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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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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脸色有些绯红:“妾都没留心,良人怎么知道。”
任弘抱住她,在耳边笑道:“吾等每隔一日便要同房,从没被耽误过,我焉能不知?”
……
到了次日,在医者把过脉,确定瑶光有了两个月身孕后,任她如何撒娇生气,任弘都不答应带她去金城郡了。
瑶光有些闷闷不乐,二人新婚燕尔却要长久分离,再加上怀了身孕,心态有些不同,只埋头弹着她的秦琵琶调弦,不理会任弘。
这时候夏丁卯却来禀报:“皇曾孙来了,说有事要请求君侯、少君相助。”
夫妻面面相觑,来到院中时,却见刘病已和许氏夫妇带来了礼物,朝他们长拜。
任弘避开还礼:“皇曾孙伉俪和小女可还好?”
刘病已昨夜几乎没睡,一直守着母女二人:“有人照拂着,平君已无大碍,只是因为早产,小女身体有些不适,妇母信奉巫祝,求问过后说,非得请帮过她的贵人赠名,才能使其平安。”
他朝瑶光拱手:“病已今日敢请姑母,为我那小女取个名。”
好家伙,不止要做姑母,还要做姑奶奶了,瑶光没经历过这场面,求助地看向任弘,任弘轻声道:“得你来想才吉利。”
可惜了,若是请他来取,任弘还想取作“刘昭君”以作纪念呢。
瑶光只能左顾右盼,却看到院子墙角里种着的几坛菊花正在盛开,散发出阵阵幽香。
她顿时眼前一亮。
任弘暗道不好,不会是刘菊吧!
却听瑶光道:“九月菊香,皇曾孙之女,便取名叫‘刘香’何如?”
……
“少君好好在家安胎,吾等孩儿出生前,我一定……”
任弘与瑶光告辞时,恰到好处打住了话,没说太死:“明年,元霆元年入夏前,我会尽量使羌中恢复安宁,想方设法回来长安待上月余,陪你待产。”
瑶光依然没怎么理任弘,只在他出了寝室后,却见到窗被推开了,屋内传出一阵阵的秦琵琶声。
任弘露出了笑,那是瑶光很喜欢的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要说的话,都在曲中了。
出了尚冠里,任弘的队伍已在此等候多时,除了典属国派来跟随任弘的几个官吏外,还有韩敢当、游熊猫等门客家吏,亦有不少新募的随从。
要知道,护羌校尉虽然是比二千石,但手下却不多,只置从事二人,秩六百石,分别管理内外羌事,此外就得自行征辟随员,有事随事增之,哪怕征辟几百人也行。
韩敢当依然骂骂咧咧的,听游熊猫说,是前几日在市肆被偷儿摸了钱,这件事让韩敢当十分气恼,既气那天杀的偷儿,也气自己在长安待久了麻木大意。
所以不等任弘问他金城去不去,韩敢当便主动请缨。
“长安真是个削人志气的泥潭啊,不能待久,是得出去磨一磨刀了。”
而这一次,任弘手里所持的便不再是假冒的手杖,而是真正的御赐节杖。
长长的队伍中,马匹和骡子驮着所需之物,还带上了不少饼状的茶叶,虽然量少,但总得有第一个人,将这些东西带去高原。
时值九月中旬,横门大道两侧,种植的菊花正散发出阵阵飘香。
路过东西市时,那里依然熙熙攘攘,五香十色。其中最香的自是孜然味,长安的富豪已经爱上了此物对味蕾的刺激,走的是饥饿营销,每天都有数万钱的利润流入任弘口袋。
这些钱又被任弘投入到其他产业,除了买茶外,在灞桥另一侧,白鹿原的庄园小作坊里,专供任弘家用的纸张正一点点被生产出来,囤积在仓中为横空出世做准备,廉价的黄色藤纸散发出阵阵纸香,这是不同于丝帛与竹简的独特气味。
它们中的一部分被任弘利用,除了抄录隶书的左传,开始偷偷为其做章句,编造义理外,还制成了第一份纸质的地图。
在地图上,长安是起点,终点则是名为“金城”,帝国边陲的小郡,两百年后让后汉衰亡的种子,此时却已在那酝酿。
过了横门外城墙投下的阴影,任弘手持旌节回头,在便门桥折柳送别任弘的官员旧僚友人们,连同这座大城一起,被他甩在了身后。
一年前任弘来时,这座大城仍沿着原先的历史规矩行进。
而如今他暂时离开时,留下的冲天香阵,已透长安而出!
