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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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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道:“郎中令说,不管大王有无号令,为何要因为一个蠢奴败坏名声,毁了大事呢?请立刻将善定罪,交给郎中令和卫士长处死,来洗刷大王的污名!”
刘贺却不同意:“不行,寡人年少时父王、母后皆薨,是善等老仆忠心侍主,将寡人抚养长大,寡人想要释其奴籍,他却死活不愿,说要服侍寡人到死。”
言语中刘贺真情流露:“眼看寡人就要登基为帝,可以让他享受富贵,得封侯之位了,焉能坐视其死去?更何况善之所以寻了女子来,也是为了寡人好啊……”
他竟将藏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善召来,问那女子究竟是买的还是抢的。
“确实是买的,女子父母自愿,她也自愿服侍大王,以求富贵!”善稽首如捣蒜,现在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还有一丝侥幸心理,昌邑王很快就是天子了,对天子来说,找个女人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贺竟也松了口气:“大善,既然你情我愿,是正常买卖,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奴婢愚钝,大王也不分轻重?”却是龚遂从院外匆匆赶来,严肃地说道:
“大丧宣淫,重罪也!昔日常山王刘勃,其父常山宪王丧期内,刘勃与女子奸淫,废徙为庶人。”
“而楚王戊以薄太后国丧期间淫乱饮酒,被人告发,削地。”
“汉家以孝治天下,故历代先帝谥号皆加一‘孝’字,如今大王为大行皇帝服子丧,却闹出了奴婢想要带女子入馆舍的丑闻,于大王继嗣十分不利啊。”
龚遂跪下,苦口婆心地说道:“西安侯察觉此事后,倒是没有大肆宣扬,只带着亲信来将事情告知于臣,说是善身为奴婢,想要带女子进入驿置淫乐,犯了死罪。他说,大王要么自行诛杀,要么就将善交出去让法官审讯。”
“这西安侯是想要以臣逼君么?寡人的家奴犯错,由王国官吏自己处置不行?”刘贺瞪圆了眼睛,心里乱如麻。
倒是善也终于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此刻一咬牙一顿首:”老仆几坏大王之事,愿以一死而洗刷大王不孝污名。”
言罢竟起身夺了侍卫的剑,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而当龚遂拎着善的头颅来交给任弘时,静静站在门口堵住昌邑王退路的任弘却向他一作揖:
“昌邑王大义灭奴,无愧为大将军看中的贤王。”
任弘抬起头,看着龚遂道:
“善固有大罪,但郎中令作为昌邑王的侍卫近臣,常在王左右,行则参乘,职责是为昌邑国管理宫廷从官,仆役犯了忌,龚君辜负了王的信任,难道就没有责任么?”
龚遂面色凝重,良久后,解下了自己的印绶:“《韩诗》有言,群臣不正,人道不和,国多盗贼,人怨其上,则责之司徒。老夫为昌邑王驭下无能,当……坐之!”
……
少顷,一直在置所另一个院子暗暗关注此事的丙吉听说,任弘得了善的头颅,又逼得龚遂向刘贺引咎请辞昌邑国郎中令职位后,便停止“逼宫”,放了那女子离开,不再追究此事。
只派杨恽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禀报给此次主官田广明知晓。
丙吉松了口气:“看来这位西安侯,没有被仇怨冲昏头脑,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他当然知道大将军派任弘来迎昌邑的原因:以其为棋子,进一步考察刘贺的为人处世,这些日子基本都试出来了,果如传言,清狂不惠,徇私情而无大智,是个好糊弄的主。
至于其沿途犯的错,虽然通过丙吉,会一事不落传到大将军耳中,可大将军会因此反悔,打消让刘贺继位的念头么?
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过,这样的人,看上去挺适合垂拱南面,为何要反悔啊?
