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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4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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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诗乃是燕人韩婴所创,而这次盖宽饶惹怒天子的奏疏里,便引用了韩婴《易》传里的话,这下韩诗可跳脚了,在急切地寻求告老的王吉相助。
  其余各家,但凡在典籍义理里鼓吹”禅让“的,都开始诚惶诚恐,这个被儒生们津津乐道的东西,忽然一夜之间成了敏感词。
  还是《左传》好啊,就算是贯长卿传授给的原文,也没有半个字提及禅让,在任弘加进去的义理和频繁出现的“君子曰”中,更不会无缘无故扯到。
  墙倒众人推,张敞也乘机上疏,以为公羊春秋中有些异端邪说,恐会迷惑世人,应该对其加以批判彻查!
  任弘却笑着摇头:“陛下绝不想被诸儒以始皇帝焚书讥之,故不会单独惩处公羊,而是会让天下名儒聚集在一期,以讲述五经异同的名义,行批驳公羊之实。”
  他送张敞出门时还叮嘱他:“立刻遣人去河间国,让解延年来长安一趟。”
  解延年乃是贯长卿的二弟子,学的是《毛诗》,和左传一样,仍未能录入官学,张敞不是说韩诗可能受牵连么,这倒一个机会,就算不能取而代之,加塞进去也不错。
  贯长卿的大弟子则叫徐敖,在鲁地那边跟孔家学了点古文经,对任弘为左传断章句定义理颇为不满,已经和他决裂,视任弘为异端。
  而等下午,任弘携带家人回到长安尚冠里,正要进宫述职时,皇帝的诏令便先一步抵达。
  “朕闻之,盖三代导人,教学为本。汉承暴秦,褒显儒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曰承师,亦别名家。然因去圣久远,《五经》章句烦多,各有分歧。太常魏相、京兆尹张敞奏言,欲使诸儒共正经义,颇令学者得以自助。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又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於戏,其勉之哉’!”
  “下太常,天安三年七月初一,二府、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石渠阁,讲议《五经》同异,使大司马骠骑将军任弘、太常魏相等平奏其议,朕亲称制临决!”
  ……
  这份诏书,是由藤纸所制,皇室专用的上等好纸。
  早在十多年前,任弘就在西汉本就有的灞桥纸基础上,于白鹿原庄园里鼓捣出了造纸术,最初只能产劣质到只能擦屁股的厕纸,几年后工艺成熟,麻纸藤纸已能书写。
  五年前,任弘将造纸工艺献出,以解决公文繁杂简牍不足的问题,如今虽然尚未完全取代简牍,但昔日的帛书已经渐渐退居二线,谁让它们太贵了呢。
  不过,这只是任弘为另一样新事物做的铺垫,他可藏了私呢。
  瑶光见任弘接诏后一脸肃穆,有些诧异,她可是好几年没见丈夫有这种神情了。
  “良人,出了何事?”
  任弘将诏书捧着放到收录他家装刘询制诏的盒子里,已经有上百份了吧,这可是要传家的文物啊。末了才对瑶光道:“要打仗了。”
  “哪又要打仗?莫非是乌孙?”瑶光抱着她家双胞胎之一的小左,眼睛都亮了。
  说起来瑶光就恼火,母亲解忧太后本来在四年前,匈奴残破,弟弟大乐行了冠礼后就该回来,都怪那坚昆、呼揭二国太无能,竟将郅支的残兵败将放到了康居。
  康居王一直担心汉朝再度西进,先前就收留了乌孙王子乌就屠,如今又把女儿嫁给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也回嫁了自己一个妹妹给康居王。之后,郅支单于借康居之兵,屡次大败坚昆、呼揭、乌孙的追兵,如今凭着匈奴单于的名头,数击乌孙边境,又勒索那几个粟特人城邦,令其每岁纳贡,葱岭以西没有一岁是安宁的。
  朝中也曾提议派兵西征,但天子这几年不欲兴兵,再者郅支也不敢明犯西域、北庭,就一直耽搁了下来,这使得解忧迟迟不能放心归国。
  任弘摇了摇头:“不是疆土与甲兵之战。”
  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是一场理念之战!思想之战!”