“长安只算开了个头,接下来要影响的,是整个天下。”
(第四卷 完)
第五卷 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227章 金城没有金子
龙耶干芒听人过这样一个传说:“几十年前,汉人在筑金城县时,掘出了许多黄灿灿的金子来,故称之为金城。”
可他来金城县一年了,作为城旦挖了许多沟渠,补了好几处墙垣,刨出的土堆积成山,昔日挺拔的腰都有些弯,却连一粒金子都没看到。
今日,终于见到一点反射冬日阳光的东西,龙耶干芒躬身拾起,却不过是一块河边常见的马牙石。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其握在粗糙的手掌中,心里有些苦涩。
没错,就像他们这群沦为奴隶的羌人,永远得不到自由一般,金城郡的地里,也永远挖不出金子。
这一走神,身后便有鞭子狠狠抽来,破空声听着吓人,却没打在龙耶干芒肩头,而落在他旁边,一个身形瘦小的汉人刑徒身上——他或许是太累,竟扶着铲靠在墙边喘息。
监工的皂衣官吏并非凶神恶煞之人,只是一个面相普通的小吏,在里闾中也能笑着与人交谈,对待妻儿邻居十分和蔼。可手里有了木棍,就不同了,若刑徒奴婢们惹怒了他,小吏也能毫不留情地往下抽,一直打到那小刑徒求饶,他才收了手,大声呵斥众人道:
“别偷懒!今日若修补不完这面墙,便没有吃食!”
埋头干活的奴婢刑徒都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只能从发式分辨其族属:扎着发髻的那一半,是从内郡远徙来的汉人罪徒,披散着头发或扎成辫子的那一半,则是在羌人内战中的失败者,被当成奴隶卖给汉官。
因为言语不同,羌人最受欺辱,作为少数知晓汉话的人,龙耶干芒也只有余力护着几个族人,却管不了其他人死活。
这金城县位于狭长的大河谷地中,沿着河流修筑了北城墙,秋后发大水时冲垮了一部分,如今正抓紧时间修缮。汉人的武士是勇锐的,但其平民却是羸弱的,必须将自己关在厚厚的城池里,才能得到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他们在怕谁呢?龙耶干芒有时候会想。
怕冬天时山里饿疯了成群结队出来袭击牲畜的野狼,还是远在西方五百多里外的西羌?亦或是每顿都吃不饱,瑟瑟发抖挤在土窖里的奴隶刑徒?
他想起自己偷藏的那把钝刀,每天夜深人静时磨一磨,然后藏在睡觉的地方,或许逃走的时机,就要到了。
“龙干芒,出来!”
吃饭的时候,龙干芒正将属于自己那份沾满糠壳的糙饭分给族人,却听到小吏呼喊他的名。
他皱了皱眉,没有回应,直到小吏又喊了一次,才起身道:“我叫龙耶干芒,不是龙干芒。”
“你这叛羌!”
小吏在家里很温和,面对刑徒隶臣时却十分易怒,正欲打他几下,却被身后远道而来的关中官吏喊住了。
“贵人点了名要买他,你若打坏了,算谁的?”
那关中人二十余岁年纪,穿着一身武吏打扮,头裹黑帻,穿着一身件黑白相间的皮裘,腰上挂着一柄环刀,打量龙耶干芒道:
“你就是龙耶部的豪长之子?那个一年前被先零羌灭掉,举族卖为奴婢的龙耶部?”
