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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3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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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送入长乐宫来让太皇太后过目了。
漫长孝期结束的不止是她,皇帝亦然,理论上,大汉的年轻天子已经亲政,太皇太后临朝称制的时代结束了。
可实际上他和她都清楚,他们都是傀儡,秉持万机的永远是大将军霍光。
上官澹知道,外祖父强势而贪权,但大汉名义上仍是皇帝做主,霍光也不得不做做表面功夫,在五月时大张旗鼓地归政于天子。
皇帝极力推辞,谦让不受,表示:“朕幼弱失怙,譬如成王康王冲龄继位,不可无周、召辅政。”
这番推辞后,刘询下了诏令:“大司马大将军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宗庙,诸事皆先关白大将军,然后奏御朕!”
如此一来,就为大将军继续辅政正了名,也算独特的大将军幕府“关白”之政了。
上官澹听说,霍光每入未央宫朝见,皇帝都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甚至还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这是高皇帝时,功臣排名第一的萧何待遇,霍光推辞不受,而皇帝屡赐,君臣一派相得之谊。
这倒是让上官澹松了口气,她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静静在长乐宫过日子,孝昭驾崩和废帝时的惊心动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六月中时,皇帝忽然下达了一份诏书,让上官澹颇为不安。
“故卫皇后在城南桐柏,皇太子在湖,皆未有号谥、岁时祠。二府议其谥,置园邑。”
这可以说是皇帝“亲政”后的第一份诏令,意义不明,让上官澹有些担心,在许婕妤入长乐宫奉食时,便不动声色地问道:
“县官此举,意欲何为?”
许婕妤也习惯了宫中生活,变得富态了一些,和上官澹熟悉后,纵无安平公主在旁帮着,也能应对自如了,但她待太皇太后依然恭谨如初,连忙顿首:
“前几日县官梦到了卫皇后,招来宫中老奴询问卫皇后音容,又念及其身后只盛以小棺,草草葬于城南桐柏,而卫太子葬于湖,史良娣冢在博望苑北,史皇孙与王夫人冢在广明郭北,皆散落无人守之。县官不由感慨,便欲为起坟冢,置园邑,定号谥。”
若以寻常情感,上官澹对皇帝的凄惨身世是心存哀怜的,她也有类似的经历,其母死时葬茂陵郭东,她做了太皇太后以后,追尊曰敬夫人,置园邑二百家。而祖父、父亲的坟冢,虽未立祠,也私下派人去守着,毕竟前几年三辅盗墓猖獗。
身为皇帝,面对亲人的坟冢散落民间,能忍三年才动作,已不同寻常,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可站在“太皇太后”的立场上,上官澹对皇帝这些小把戏却十分警惕,霍光与卫氏也是沾亲带故的,之所以迟迟不做,就是不想让人觉得是欲为巫蛊翻案,那是决不可动的领域。
于是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置园邑定号谥自是应该,但老妇近来从长信少府韦先生学《礼》……”
十八岁称老妇有些夸张,但谁让她辈分高呢?而之所以让上官氏学诗书礼乐,却是霍光的意思,他认为作为太皇太后称制,不可不明礼。
她闲着也闲着,确实学得不错。
“《礼》曰: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生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陛下为孝昭皇帝之后,当承祖宗之祀,对其生父母祖父等,制礼不可逾越了祖宗规矩啊。”
上官澹如此提点着许婕妤,是希望她能将这些话转告给皇帝。
她心里掂量得很清楚,自己若是想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在宫里过日子,而不落了当年孝惠张皇后的凄惨下场,除了牢牢倚靠霍氏外,与皇帝之间的宗法名分便必须定好。
孝昭皇帝和她,才是皇帝宗法上的亲祖母!而卫太子和史良娣,只能算干的!
所以置园邑是本分,但作为“行之迹”的谥号怎么选,就是一门大学问了,上官澹生怕皇帝亲政后会忘乎所以,在朝中又惹出大乱子。
但还不等许婕妤离开,长信少府韦贤便再度来奏,说皇帝已经亲自挑选好了谥号。
“这么快?”
上官澹一愣,但等韦贤报上后,却又松了口气。
“卫皇后谥曰‘思后’,改葬茂陵之侧,置园邑三百家守之。”
“卫太子谥曰‘戾太子’,置奉邑二百家。史良娣曰戾夫人,置守冢三十家。以湖县乡邪里聚为戾园,长安白亭东为戾后园。”
“史皇孙谥曰‘皇叔悼王’,‘皇叔母悼后’,广明成乡为悼园,规格比诸侯王,园置长丞,周卫奉守如法!”
上官澹的母亲“敬夫人”守冢尚有两百户,身为皇帝亲祖母的史良娣居然才三十户,这显然是为了照顾上官澹的情绪,而直接称生父“皇叔”而非皇考,也表明了天子以孝昭之后自居的态度。
而天子亲自给卫太子刘据挑的谥号就更加令人玩味了。
等许婕妤走后,韦贤给上官澹解释道:“谥法,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而董生曾言,有其功无其意谓之戾,无其功有其意谓之罪,此恶谥也!”
儒生是只认谥法解的,否则若恶谥也能通过强行解释变成善谥,那这一套谥号制度岂不是乱了套?
如今,皇帝给卫太子上恶谥,这是为巫蛊之祸定性了——虽是子弄父兵,然子亦有过!
而给卫皇后定谥号为“思”,这谥号虽然也不怎么好,但却中性多了,“追悔前过曰思”,真是意味深长。
天子这是将前几代人留下来的事一口气全结了,再结合为孝武皇帝上庙号,这就意味着,即便他真正亲政,也不会对巫蛊翻案,最为此松了口气的,恐怕是朝中第三号人物,其父为卫太子所杀的韩增吧。
皇帝只比她大两岁,却能通过礼议向还对他亲政后朝局走向持怀疑态度的群臣表态,这一招真是绝妙
上官澹心中顿时大定,再一次觉得,这一次的皇帝人选,挑得真是极妙。
“废帝刘贺是太不让人省心。”
“而今上,则是太让人省心了!”
