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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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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赏方才在路上就有些忍不住了,边走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似有悔恨,此刻更是对着平陵稽首,确是情真意切,或许他做双面间谍,出卖发小,当真是情非得已?
感到后悔的又何止金赏一人呢?任弘瞥见一路扶柩至此的大将军霍光,他冠长冠,衣斋衣,今日神情格外凝重,心事重重的,只是读谥策时才恢复了一些神采。
霍光按照规矩要藏金匮,只是金匮里空无一物,不知是否想起了周公与成王的故事。
“哭!”
这时候,太常跪下开始了仪式,大鸿胪传哭,出殡队伍数千人嚎嚎大哭,大概十五个呼吸后,止哭,数千人又安静了下来,漫长的大丧已经将人仅有的悲痛都磨光了,所有人都期盼着葬礼赶紧收尾。
任弘他们站在东面,能看到送葬至此的刘贺,始终跪坐在白布幕素里,一板一眼地照做。
说来也奇,自从安乐被任弘反将一军下狱后,刘贺就一下子老实了起来,甚至听了王吉的话,将昌邑国跟来的两百余人遣返大半,似乎有点皇帝的样子了,只不知他能忍多久,天性不可移啊,今天已是其即位的第七天喽。
等到入葬完毕,霍光亲手将天子铭旌覆盖在棺椁之上,巨大的陵山之下,幽深狭长的墓道一点点往外封闭。
周边的陪葬坑在填埋车马,甚至还有两峰彩绘木骆驼驾车,大汉是讲人道的,自然不会像秦二世那样杀几百个工匠祭天,再将先帝嫔妃全肢解葬了。人殉这种事或许某些诸侯王在偷偷搞,但汉天子自己也带头用陶俑代替。
虽然秦兵马俑看上去蔚为壮观,但太费钱,陪葬的都是些小尺寸的车骑步兵俑,小到可以在手上把玩,在任弘眼里,简直就是……
“手办。”
葬礼已过半,不止是任弘,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就比如说上官澹,她坐在皇帝隔壁的白布幕里,看着硕大的平陵,以及平陵西面尚未完工的陵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汉制,帝后死后也是要合葬的,帝在东,后在西,长陵刘邦与吕后这对冤家,霸陵孝文与窦太后,阳陵孝景与王皇后,茂陵那边,最开始动工时皇后是陈阿娇,后来变成卫子夫,最后只是追封为皇后的李夫人陪在孝武身边。
但上官澹想到的,却是安陵,孝惠皇帝与皇后张嫣这对苦命人。
孝惠皇帝一辈子都被母亲压制着,年纪轻轻便故去,留下的两位少帝也被说成吕氏孽种,被功勋列侯屠戮一空,直接绝了后。
倒是张嫣,年少入宫为后,却无生养,竟没有在剧变中身死,只被移到幽静北宫居住,直到孝惠驾崩后的第二十五年,她才病逝。
死者已矣,存者偷生。
平陵旁边,自然也有上官氏一席之地,可自己要顶着这“皇太后”的凤冠到何时呢?
会不会也像张嫣那样,在宫里孤苦伶仃数十年,从十五少女,变成五十老妪,而霍氏这堵墙,真能让她靠一辈子?
回去的路上,远远眺望安陵,上官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可纵明白又如何,她就像被蛛网死死缠在庙堂房梁上的白蝴蝶,纵想挣脱,却无计可施。
上官澹闭上眼,两行泪从光滑的脸颊上流下,这次不是为孝昭皇帝哭泣,而是为自己而流。
……
不论上官澹心中作何想,今日下葬仪式结束后,除了皇太后、皇帝与宫中近臣依然丧服如礼,群臣皆换上了吉服,开始恢复常态。
大汉从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大丧中抽身,要专注于伐耽搁了许久的伐匈奴之事了。
“你说我一个常侍骑,怎么就成了道远的副都尉呢?”
