之。”
  “所以大将军那一关,道远是根本绕不过去啊!”
  ……
  而另一边,往西安侯府跑了一趟后,杨敞气呼呼地回了家,刚进门就让人将门关了,抄起一根木棍来。
  “杨恽,你这不肖子,快给老夫出来!”
  杨恽哪里肯出来挨揍,也不知躲在哪个屋里,只嚷嚷道:
  “圣人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大人若是将手里的柴放下,我才出去。”
  杨恽翻墙去任弘家动静太大,杨敞岂会不知,匆匆登门探了探任弘口风,他果然婉拒。如今为大将军办的差事黄了,又不好跟任弘翻脸,气就出到二儿子头上了。
  父子你追我赶,整个杨府鸡飞狗跳,最后还是司马英出现在院中,杨敞才消停下来。
  “是我让恽儿去告知西安侯的,良人要打,便打妾吧。”
  司马英瘦瘦小小,而杨敞作为故秦人之后,身高马大,可手里的木棍却不敢打下去,只悻悻扔了道:“夫人何苦如此,丞相王欣刚刚过世,我身为御史大夫,最有可能升任丞相,只先前做错事让大将军厌恶,如今若能办成此事……”
  司马英却摇头:“司马氏虽与任氏是世交,可妾也不单单是为了西安侯,也是为了良人好啊,依妾之见,那丞相,万万做不得!”
  杨敞十分不解:“夫人,按照孝武皇帝时留下的规矩,若能拜相,便能封侯。我杨氏失侯已三代,我与这些不肖子都没有战场立功的本领,为相是重新得到侯位唯一的机会。”
  司马英不以为然:“良人,丞相若真这么好,那太初二年时,公孙贺被孝武皇帝拜为丞相时,为何不受印绶,顿首涕泣?”
  这件事是杨敞亲历的,当时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孝武皇帝待臣下严苛,动辄撤换甚至逼其自杀。自丞相公孙弘老死任上之后,李蔡、庄青翟、赵周皆因罪自杀,前任丞相石庆虽秉承其家严谨作风,亦数次受到武帝谴责,惶惶不安。
  所以公孙贺害怕自己不能担此重任,一但有所纰漏恐将祸延于身,不肯受丞相的金印紫绶,见武帝暴怒后才不得已拜受,可却跟领了白绫匕首一样哭丧着脸。
  后来他果然死于巫蛊事。
  司马英继续劝道:“如今虽然不似孝武皇帝时那般严酷,可做丞相也不见得好。”
  “丞相没有实权,做得好,不会得到褒奖;做得不好,会被责罚。更何况,丞相名义上还是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百官之首,一旦朝廷出了事,外面闹了灾,第一个问责的,便是丞相!”
  皇帝是终身制,自己肯定不愿意担责任。
  而领尚书事的大司马大将军也不会接锅,那就只能由丞相来顶缸,小事罢免,大事恐怕就要被赐牛酒,请你自裁了。
  “如今陛下虽富于春秋,可迟迟不曾亲政,据说是身体不大好,又无子嗣。依妾之见,往后几年政局恐怕不稳,万一出了事,丞相首当其冲,妾不求良人封侯拜相,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小富即可。”
  “良人以大将军幕府长史晋身,牵涉太深,上次燕王、盖主谋反,良人稍微迟疑,便几乎不存。何不乘着这件事,早些在霍氏故旧中往边上挪,此为避祸之道也。”
  若是自家丈夫有能力,那就罢了,可他做事优柔寡断,绝非成大事的料,当上丞相后,势必牵涉更深,司马英唯恐全家都被其连累。
  如此一说,杨敞才冷汗津津,对封侯拜相的渴望轻了许多,反正这么多年来,听妻子的话,从来没错过。
  司马英又一次劝服了丈夫,也不免好奇:“对了,西安侯是如何拒绝的?”
  杨敞拿出那封任弘写的长信:“任弘说,山上青松陌上尘,云泥岂合得相亲,自己与霍氏淑女,犹如泥云,岂敢高攀。更何况,先前已与乌孙公主在腊前观傩时互诉衷肠,打算过了腊日就托人向宗正纳采,求得陛下恩准。既已许诺,当信如尾生!”
  “若是反悔,非但他将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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