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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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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的黑色小石子和零星小草堆。
  到下午就着水吃完夕食后,黄色的夯土长城和一座座凸起的烽燧,终于能隐隐看见了。
  这道敦煌境内的汉长城,从古冥泽西南岸起,向西延伸到玉门关外,东西长约三百公里,细细数下来,大概有120座烽燧。
  陈彭祖一路上给任弘科普,说敦煌郡一共有四个都尉:阳关都尉、玉门都尉、中部都尉、宜禾都尉。
  阳关都尉负责南方祁连山口的防御,主要跟羌人打交道,而玉门、中部、宜禾则构成了北部防线,提防匈奴人窥边。
  都尉之下,则又有候官。
  “中部都尉治下,从西到东,分别有平望候官、破胡候官、步广候官、吞胡候官、万岁候官,其中步广候官辖烽燧最多,有20座,东西近百里。”
  “破虏燧,则是步广候官最西边的一座。”
  说着,陈彭祖气喘吁吁地指着高处,面露欣喜:“终于到了!”
  任弘能看到一座孤零零的烽燧,伫立在远方的高地上,那就是他接下来几个月要奋斗的地方?
  眼看太阳就快下山,望山跑死马,因为烽燧都建立在高处,顺着蜿蜒的道路上去到,恐怕都要入夜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陈君。”
  牵着马上山途中,任弘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悬泉置中的一位置卒之弟,也在破虏燧服役,我十天前还为他写信寄来,当时燧长尚在。”
  “这才过了数日,却忽然让我来此继任?莫非是他出了什么事?”
  陈彭祖道:“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数日前,破虏燧燧长离开烽燧,独自去籍端水(疏勒河)的河谷里追逐猎物,而后,竟就被人给杀了!”


第22章 破虏燧
  “死了?”
  任弘一下子就清醒起来:“被何人所杀?”
  总不会是被他的气运给克死的吧。
  陈彭祖依旧语焉不详:“敦煌郡派令史来看过尸体,盘问了烽燧里的助吏、燧卒,但还是没查明白,大概是遇到了胡虏,或是越境潜逃的亡人盗贼吧,反正死得挺惨,身上衣物刀弓全给扒走了。”
  “所以最后虽定了是‘贼杀’,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尚未查清。”
  陈彭祖不以为然:“每年类似的案子,在沿边烽燧没有十起也有八起,要我说,那燧长死了倒也好,正为你腾了位子。”
  陈彭祖今天送了任弘来赴任就算完成任务,当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任弘不一样啊,已是将这桩无头无尾的杀人案放在心里了,毕竟他可不想步其后尘。
  于是任弘细细询问了陈彭祖知道的情况,包括令史验尸后的爰书内容,越听,任弘越是觉得蹊跷……
  而随着他们靠近,已能将破虏燧看得清清楚楚:在一块风蚀台地上,高大的烽燧伫立于此,它由土坯夹红柳、芨芨草筑成,上窄下宽,高达四丈,也就是八米多。上面隐隐能看到个人影,此时也发现了他们,正在大声示警。
  烽燧东侧有间小坞院,这是让燧卒们居住的地方,等任弘他们上到台地时,已有四人走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领头的是个头戴赤帻,留着长须的中年小吏,身旁三人,皆披着甲,手持兵刃:有一高个大汉,一个驼背老叟,一个瘦小青年,而始终守在烽燧上的那人虽看不清容貌,却手持硬弓,警觉地站在边缘,若来的是不怀好意之人,恐怕随时会挨一箭。
  “陈尉史别来无恙!”
  二人靠近后,领头的中年小吏认出了陈彭祖,这才放松警惕,过来见礼。
  “这是破虏燧的助吏宋万,是燧中老人了,去步广候官办事时与我认识。”
  陈彭祖漫不经心地介绍,又指着任弘道:“这位则是新来的燧长,任弘!”
  “新来的燧长?”