  瑶光有些失望,这几年任弘常与他的弟子刘更生玩辩驳的游戏,不就是吵架么?
  “没错,就是吵架。”
  任弘笑道:“但吵架的结果,却不逊于两国决战。”
  治国理念,政治哲学和意识形态的争端,虽然没有硝烟鲜血,却比邦国一城一池的争夺更重要,影响也更加深远。
  从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到秦朝的法儒之争,再到汉初的黄老与儒家之争。而汉武帝时废黜百家,表彰六经,尤其以《春秋》地位最高,它不仅只是一本经书、史书这么简单,可以豪不夸张的讲,已经相当于西方中世纪圣经的存在。
  从那以后,子学时代宣告终结,经学时代开始了。
  铜锣湾只能有一家正统春秋,遂有公羊与榖梁的第一次交锋。最后,榖梁的传人瑕丘江公因为不善辩论,不敌公羊派的董仲舒。榖梁退居民间,公羊则成了被朝廷承认的官学。
  但在任弘看来,与其说当年榖梁输在辩论时,不如说,输在了内容上。汉武帝继位后,在认识董仲舒公孙弘之前,先接见了榖梁派的申公,但老迈古板保守的榖梁让刘彻颇感无聊,反而是公羊派的权变让年轻欲有所作为的皇帝精神一振。
  大一统、尊王攘夷、九世复仇之说,简直是为他改制与征伐匈奴量身打造的理论,故汉武尊崇公羊春秋,使其列为五经之首。公羊春秋对历史演进显然是有大功劳的。
  可如今,诸侯削弱,从秦始皇到汉武帝,帝国的大一统终于完成;匈奴残灭,九世之仇已报;南越朝鲜西南夷西羌皆列为郡县,周边几乎无夷可攘,而公羊后学们也在盐铁之会后趋向于保守,不再支持拓边。
  大汉面临的新问题,公羊春秋已经无法做出解释和应对了。
  反倒是《公羊》学坚持的三统论渐渐抬头,危及皇权和家天下,刘询感到威胁,欲对其加以批判,这才有了石渠阁之会。
  任弘只能说,公羊春秋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现实就是这样,当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已经不能再为现实政治服务的学说,必将落伍淘汰,或者遭到吞并,以另一种形态悄然存在。
  “这场论五经异同,公羊必遭黜落。”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公羊博士和弟子们口才再了得也无力回天,除非他们洗心革面彻底修正董仲舒传下的那一套三统论、新王说,为皇帝的新需求服务。
  但汉儒注重师法,已经确定的义理几乎是无从更改的,若是强行更改,会导致严重后果。
  比如博士里的《易》一家,原先的博士是田王孙,其大弟子孟喜不遵师法,在田王孙死后,博士缺,本来轮到孟喜,结果众人举报他改改师法,遂不用,刘询定了梁丘贺为易博士。
  这也是任弘选择左传的原因了,左传传承单薄,十年前还是大篆古文,掌握的人只要个位置,未定章句,更无义理,何谈改师法。
  “我才是首定义理的祖师爷!”任弘可是在左传原文一字不改的基础上,依靠“君子曰”塞进去了不少私货。
  公羊春秋命运已定,这个引领了大汉数十年政治的指导思想将被批倒批臭,意识形态空缺,如同大位空悬,自然要有新的理论补上。
  诏书上被天子选定“平奏其议”,也就是做裁判的两个名字,一个人自己,另一个是魏相。魏相也和张敞一样,对公羊春秋落井下石,他虽然学的是古《易》,但却和榖梁派与鲁学走得很近。
  看似三方角力,实则却是两强相争,其余各家的异同,更只是过场和点缀,无关大局。
  任弘知道,他曾想拖一拖的时刻,终究还是提前来了,绝非最佳时机,却不能不应战。
  “因为,此役将决定左传、榖梁谁能取代公羊,成为帝国正统学说,从而引导百年国运。”
  “将决定大汉朝这艘巨舰,她的未来究竟向前奋进开拓,还是向后倒退复古。”
  “也将决定,我十七年的努力,是否会被辜负!”