看刘询更加顺眼的不止太皇太后,还有某些急着嫁女儿的人。
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御史大夫田广明便上了一份奏疏:
“陛下钦若天秩,祗赞帝祉,夙崇盛礼,俾君万国。然夏后创业,启作涂山,周文始德,观化太姒,自古贤主必有德配,而斩衰之丧已罢,椒房不可无主。”
“臣广明昧死言:当求功臣名门淑女立为皇后,以正内治!”
……
PS: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汉书霍光传》,本子大将军、幕府等称谓皆源于汉时制度,关白更是从霍光而始。
另外,这几天传言比较多,作者群里到处都是焦虑情绪,而读者们的担心我都收到了。但还是那句话,天塌不下来,莫慌。不管网站政策如何变动,都不会对这本书产生影响。
第396章 殉情
“这份《德道经》却是从石渠阁中所得,虽然才五千余言,但朕却足足读了一个月,欲再学起注,却找不到一位合适的人引导,放眼朝中多为儒者,唯独宗正修黄老术,还望宗正指点于朕。”
朱丝栏墨的帛书老子摆放在温室殿案几上,《德经》在前,曰:;老子上经。《道经》在后,为老子下经。而坐在皇帝刘询对面的,乃是宗正、阳城侯刘德。
刘德忙道不敢:“敢告于陛下,自老子西行后,世间诸子颇有习老子而为其作注者,韩非撰《解老》、《喻老》,然偏于刑名。而秦末时,有齐人河上公作《河上公章句》,以道经在前,德经在后,亦称《道德经章句》,然偏于神仙阴阳之说。这二者皆有所长,陛下若欲习老子,可一并学之。”
刘询颔首:“有传闻说,孝文皇帝曾亲自去齐地受河上公之书,从此手不释卷?”
他是向这位伟大的先祖看齐的,而孝文皇帝为政,确实有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影子。
刘德摇头:“恐是传言,然孝文皇帝确实喜好黄老之术,连带着窦太后也颇爱《老子》。太后早盲,但常让宫女读给她听,后来更令诸窦子弟与孝景及三公大臣列侯皆学黄老。”
那时候,黄老才是官方正统学说,儒家反正是在野的挑战者,因为窦太后恼怒儒者辕固生埋汰《老子》,说这是小户人家读的书,甚至还将他投入野猪圈里,幸好辕固生剑术不错,接了汉景帝派人扔进来的剑,一下就捅死了大野猪。
不过黄老很快就盛极而衰,为五花八门的儒术所取代,汲黯算是最后一批在朝的黄老拥护者,其余多去南边投靠了淮南王刘安,留下《淮南子》和诸多楚辞后,就因为刘安父子谋反一哄而散。
当年刘安谋反暴露时,刘德的父亲在朝中做宗正,参与了审讯,得到了淮南鸿烈和一大批道家书籍,这便是刘德依然修习黄老的缘由,但这一学说已经从当年的治国之策,变成了做人修身之法。
刘询想要从中学的便是这点,老子中许多话,让他感同身受。
譬如“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那些才华横溢的人,都常假装长得跟傻子一样,这样泯然于众人,才不会招致危险。而庄子说得更明白,“直木先伐,甘井先竭”。一个头角峥嵘的人,迟早是要吃亏的,因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关键就在于要学会“藏”。
这个字,也是两年前,西安侯任弘临别所赠锦囊里给刘询的泣血赠言中最重要的一点。
与刘德聊了会黄老之术,刘德却轻咳一声,提起自己今日入宫的任务来:“陛下,先前御史大夫上奏疏请立皇后,而丞相及群臣也莫不附和进言,昔日秦始皇不立后而天下乱,先时陛下为孝昭服丧,故不选采女,不立嫔妃,如今社稷无嗣,不可不早立皇后,以承宗庙啊。”
孝昭皇帝就是因为无嗣才让朝局产生了动荡,而当今天子守了三年孝后,也变得有些清瘦体质偏弱,这让群臣胆战心惊,立后和早点生个太子,就成了比对付匈奴、开拓西域更重要的事了。
刘询颔首:“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小女,宗正以为如何?”
“霍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而大将军小女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可为良配。”
刘德今天来就是要替大将军家说媒的,随着今上在皇位上很快就要坐满三年,大将军对刘询是越来越欣赏了,还有什么比君臣联姻霍氏为外戚更能让朝局稳固的呢?哪怕是苏武与刘德这类刘氏纯臣,也乐见其成。
然而刘询心里却在暗暗骂他们:“任道远如此,你刘路叔也如此,汝等拒了与霍家的联姻,嘴上说着当不起,实则是怕霍氏之女强横,如今却拼命想要说服朕立霍氏女为后。”
但愤怒只能压在心里,等打发走刘德后,刘询独坐在温室殿里,摸着自己的喉头。那份因为生怕被别人发现不敢藏也不敢烧,而在深夜里硬生生塞进嘴吞下肚里去的纸条历历在目。
那纸条是西安侯府特制的,折叠好塞在锦囊里,上面用蝇头小字写了不少话,皆是“臣弘泣血再言”。
也不知是真泣血了还是有汗,反正纸条有点咸,让刘询皱着眉嚼碎吞下去后有些想吐。
除了提议天子可多学《老子》,以及一些只言片语只能靠他举一反三的施政建议外,任弘在纸条上花了一半的篇幅,用一个故事来警告刘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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