这段往事如此刺耳,仿佛让龙耶干芒回到了那个充斥着鲜血与火光的夜晚,他狭长黝黑的脸绷紧了,握紧了拳头,重重颔首:“是,我就是龙耶部豪帅东芒之子!”
他们羌人讲究父子联名,儿子会继承父亲的一个字。
芒,这是龙耶干芒的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连标志着部落豪帅身份的号角和弓箭,都被先零羌夺走了,畜产则落入了贪婪的汉官之手,他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
游熊猫颔首,指着龙耶干芒道:“太脏了,别将不干净的病传给君侯,有水么,给他冲一下。”
“诺!”
司空小吏招呼手下过来,扒了龙耶干芒的褐衣,露出脊背上密集的鞭痕,换了一年前龙耶干芒可能会反抗,如今却已学会了让自己少些痛苦,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仍由那些冰冷的河水浇到身上。
他得到了一件干净的汉式衣裳,龙耶干芒哆嗦着穿上,游熊猫还递过来一件暖和的羊皮裘,九成新,不过龙耶干芒仍将头发拧干,随意甩到身后,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骄傲的羌人。
这一幕,龙耶干芒并不陌生,虽然才一年时间,但他和族人已被变卖过数次了,他们部落仅剩的上百人也就此离散。
木质的桎梏拷了上来,叫他记得自己奴隶的身份,便随着那汉吏往城里走去,一直走到挤满车队和骡马的金城置,龙耶干芒才问道:“要买我的是谁?”
游熊猫转过身来,有些得意地笑道:
“算你走运,要买你的,是大名鼎鼎的西安侯!”
“西安侯?”
龙耶干芒摇了摇头。
“不认识。”
……
“西固区的太阳还没落完,城关区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吧?”
任弘站在金城置的院子里,看着这金城周边有些熟悉的山形,他猜这就是后世兰州市西固区一带。
其他城市或圆或方,那兰州就是一条长线,城区在狭窄的黄河谷地里艰难向两侧延伸,东西之间拉了三四十公里,要建设新城区得翻山越岭。
大概是嫌这条河谷太拥挤狭窄,所以在汉朝,金城郡郡治居然没定在金城,而是位于西边的允吾,已经接近后世的青海地域了。但金城也是西入河湟,北上河西的必经之地。
不过任弘入城时发现,此处的居民,可不止是繁衍了才两三代的汉民,还有不少沦为奴婢的羌人。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他便让属下去询问询问可有熟悉羌中,知晓汉话的人,还真有所收获——一年前被先零羌攻灭的龙耶种豪帅之子,在金城为城旦舂。
“君侯,龙耶干芒带到。”
游熊猫带着一个戴着桎梏的羌人入内,却见其二十余岁年纪,有一张典型的羌人面容,脸颊修长,头发披在背后。
高原上的土著羌人在官吏的奏疏里,总被描述成罪犯和野蛮残暴的人物。不过眼下,这龙耶干芒只是一个带着桎梏的阶下囚,沉默寡言,看上去态度十分平和。
但这只是被鞭子抽打多后,形成的坚忍自制,在平静之中,双目却隐藏着一股阴沉、凶狠的神气,正在打量任弘这“新主人”,而后目光又放在任弘旁边披着甲,如同一座山的韩敢当身上,这个大汉看上去不好对付。
“还不快拜见西安侯、护羌校尉!”
当听到“护羌校尉”四字时,龙耶干芒的眼中,却多了几分不信任,但还是朝任弘下拜。
任弘道:“龙耶干芒,不是要买你做奴隶,而是有事要问你,关于龙耶羌被先零羌攻灭之事。”
龙耶干芒却道:“我与前任的护羌校尉禀明过原委,然后……”
他举起手上的桎梏,冷笑道:“我就成了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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