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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4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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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秦害典籍,疾格言,焚《诗》《书》。“
  “至汉兴,孝惠皇帝废挟书律。孝文时,遣大臣寻觅长者口授经文,方使典籍重现世间。”
  “今纵有盖宽饶无端妄言,然《韩易》不宜尽废。“
  天子做好人,任弘、韩增等人就要配合着做恶人,复奏道:“陛下仁德,然邪说不可不禁,当革韩生之职,《韩易》子弟,从此不得为长吏!”
  妙啊,一面说着言论自由,一边直接禁锢一个学派,这样不用直接焚书被人骂作暴秦,但因为无利可图,韩易渐渐也就没人学了——儒生就是这么现实。
  这下轮到公羊家五人瑟瑟发抖了,他们鼓吹禅让可比韩氏易传狠多了。
  而这边易学刚落下帷幕,另一边的尚书两方,也开始了争辩,这次不是单方面的批判碾压,而是势均力敌。
  却听今文欧阳尚书的欧阳高指着对面的孔家人大呼一声:
  “古文尚书乃是伪经!”
  ……
  孔子第十一世孙孔卬,一直等到欧阳高喷完才说话,也是拿暴秦说事。
  ”暴秦绝灭诗书,故先祖藏书于宅壁中。至孝武时,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观者如堵。天汉之后,先父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故藏于秘府,伏而未发,如今圣天子在位,故孔氏再献,何言伪经?“
  这批古书且不论真假,确实是为先秦文字所写,汉人基本不认识,究竟是何内容,也由孔家人说了算。不过孔安国确实是一代大儒,司马迁都曾向其请教过学问,他对孔壁所出的《古文尚书》、《古文论语》、《古文孝经》一一作了整理、认读、隶古定。
  这还不算,孔安国又作《孔子家语》。
  看得出来,孔家不愿意在独尊儒术的大潮里落后,也想掌握一些学术话语权,顺便由自己来讲述孔子的故事。
  任弘很理解孔家如此迫切的心情,因为今文经学的各路大能们,已经要把孔子的身世玩坏了!
  今文各派喜欢将孔子神话,认为孔子是其母亲和父亲在尼丘山一起祈祷,感受黑龙之“精”后而生。
  任弘还在一篇公羊派后学鼓捣出来的《春秋演孔图》里见过更扯淡的,说孔子母颜氏征在大泽之坡郊游,梦见黑帝请她,于是就去了,在梦中交合,后觉有感,在空桑之中生下孔丘。
  咋又是黑?
  多半是想跟五德始终对应上吧,在他们叙述下,孔子成了帝子、作六经,降临世间托古改制。今文各家就是想将孔子塑造成受命于天的素王,而《春秋》直接继承周代以后的水德正统,什么五霸七雄秦朝都统统踢一边去。
  今文经各派再这样下去,就要神学化了,不把孔子造成先知和上帝之子不甘心。
  这下孔子身世是越来越神秘了,但孔家却越来越尴尬,一来总感觉家族祖先绿油油的,二来也心生惧怕——孔子乃其母感黑龙、黑帝生,而传说中刘邦是赤帝子,这让汉家天子怎么想?
  于是孔家反其道而行,拼命将孔子形象往“凡人”上拽,甚至一反今文诸家认为孔子作六经,孔家亲自背书,认为古《六经》是古代典籍,只是战国散乱经孔子校订整理而已,周公是先圣,孔子是先师。孔子的贡献在于“述而不作”,继承并弘扬古学。
  “在如何家族长存上,孔氏很聪明。”
  任弘暗暗颔首,别人给孔子贴金,孔家就匆匆将金揭下来一些,即便大汉天子尊儒尊孔,也不希望有一个跟自己平起平坐的“素王”吧。
  他看了一眼刘询方向,发现天子对孔卬的对答确实很有兴趣,常是其议,遂料定:“今日后,古文尚书恐将列为官学之一。”
  这对任弘来说是好事,因为左传也算古文经,对孔子的叙述与孔家类似,都是将其当成人,而不是神,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孔子的黑料。
  古文经是真是假,那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纠结的事,而对没节操政治家来说……
  “只论利益!”
  ……
  等尚书两家辩论完已是下午,石渠阁首日会议最精彩的地方却才刚刚开始,那便是四家诗的大混战。
  四家诗是各有传承的,流传最早的是鲁诗。鲁人申培,跟着荀子的学生浮丘伯学《诗》,汉文帝时候立为博士,此时鲁诗的传播也最广,解经以平实著称,如今传到了韦玄成手里。
  和平实的鲁诗相比,齐诗就是个妖艳贱货了,解经杂以阴阳五行,荒诞附会,也不知那老实巴交的萧望之是如何上了这条船的。
  韩诗同是燕人韩婴所传,解经也很平实的,和鲁诗差不多,而且韩诗喜欢说故事解经,倒是挺有意思,不过局限于燕赵之地。为了保住学派,本来已经退休的王吉重新回来加入辩论,也是拼了。
  但就任弘所知,历史上,未来这三家诗都会失传,最终是他已开始扶持毛诗笑到了最后。
  按照毛诗一派自己的叙述,他们的历史也很悠久呢:说是孔子删《诗》,然后传给弟子卜商,卜商做了《毛诗序》,然后将《诗经》传授给鲁国人曾申,曾申后又传授给魏国人李克,李克又传回鲁国人孟仲子,孟仲子传授给根牟子,根牟子传授给赵国人荀子。
  荀子又将《诗经》传给鲁国人毛亨,毛亨作训诂传,然后传给赵国人毛苌。当时人称毛亨为大毛公,称毛苌为小毛公。而小毛公又传大贯公,大贯公传给儿子,河间太傅贯长卿。
  而因为贯长卿同时研习左传,故毛诗的解诗风格,就事实言多与《左传》相合,在典章制度方面多与《周礼》相合,在训诂方面多与《尔雅》相合。
  而毛诗也有很多优点,后世被诟病太注重政治教化,关关雎鸠居然往后妃之德上靠,诗经里还有些露骨的**之诗,舒而脱脱兮什么的,都非得强行解释一番。
  可这个弊端在大汉,却是加分项,政治立场站得对,传笺又平实简要,便于传习,在民间发展很久,没有与基层脱节,故语言较为平易近人——只要别坚持用大篆传播的话。
  再加上任弘力捧,毛诗看上去马上就要起飞了,现在就缺一个一炮打响的机会。
  但很遗憾,解延年并无他老师贯长卿的本事,又遇上了三个……不,是四个难缠的对手。
  除了王吉、韦玄成、萧望之这三位随便拎出来都能打的名儒提前串通在一起狙击毛诗外,萧望之身旁还有一位年轻人,引经据典,屡屡刁难解延年不能对答。
  “那是谁人?”
