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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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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令居募骑跟着大名鼎鼎的西安侯,在浩门水之战里大捷,但北军却认为,那是羌人太弱,外加马蹄铁的功劳,他们在背地里原话是这么说的:
  “有良将为帅,对上羌虏,带群狗上阵都能赢。”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北军那群以六郡、三河良家子为主的士卒,甚至连他们的主官,堂堂列侯,从来没有战阵经验的奉车都尉金赏都看不起,经常自诩:“换条狗带着吾等,也能常胜不败。”
  北军的战史确实丰厚,早在一百多年前,太尉周勃带着他们平定吕氏之乱,从那以后,南军坐了冷板凳,而北军成了中央军代名词。后来,太尉周亚夫率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北军曾以主力参战,并获大胜。
  汉武帝时多次以北军八校为核心组建远征匈奴的大军,巫蛊之乱里,不算任安这小插曲的话,北军大多数人又站对了队伍。
  如今的大汉很倚重这支军队,作为天子亲军,每一个北军士卒,都是曾在边塞当过一年兵的老卒选出的,所以兵将素质较好。训练严格,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几乎人人着甲,手持铁制的长铍和长矛,腰持精铁环首刀,强弩是标配,导致韩敢当一边对赵汉儿骂着北军的傲慢,又止不住羡慕他们的装备。
  和平时期,北军八校保卫长安,只要有征战之事,他们就会在出征之列。常从将军出征,或西北击羌胡,或南下定夷乱,成了鼎鼎大名的一支王牌野战军,再有“王师”的光环加持,不傲慢都难。
  这大概是天底下最难带的一支军队了,金赏没过硬的功勋和本领,再加上谁也不得罪的好脾气,在军中看来却是“软弱”,反被鄙夷。这批北军士卒,其实是射声校尉长史任宣在管事,听说他与霍光之子霍禹走得很近,也是个“霍家人”。
  虽然任宣表面上对任弘客客气气,但任弘能感觉出来,这个不是本家的同姓军官,对他的功绩不以为然,对底下人愈演愈烈的派系歧视也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
  “搬运石头,拌黄泥筑墙等累人的活,北军总想使唤吾等做,种田时也懒洋洋不想卖力,说什么金城的地金城人种,他们为何不说金城的米金城人才能吃?”
  韩敢当很喜欢金城人的脾性,早就与他们打成了一片,亏得被任弘三令五申不得滋事,否则定要为其出气。
  幸好任弘名头比较大,还打了胜仗,粮官不敢克扣物资,金赏也同意两军在吃住上同等待遇,这才省去了很多冲突。
  加上赵充国就是令居人,故北军也不敢对后将军的小老乡们欺负太甚,但心里也股傲慢,却是掩藏不住的。
  “省着点力气吧,别抱怨了。”
  任弘听到了韩敢当的埋怨,想到自己先前还笑羌人一盘散沙,其实汉军也好不到哪去,连前线军队里,都派系斗争严重,地域歧视到哪都有,关西关东老恩怨,关西里也分三辅、凉州,凉州里各个郡又有鄙视链,真叫人头疼,便斥责韩敢当道:
  “你也是老行伍了,难道还不懂得,军中的一切暗地里的比拼,最终都要在战场上才能见真章?确实,若汝等在障中,恐怕会被那任宣安排递送弩矢石块,连墙都没机会上,可现在,汝等却有了与之同场竞技的机会。”
  他们已经登上了西霆障附近的红石崖,占据了制高点,能看到浩浩荡荡的羌人正朝西霆障涌来,似能轻易将这座还没彻底完工的小要塞淹没。
  “羌人约有两万,吾等只要能牵制一万,使其不能专心攻城,西霆塞便能轻松守住。”
  任弘捏着马鞭指点下方,对手下们预测战局:“初战时,强弓劲弩守要害之处,那是城内北军射声营的专长、而辛武贤和带着北军越骑营的赵卬接到我急报后,已过湟峡,天黑之前能加入战场,到时候羌人必撤,追亡逐北,拖住羌虏,就要靠吾等的铁骑了。”
  虽然任弘也说不准他派去游说诸羌反正的龙耶干芒是否成功了。
  众人听罢,跃跃欲试,这两个月他们确实受够北军的气了,得在此叫他们好好见识见识,河湟之虎手下的“金城虎骑”不是浪得虚名。
  任弘道:“别的我不能保证,事后斩首绝对比射声营的士卒多便是了,届时彼辈再讥讽汝等,便数着各自砍下的羌人头颅,骂回去!实打实的功绩在,看彼辈还有何好说的。”
  “君侯说得有道理。”
  赵汉儿拍了拍韩敢当:“老韩,我这新弓尚未射杀过人,你我也比比?”