四人的主要使命,是征刘贺迅速入朝承继大位,让霍氏迅速解决政治危机,进而继续推进对匈奴的战争,完成大将军的夙愿。
而不是要揪着刘贺的小错不放,将丑闻公开,闹得天下皆知,耽搁了其继位,那反而是在给大将军添麻烦!
而任弘做的事,虽有故意逼宫与新帝结怨,以再度得霍光信任之嫌,却能适可而止,颇有分寸。
丙吉默默颔首:“昔日大将军冷落闲置西安侯,但此事之后,或将重用。”
而后又露出了无人知晓的笑:“皇曾孙能与这样的人为友,真是大幸啊!”
……
PS:只有一章。
第281章 存亡之机
“道远为何不索性将此事声张开来,让昌邑王陷入丑闻中,在大汉,国丧期间淫乱可是大罪啊。”
这一夜的惊变结束后,跟着任弘“逼宫”的郎卫们都有些忐忑不安,这下他们跟着左中郎将一起,将新帝彻底得罪了。
倒是杨恽满脸淡然,甚至故意如此发问。
“楚王刘戊稍淫暴,在位二十年,为薄太后服私奸,削东海、薛郡,昌邑王这更严重,按理说,他为先帝服的是子丧,一旦坐实,便是废王位远迁徙,其属臣也要受罚,道远大仇岂不得报了?”
任弘白了杨恽一眼,懒得理这个装糊涂的家伙。
霍光想用他试探刘贺,观察其沿途举止,甚至让丙吉暗暗收集黑料。
但用不用,什么时候用,只有霍光能够决定,轮得到他一枚棋子启衅?自作聪明,冲锋陷阵,和那一心为主人“分忧”,最终却制造麻烦的大奴善有何区别?
几百年前的亚里士多德认为,政治是人类最高的学问,此言不虚,在政治运动中,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什么时候开第一炮是有讲究的,有时只差了几个月,下场却完全不同。
任弘听过一位名为“胡建”的循吏事迹,胡建字子孟,是河东人,大将军霍光的老乡,汉武帝天汉年间做了北军正丞,虽然清贫却爱护士卒,深得军心。曾带着士卒斩了贪婪犯法的监军御史,此事震惊北军,却被汉武帝认可,胡建由是名声大噪,成了敢于向权奸开炮的急先锋。
胡建后来做了渭城令,天子的姐姐盖主情夫丁外人骄纵,与京兆尹樊福有仇,竟派人刺杀了他而逍遥法外。盖主抚养天子长大,恩宠颇厚,内有上官氏庇护,外结燕王为援,三辅官吏皆讷讷不敢处置此案,唯独胡建又站了出来,直接前往盖主家中搜捕刺客,与公主门客骑奴爆发了一场流血冲突。
这成了元凤元年极大的政治风波,盖主反诬胡建目无尊卑,伤主家奴,当时反霍光的势力已开始联结,就在众人都以为霍光会为胡建主持公道,杀杀敌人们的锐气时,霍光却只将奏疏留中不发,看似维护胡建。
后数日,轮到上官桀代霍光主事时,便令人逮捕胡建,胡建自杀,一个正直循吏就这样死了,三辅吏民称冤,对上官、盖主集团的民愤彻底被掀起。
沉寂数月后,杜延年告发燕王与上官氏谋反,再度开炮,大将军光族上官氏,杀盖主,天下人拍手称快,事后杜延年封侯。
国家当然需要胡建这样秉公无私的人,看到“奸邪”之事便立刻发难。
但任弘能敬之,却不愿做胡建,稀里糊涂为人前驱。
原本的历史上,刘贺在位27日被废有很多原因,但绝不是因为荒淫无度和糊涂不惠,而是在其登位后,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触到了大将军的禁脔。
现在还没到霍光动杀气的时候,任弘只需要带着工具人的觉悟,将绞索交给霍氏,顺便提前站队表明立场即可。
他已逼得龚遂辞去昌邑郎中令一职,到长安后可能会被追责远徙,恐怕不能留在刘贺身边。刘贺此行本就如履薄冰,只是他没有意识到危险,在旁提醒的人又少了一个,掉进冰窟窿中的概率大大提高。
接下来交给时间即可,也算救了龚遂一命。
不过任弘也有隐忧:“背后有霍光的人盯着,我不得不有所作为,可做得越多,对此事的影响也越大,会不会导致历史发生变化?”