杨恽摇着头,手里揣着副都尉的印章,虽然先前与张敞说要跟着任弘出击匈奴,但那只是玩笑,这次他却是被身为丞相的杨敞,加塞进任弘队伍里的。
因为杨敞似乎看准了任弘必能立功,想让不能继承侯位的杨恽镀镀金。
任弘倒还有些嫌弃杨恽这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子幼为副都尉,懂如何行军打仗么?“
“不懂。”
杨恽老实回答:“但我熟读汉匈历次大战经过,边境舆图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平日有文书杂物,直接交给我来处理,保证又快又好,我还熟悉军法,可以替道远立规矩约束。”
他笑道:“行军法时,坏人我来当,好人道远来做,打完仗,算我一份微薄功劳即可。”
“你倒是明白。”任弘身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杨恽朝他作揖:“别无所求,只望道远勿要太过冒进,别让我做了韩延年。”
韩延年,是天汉年间,骑都尉李陵的副都尉,因为韩延年之父在讨伐南越国时英勇战死,韩延年受父荫被封成安侯,却想要实打实的军功,遂自降身价跟着好友李陵出征。
可没想到,一去不复返,韩延年战至最后一刻,与李陵带着十余骑突围,为匈奴数千骑追击,韩延年英勇殉国,而李陵终降。
任弘默然,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拿他与李陵相比较了,没有回答杨恽,只嘀咕道:“为何又是‘延年’。”
大汉叫“延年”的人,怕是能绕长安城一圈哦!
“谁不想长寿呢。”
杨恽大笑:“我还有一位燕地来的好友韩延寿,其父为燕王旦所杀,今为谏大夫,也是刚正不阿,道远可想认识认识?”
任弘没理他,心里计算着,大汉的兵制是征兵与募兵相结合,郡国材官步卒主要靠征召,骑兵则主要靠募六郡良家子入伍。
自己此去凉州,带上杨恽和十几个跟他一起堵刘贺门的郎卫,加上先前在金城做护羌校尉时张要离、韩敢当、赵汉儿、辛庆忌等班底,大将军也同意他征用。这样军官团就有了,要文化有文化,要资历有资历。
与杨恽等一行人出长安横门时,任弘心中暗道:“我募兵结束回来复命的时候,恐已入秋,那时候,刘贺应该下位了罢?”
历史已有改变,是否真会如此,任弘也说不准。
也罢也罢,就让长安的达官贵人们勾心斗角去吧,他且先去广阔天地里活动活动手脚。
一旁的杨恽还在追问:“道远到了凉州,打算如何着手募兵?要我写一篇文采斐然,足以流传千古的募兵文章么?”
“你写出来的辞赋,凉州人看得懂么?”杨恽这家伙果然一点都不懂凉州。
任弘白了他一眼:“不用过多劝说,只需将我西安侯的大旗,往各郡城中一插,再将水衡都尉给的三车黄金,往旗前一放!”
要钱?来!要功勋?跟着西安侯还怕立不了功?
“就这样?”杨恽笑任弘太过自信:“靠你的名头,就能让桀骜不驯的凉州六郡子弟纷纷响应?”
“若嫌不够,就再让人吆喝一句话。”
“什么话?”
任弘纵马当前,露出了自信的笑:“少年锦带佩吴钩,独骑匹马觅封侯!”
……
PS:今天只有一章。
第290章 少年锦带佩吴钩
六月中旬,天水郡首府平襄城外校场,大热天里,骑都尉军旗下空无一人。
年才十五的辛庆忌看着斗大的日头,不由问旁边杨恽:“副都尉,你说大汉原本好好的征兵,遇事直接征发即可,怎么如今征已不足,得加上募兵才能打仗呢?”
杨恽白了这小孩一眼:“征兵征的是编户齐民,文景时休养生息,战争甚少,征兵足矣。到了孝武时,连兵数十年,再愿意为国效力,年年征发也受不了啊,家里的农活还干不干?”