  话虽如此,但在旁牵制的骑兵不可能直接冲入两万羌人中,按照事先说好的,等城中举旗为号,再发动内外夹击,任弘只先开启了观战模式,远远看着西霆障的攻防战。
  ……
  “咚咚咚,咚咚咚。”
  戴着猴皮帽,敲着单面羊皮鼓,一边行走一边舞动歌唱,这便是羌人巫师“释比”的标准装扮。
  用羊皮为鼓,是因为羊吃了白石,大概是盐块,故因恨羊,剖其皮为鼓敲之。以猕猴皮为帽,则是因为在羌人危难时猕猴舍身,让他们食用渡过难关,故将其皮制作成帽子永远戴在头上以示尊敬,永远供奉。
  至于为何是单面鼓,又有传说,昔日至高无上的天神木比塔从凡间归来的女儿口中,得知凡间仍有不少伤风化的习俗和危害人畜的鬼怪,便派天神几波尔勒下界整治。几波尔勒因劳累睡过了头,致使两面鼓的一面受损,只有一面可用。
  龙耶干芒很久以前便听说过,想要成为一位释比,不但要拜师,还得经过艰难的考验,最难的一关是,需得须以一刀自右颊插于口中,然后再以一针插入左颊,针头悬一杉木小旗,至仪式结束,应试者如能保证滴血不流,才算成功通过,成为一名释比。
  猴皮帽羊皮鼓能造假,但右颊的刀疤却做不得假,羌人有不成文的规矩,部落争夺河谷的战争里,也不能杀害释比,因为他们是传承史诗的智者,也是施法术的巫医。
  眼下,龙耶干芒便跟在烧当后面,从人缝里死死盯着自己的仇人:先零羌的大豪杨玉,正是他灭了龙耶部,将自己卖作奴隶。
  此刻的杨玉,正跪在整个河湟最德高望重的释比面前,释比已让人在地上用松柏木生起了一圈大篝火,木头噼里啪啦,松脂滋滋作响。
  然后释比接过了杨玉献上的羌剑,在篝火中烧灼,等取出来时,原来乌黑的剑已经变得通红发亮,老释比念了会咒语,竟将烧红的铁剑举到嘴边,伸出舌头,在剑尖上飞快地舔了一下!
  “嗞嗞嗞”的声响从嘴边传了出来,看得众人心惊肉跳,释比却面无惧色,神态自如。
  而后就将一碗水从灼热的剑尖上倒下,起了白雾,下面的碗里多了滚烫的水。
  释比喝了水,在杨玉、犹非和一众需要打前锋,羌人武士面前喷了他们一头一脸!
  按照说法,这样就能得到天神庇护,刀箭不入了。
  到底入不入,并不难证伪,一试便知,但偏偏羌人就和后世义和团大师兄一般,对此信之不疑,或者说,不能不信。
  除了迷信于自己的神明和祖先,寄希望于神迹外,羌人还有什么是能拿出来和汉人斗的呢?
  甲兵不如人口不如战术不如。
  能拿得出手的,不就一条不怕死的歹命么?
  篝火熊熊,羊皮鼓咚咚作响,像是他们又害怕又无畏的心跳,像是羌人上千年的迁徙,挣扎,困顿。
  他们永远也想不明白,汉地不是很大了么,为何非要来这小小的河湟争夺最后一片沃土呢?他们一直逃啊逃,最后前方只剩下雪域高原,再无可去之处了。
  河湟内部诸羌弱肉强食,这硕大世界,万千邦族,又何尝不是强食弱肉。
  “鲜血洒满大雪山!”