  破虏燧众人目光都看向宋万,任弘穿着燧长的制式细麻绛袍,现在更证实了身份,而宋万原本笑着的脸色,顿时塌了下来,但还是勉强朝任弘拱手:“下吏见过燧长。”
  任弘看在眼里,心知肚明,还礼道:“任弘年轻,初来乍到,还望宋助吏多多指点。”
  他目光看向其他几人:“这几位又如何称呼?”
  宋万遂一个一个指着过去,首先是那驼背的老叟:
  “钱橐驼,敦煌县人,年岁四十有九,燧中最为年长,平日里是负责造饭的养卒。”
  钱橐驼笑着见礼,一双小眼睛打量任弘的打扮,最后停在了他身后的高头大马上。
  然后是瘦小青年:“燧卒尹游卿,敦煌县人,二十有三,第一次服役,燧中最为年少,会缝补衣裳。”
  尹游卿大概是燧里地位最低的,有些唯唯诺诺。
  轮到高个大汉时,任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吕广粟,效谷县西乡人,二十有五,善使五兵。”
  任弘停下脚步,笑道:“吕广粟,汝兄吕多黍在悬泉置做事,还让我捎带一件冬衣过来。”
  这吕广粟与吕多黍虽是兄弟,但却一个高大一个矮小,唯一相似的,就是他们那扁扁的鼻子和凸起的额头。
  “我听这名熟悉,果然是悬泉置的任君!”
  吕广粟刚才还抿着嘴,这会笑逐颜开:“上个月回家,家兄还与我提及任君,说多蒙你照拂,吃得好喝得好,连往日里寄来的信,也是任君帮写的。”
  任弘道:“数日前还写了一封,我听说前任燧长不幸身亡,可有人帮你念信?”
  “在燧中负责养狗的张千人帮我念了。”吕广粟说话间,宋万脸色更差了。
  任弘明白了,这位宋助吏,大概是不识字的,所以才需他人代劳。难怪陈彭祖必须跟自己来,否则赴任文书都没法交接验证。
  他又抬起头,指着燧上站岗那人道:“你呢?如何称呼?”
  那守燧的汉子,长了一张圆饼脸,细细的眼睛,有点异族的容貌,头发没有扎髻,而是辫发,让任弘有些警惕。
  驼背的钱橐驼倒是很殷勤,呼唤道:“赵胡儿,快下来拜见任燧长。”
  燧上的赵胡儿却瓮声瓮气地说道:“老燧长说过,墙上必须留人看着。”
  钱橐驼呵斥他道:“赵老燧长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要听新燧长的!”
  赵胡儿却无动于衷,吕广粟解释道: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赵胡儿是胡父汉母,从匈奴逃出,被老燧长捡了回来,收养长大。后来老燧长死了,赵胡儿就一直留在破虏燧,算是燧中待得最长的人了,他善弓术,还会追踪脚印……任君,我这就上去将他拽下来。”
  才一会功夫,吕广粟就已经以任弘手下第一马仔自居了。
  任弘却制止了他:“赵胡儿说得对,墙头是得随时有人候望,我给二三子带了些吃食酒水,待会夜食烤火再相见不迟。”
  众人一听有吃食酒水,皆大喜,唯独宋万默不作声。
  陈彭祖这时候问道:“怎么就五个人?满员应该九人才对。”
  “有二人外出巡视天田未归,又有二人……”吕广粟看了一眼宋万:“去敦煌郡府办事。”
  “是这样。”任弘没有细细盘问,他虽是新官上任,却也不客气,立刻就吩咐开了。
  “吕广粟,钱橐驼,有劳汝等将我这匹马儿,还有租的驴车赶到马厩。”
  “尹游卿。”任弘又喊了那个青年:“你带陈尉史去喝水歇息。”
  “宋助吏,带我在燧中走走看看罢?”
  “诺。”宋万在前带路,将任弘、陈彭祖引入坞中。
  而牵着马的钱橐驼则看着任弘的萝卜,想伸手去摸摸却差点被咬了一口,连忙缩回来,啧啧称奇:“高头大马啊,起码值一两万钱,这任弘能置办好马,又如此年轻就做了燧长,广粟,他莫非是豪家子弟?”