故武帝晚年,长期战争导致了很重的经济问题,许多农户破产,只能出卖土地投入豪户门下做佃农,或者直接做了流民,最多时,关东流民达两百余万……
就这样,国家控制的编户锐减,可征之丁日少,兵源枯竭,至于该怪大户兼并还是怪朝廷穷兵黩武,就见仁见智了。
“此外,法既益严,吏多废免。兵革数动,民多买复及五大夫,征发之士益鲜,这是我外祖父《平准书》中所言,子真啊,听叔父我一句劝,别只埋头练剑,多读书,没坏处。”
“你怎么成他叔父了?”任弘在募兵聚集的营地里安排军务,姗姗来迟,正好听到杨恽占辛庆忌便宜,遂骂了他一通。
不过杨恽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秦设军功爵,原为奖励作战,效果甚佳,可大汉的军功爵已经完全崩坏,对国家非但无利,甚至还有害。
除去失地流民外,还安土重迁的编户齐民里,有大量“复除”者,只要爵位达五大夫的,均可免除兵役,而大汉凡是皇帝即位,太子之立、立皇后、改年号等都习惯性赐个爵,很多人直接躺成了五大夫。
此外宗室和诸侯功臣世代可免役,博士弟子、秩在六百石以上者可免役,还有通过纳粟、买爵、徙边、以及入奴者均可复除,如此众多免役名目,兵源还能像汉初那样充足反而成了咄咄怪事。
于是就有了募兵制,朝廷也发现,内地百姓征召来后战斗力很成问题,士卒也思乡不积极作战,还不如让他们交一份赋,以此免除兵役,转而用这笔钱来养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
“这笔免役钱,多是给吾等六郡之人赚了。”
前护羌校尉司马张要离笑道,他如今被任弘调到身边做了“曲长”,他家就在天水,故为任弘张罗募兵之事,对此颇有感触。
天水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六郡”,此处乃是秦人老家,军功爵制度遗风尤存,又因迫近戎狄,民风彪悍,故当地人高上力气,熟悉骑射。关东人要么做商贾买卖,要么读儒经入仕,但凉州地界上的天水等郡,青年人这辈子只有两种出路:耕和战。
要么就脸朝黄土背朝天种一辈子地,要么就扔了锄头拿起祖传的甲兵,牵上或买或借的骏马,跟在郡城征兵的将军去打匈奴征西羌,为子弟拼一个富贵!
这是孝武以来,天水人习以为常的事,还真有不少人家跟着卫、霍等将军赚到了功名,子弟甚至能直选入宫中为羽林郎,实现了阶级飞跃,可不比每年才一两个的孝廉名额更容易?
最开始只是强制性的征兵,六郡多出骑士,慢慢的兵制变了,征募相杂,即便不在征发之列,也可以应募从军,募兵被称之为“奔命”,意为常兵不足,故权选取精勇,闻命奔走,拿一笔“赏值”,一般是一年五千钱,自带马匹的骑士万钱,立了功照样有赏赐。
但究竟哪些仗值得“奔命”,天水人有自己的计较。
张要离对辛庆忌道:“元封年间募天下兵卒击朝鲜,那种仗就万万去不得,路远啊,从天水走到朝鲜,恐怕得一年,若是要坐楼船过海,就更折腾了。”
天水人骑射了得,可要论水性,却远不如齐楚之人,上了船能吐得晕死过去。
又道:“始元元年,朝廷募六郡吏兵击益州郡蛮夷,那也去不得,虽说路途看似不远,可翻身越岭的,益州郡地处南中,到处是山,吾等发挥不了骑射之长,即便不亡于西南夷毒箭之下,也会因为瘴气疫病而十死五六。”
辛庆忌颔首:“年初时击西羌呢?我看赵将军带的多是关中士卒,应募的六郡子弟也不多啊。”
张要离低声道:“彼辈是觉得,西羌没什么油水,斩一羌虏才得三千钱,不划算故而懒得去。”
辛庆忌道:“那按理说,斩匈奴胡虏一首得五万钱,应该纷纷响应才对,可吾等立西安侯旗号名头前,本地的郡都尉也没募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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