  “鲜血洒满大雪山!”
  伴随着一阵阵疯狂的吼叫,被释比施加了法术,相信自己已经刀剑不入的羌人武士们,索性连甲都扔了。反正他们的父辈已经试过了,这些玩意根本防不住汉人的劲弩,与其相信甲胄,还不如相信跑得飞快的双腿。
  他们握紧武器,踩在刚被汉人撒了麦种和青稞的柔软田地上,一步步朝西霆塞走去,而后在向东流淌的湟水哗啦伴奏下,小跑,狂奔,就这样不着寸甲,朝西霆障发起了冲锋!
  如同一群黄羊,被逼到了绝境时,转过身,低下头,藏起惊惶的眼睛,只将自己那不算锋利甚至有些笨拙的角,对准紧追不舍的猎人,一头顶了过去!
  ……
  西霆城头的金赏没见过这种飞蛾扑火般的场面,有些发愣,但北军射声营的长史任宣,却很镇定地指挥开来。
  “彀者,准备大黄弩!”
  西墙之上,安放着三十架汉军中射程最远的武器,大黄弩。
  此弩为十石弩,三百公斤的拉力必须两人合力方能操作,加上有些笨重,常作为城头攻防之器,除非是李广那样单兵怪物,才能在马上轮着单独发弩。
  当自信“刀箭不入”的上千先零羌前锋冲出了农田,来到距离西霆城还有三百多步的距离时,最先迎接他们的,便是一支支破空而出的粗弩矢,中者都如同被炮弹打中,贯胸穿腹而死,有两个倒霉的还被穿了串。
  虽然看着很吓人,好在命中率也很感人,但更可怖的事来了,因为城头的巨弩竟是连发三矢!
  射声,冥冥中闻声则中之,因以名也。
  作为大汉最精锐的远射部队,任宣带来的大黄弩,还有几架是射声校尉才拥有的神秘武器“大黄参连弩”。每次击发之后,弩自动钩弦杆,将匣内的箭矢上膛,同时“牙”与“悬刀”恢复原位,可连续发三矢!
  上个月,任弘看到这恐怖的兵器被运到西霆障,心中一阵无语,帮守军开点挂的心思,顿时没了。
  和羌人那些简单的弓矢、飞石相比,汉军的装备已经有代差了,锦上添花这种事,没必要。
  羌人受到了这轮可怖的打击,虽然死亡不多,但不少年轻的羌人,没经历过三十多年前的战争,都吓懵在原地。但其余人,却乘着大黄弩射出一轮后上弦极慢的弱点,冲到了两百步内。
  掌握大黄弩的,是射声营中一支名为“彀者”的部队,所谓“彀”就是弓弩持满之意,正所谓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彀者曲的兵卒个个人高马大,都能开六石强弩,正是两百步内收割性命的利器。
  而当一个羌人小豪不断大声给部众鼓劲,举着盾,带他们顶着六石弩落下的箭雨,扛着松木梯跑到百步左右时,自己却被一支无声无息的箭射中要害,猛地惯倒在地上,脖子扎着一根羽箭。
  射箭的是射声营的又一支精锐,名为“迹射”,言能寻迹而射取之也,能入射声营的,都是秋日试射演习的优异者,而射声校尉再对这群人精挑细选,选出了最善射的一批,或精通箭,或精通弩。
  迹射之士对标的对手,便是匈奴的“射雕者”,个个都能在百人之中,取其小帅酋长首级,也不知较之赵汉儿孰强孰弱。
  在这些持续的远程打击下,仍有大半羌人毫发无损地冲到城墙下,可等待他们的,除了轮番往下激射的弩矢外,还有抛下的石块,松木梯刚搭上去就被推下,戈矛剑戟伸出来乱捣。
  即便有侥幸登上城头的羌人武士,就会发现,在上面等着他们的,是一群站在彀者、射声背后的重甲士,身披铁甲胄,唯独手臂是皮的,方便端弩瞄准。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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