  吕广粟故意为任弘保持了神秘:“我只听阿兄说过,这位任君,虽是官吏,却极其爱惜置卒,尤其善于鼓捣吃食,你等着罢,吾等的好日子,恐怕要来了!”
  ……
  虽然也叫做坞,但破虏燧的坞,大概只有悬泉置五分之一大小,十米见方,相当于一个小四合院,它与烽燧连成一体,有堠楼即台旁,以木板做了升降之阶级,直通燧上。
  而坞内共有八间房,东墙两间是厨房和粮仓,任弘进去看了一眼,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宋万说,每个月从步广候官运一次粮,厨房里虽也有个灶,一个釜,一个甑,但比起悬泉置简陋了许多。
  西墙两间是积薪和放置甲兵的地方,薪火不但是平日里烧饭所需,也是烽燧示警所用,必须确保足量。藏甲兵的小屋子里,有十个人全套的皮甲,以及戈、矛、弩等兵器,虽然戍卒衣物自带,但甲兵却要由候官分发,任弘的甲便刚领来。
  这些甲兵每一样都记在在一份《兵器集簿》上,这东西在每个燧,每个武库都有,相比于东海郡武库那种动辄两百万件的甲兵数,破虏燧不过数十件:弩4,弓3,戈4,矛4,戟2,剑5,刀5。此外还有弩矢400枚,箭200枚。
  武装十个人,绰绰有余。
  任弘让宋万点了灯,一一翻看查验询问,确保一件不少,而看着任弘翻阅简牍,宋万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艳羡。
  若非自己不识字,这燧长的位置肯定是板上钉钉,也轮不到这小孺子来做啊,这样一来,给西候长的贿赂,全打水漂了,还不好去追究讨要……
  这时候任弘合上简牍,笑道:“甲兵都齐全着,但我有一事要问问宋助吏。”
  “燧长但问无妨。”宋万回过神来。
  任弘的神情在灯下忽暗忽明:“是关于前任燧长的死!”


第23章 铁衣远戍辛勤久
  “之前的燧长姓刘,是个好人,治燧三年,不论是候望烽火,还是日迹天田,皆无有失,对燧卒也不错,他擅长骑射,时常会到籍端水两岸射猎黄羊,为燧里添补肉食,却不曾想,竟为贼人所害。”
  宋万絮絮叨叨,讲起了那位刘燧长的事来,唉声叹气:“刘燧长与我同乡,里闾也相邻,他不在后,我去其家中看过,二子尚未成人,好在候官定了刘燧长为胡人所杀,算战死,郡中会给抚恤,三万赐葬钱至少能剩下些,让他家撑到长子成年。”
  任弘颔首,汉朝对战死吏卒的待遇是较高的,早在汉高祖时,就在律令里规定:“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祠以少牢,长吏视葬。”
  到了汉武时代,随着边界扩张,为了鼓励吏士安心戍边,更是拔高了战死者的抚恤:一般的士卒战死,赐葬钱一万,斗食吏战死,钱两万。刘燧长这种比百石吏战死,赐葬钱三万,录用后嗣一人为吏,妥妥的烈士家属了。
  朝廷厚待抚恤,这也是戍边虽苦,死伤比例也高,但汉朝举国上下从军受募积极性尚在的原因之一。
  任弘思索后又道:“敢问宋兄,刘燧长被害当日,燧中众人可有目击到凶手?”
  宋万不以为然地说道:“众人皆有职责,我那天与养狗的张千人去了步广候官,伍佰韩敢当和尹游卿在外伐茭草,钱橐驼、吕广粟守在燧里造饭,赵胡儿去了东边巡视天田,与旁边广汉燧的燧卒有碰头交接,另两人当日奉燧长之命,在黑海子捕鱼。”
  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说到这,宋万好似知道任弘问这些的原因,摊手道:“任燧长,郡里来的令史已定了案,刘燧长确实是为贼人或胡虏所杀,其家人也未曾深究。”
  “任燧长若是要追查到底,纵然翻了案又能如何?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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