从刘弗陵等人身上,任弘虽然看到了名为“命运”的东西,但还是觉得,除了身体不好猝死似乎没得救外,没有什么天注定,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刘病已与他家的往来,或许只是多吃了碗面条,竟导致头胎从男娃变女娃,历史上的汉元帝直接被抹杀了。
那他今日如此刺激刘贺,又会导致怎样的变动呢?
见任弘默然沉思,一旁的杨恽讥讽仍然不停,打趣道:“道远啊,大将军当年招婿你不愿,这时候才投入霍氏门下,会不会晚了点?”
当然不晚。
任弘一笑,对这件事,他倒是一点不担心,因从霍光招婿时起,任弘就摸清了一件事。
等杨恽走后,任弘暗道:
“大将军他……想要我啊!”
……
而刘贺那边,因为善的死哀痛不已,又对挂印请辞的龚遂十分不舍。
“郎中令一定要弃寡人而去么?”
虽然平时很烦龚遂三天两头进谏,到了掩着耳朵逃跑的程度,但刘贺对这位父王留下的老臣还是尊敬的,这几日经历了波折后,不安全感剧增,一时竟舍不得龚遂起来。
龚遂已免冠,露出了花白的发髻:“老臣只能以待罪之身再陪伴大王几日,等进了长安,恐怕将因此事被再度追责远放,就不能服侍左右了。”
龚遂很清楚大汉问责的规矩:诸侯王有错,王国大臣也要受过。这样的丑闻被人发现,虽然没有张扬,但光死一个善是不够的,他龚遂,得为刘贺背下这罪名。
经过这几日的事,刘贺已意识到,在拿到天子剑前,他仍只是昌邑王,号令不动任何人,任弘方敢蹬鼻子上脸,遂咬牙道:
“郎中令放心,等寡人登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将你重新召回,第二件……便是让那任弘知道,什么是天子之怒!”
“万万不可!”
龚遂大惊,因安乐不在,才有机会说以下这些话:
“臣倒是认为,西安侯没有恶意。”
刘贺不解:“这还没恶意?他非但对寡人不敬,口出狂言,还因为小事逼死了陪伴寡人十多年的忠仆,寡人看,他就是恨屋及乌,因为安乐与其祖有仇,便想阻挠寡人顺利继位!”
龚遂摇头:“西安侯若真这么想,便会故意让善将女子运入馆舍再发难,并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而不会如今日这样适可而止。”
“春秋时,司马穰苴拒绝齐景公夜饮之邀,非不敬其君也,立表下漏杀宠臣庄贾,非不忠于齐也,只是因为刚直。西安侯功勋赫赫,文能附众,武能威敌,与司马穰苴颇似,此社稷之臣也。”
还有些话龚遂不敢说,后齐景公听信谗言,将司马穰苴罢黜,未几抑郁发病而死,而国人因此悲愤,不爱公族,反附田氏,遂有田氏专权代齐之事。
龚遂是忠诚的,只能赶在自己彻底离开刘贺前,为他安排好以后的事。
“故大王登基后,一定要褒奖重赏西安侯!”
刘贺默然不言,龚遂知道年轻的王性子直,想法也简单,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遂低声劝道:“大王还记得先前做的怪梦和昌邑宫中出现的怪事么?”
刘贺颔首,那些事让他困扰了很久,也不知是御女太频繁眼花了还是真的:他尝见白犬,高三尺,无头,其颈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后见熊出没于宫中,然左右皆莫见,又有大鸟飞集宫内,王榻上更出现血污的痕迹!
这年头,当然没有走近科学一点点探寻真相,众臣都只认为是异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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