  ……
  PS:第二章 在晚上,第三章在0点前(尽量,这几章根本写不快)。


第518章 我方刘更生请求出战
  未央宫西北部是大汉的三座国家图书馆——石渠阁、天禄阁、麒麟阁。石渠阁藏天下书籍五经,天禄阁收秘书之诏,最为高大的麒麟阁则陈列三皇五帝与历代先君、名臣画像。
  石渠阁最为古老,乃是萧何所建,采用磨制的石块修筑成渠,以使渠中可以导入活水绕经该阁周围,以便防火,阁高数层,瓦当上刻有“石渠千秋”。不同层数放置不同书目,太史公书原版也在此处。
  任弘带着张敞、耿寿昌、黄霸、刘更生等几个学左传的人来到此处,仰头望着石渠阁,问经常出入此地看书的刘更生道:“子政,阁中有多少藏书来着?”
  “十余万卷罢。”刘更生也说不清楚,地窖里还有不少,有许多都未能整理出来,耿寿昌只感慨,说这是天下最大的藏书之处了。
  “这可不一定。”
  任弘却笑了:“我听粟特商贾说,海西两万里之外,有国名犁鞬,又称埃及,其王号托勒密,第一代托勒密王在犁鞬城(亚历山大)修了一座藏书阁,想要收集全天下书籍。于是,历代托勒密王搜查每一艘入港船舶,只要发现图书,不论国籍,都收入阁中,至今已两百余年,藏书数十万卷。”
  在张骞抵达大夏,又窥知安息后,大汉已经接受了外部世界也有文明国度,且各有文字这个事实,但听说居然比石渠阁更为悠久、藏书更多,也是听愣住了。
  刘更生是对异域心生好奇,耿寿昌则对任弘说的那埃及书阁中涉及天文的书卷感兴趣,他这五年也没白闲着,在任弘支持下一直在改进浑天仪,近来更有了一个惊人的大发现。
  任弘只没告诉他们,亚历山大图书馆再过个十来年,就会因凯撒干涉埃及内战而被焚毁大半,人类智慧在西方的一半结晶将被毁掉。
  那些事太远了,任弘步入石渠阁,却见一层的宽敞厅堂内,经过月余跋涉,各派学者都已抵达,经过一道政审后进入石渠阁,眼下见到任弘步入,哪怕再不愿意,都起身朝他作揖。
  “诸君来得早。”
  任弘只随意一拱手,带着众人走入厅堂,却没有注意到一道年轻而炽热的目光,正在一角盯着他。
  ……
  石渠阁一楼厅堂内部是八边形,酷似周易八卦,乾位空着等天子驾到,任弘和旁听的百官群臣坐在左右的兑、巽两方。
  剩下五面,则被五经博士和他们的挑战者所占据。
  正西为坎,坐的是《易》学博士,那个善于预言的神棍梁丘贺和弟子们。
  因为秦始皇焚书之时,《易》被当做卜筮之书,不算在诗书里,没有遭到官方封杀,很多版本在民间保存下来,故流派繁杂,负责管理博士的太常魏相就是学《易》的,而捅了娄子的盖宽饶触怒天子引用的则是《韩氏易传》。
  所以今日梁丘贺的目的也很明确:为了证明盖宽饶是在胡说八道,一定得痛斥《韩氏易传》,将其批倒,批臭!
  而坐在梁丘贺他们对面,位于正东“离”位置的,则是尚书各派。
  秦始皇焚书对《书》学是沉重打击,最后居然要靠伏生口述,晁错记录才复兴,因此《书》学不及《易》学流派之多。今文《尚书》主要有欧阳和夏侯两家,在夏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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