  任弘指着他问张敞,张敞又问了他人:”乃是东海郡承县,名匡衡,字稚圭。“
  “匡衡?”任弘微微一愣,心中暗道:“原来就是凿壁偷光的匡衡啊!”
  他知道那个典故,却是忘了匡衡是这个时代的人,没用心去找——只可怜他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刘向”。
  任弘已经放弃了,觉得刘更生已经不错,接下来,他打算开始让人去满天下找找另一个人了。
  “陈汤也该崭露头角了罢?”
  ……
  等任弘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解延年已经被匡衡这小子刁难得连连败退,加上王吉、韦玄成、萧望之三位博学大儒的围殴,一时间左拙右支,败下阵来。
  “延年莫要气馁,此非战之过也。”任弘倒是无所谓,毛诗只是附赠,是一匹下等马,吸引了对方四匹上等马已足矣。反正他没太重视,输了也没事,毛诗走民间路线,只要好好运营,未来照样能吊打三家诗。
  至此,石渠阁之会第一天宣告结束,而春秋三传的大戏明天才开始。
  光是从天子和百官诸儒对韩氏易传的批判来看,公羊春秋是凶多吉少了。
  这导致榖梁一派的萧望之等人,都已经开始提前研究决赛的对手,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对付刘更生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魏相与萧望之等人彻夜琢磨:”汝等可知那任氏《左传》虚实?“
  “杨恽曾劝盖宽饶学《左传》,说起过此学要点。”
  萧望之仍在可惜盖宽饶,但立刻打起精神道:“左传一家,被任弘特别点出,举为全书要典的,便是一句话,一句出自《僖公二十五年》的话。”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


第520章 权变
  “王式?那是何许人也。”
  去石渠阁的路上,与任弘同车的张敞提及此人,任弘却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昨日列席于石渠阁中,骠骑将军忘了么?”
  任弘无语,昨天全是戴着高帽子的儒生,名字都很陌生,他哪能一一记得啊。
  张敞只好帮任弘回忆,说四家诗混战时,鲁诗那边除了韦玄成、鲁诗博士江公外,还有东昏侯——也就是废昌邑王刘贺的老太傅王式也被邀请来了。
  张敞道:“王式乃是昌邑王刘贺的太傅,昌邑王因行淫乱被废,昌邑群臣因此下狱诛杀。王式也在被诛杀之列,廷尉责问王式,你是昌邑王老师,为何不进谏制止?”
  “王式答道:我朝夕给昌邑王讲授《诗经》三百零五篇,那些教人做忠臣孝子的篇章,都是反复讲诵;那些描述无道昏君的篇章,我也痛心剖析,怎么没有进谏!廷尉以为有理,也免去了他的死罪。”
  “而王式回家教授,其弟子沛县褚少孙等应博士弟子选,成绩甚佳,得到太常赏识,这次也将王式邀请来了。”
  不过昨天多是韦玄成发言,王式倒是没太多话。
  结果昨日鲁诗一派庆祝狙击毛诗成功的酒宴上,就出事了。
  “鲁诗博士江公对王式心怀嫉妒,与王式起了口角,王式秉承《曲礼》不肯以客身份唱《骊驹》,江公遂大骂王式所学的是《狗曲》。”
  “王式觉得羞耻,装醉跌倒,今早就走了,其弟子沛县褚少孙不忿,便跑到向京兆尹状告那江公有辱斯文。”
  任弘道:“此事不该告到太常处么?莫非那褚少孙认识你?”
  张敞道:“然也,褚少孙对史颇有兴趣,曾登杨恽家门,跪求借《太史公书》观看。”
  “杨子幼借他了?”据任弘所知,杨恽一贯是眼高过顶的。
  “借了,还夸此子有史家之才,我去子幼家时遇到过一次。”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韦玄成已经是列侯了,还是太中大夫,不屑于争区区博士之位。但江公却害怕王式抢了他的饭碗,加上王式也和他一样,在鲁诗之外钻研孝经,还有口碑不错的著述,所以江公才嫉妒不已。
  “石渠阁之会还没结束,这就迫不及待开始内斗了,果然是儒生啊。”任弘摇头笑道:“更何况,彼辈就笃定毛诗败了?”
  虽然解延年口头上不敌三家,但毛诗到底能不能位列博士,最后还不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不过为了区区一个博士之位,这些“大儒”就能说出如此粗鄙之言,若为了一整个学派的地位和仕途?真不知会做出怎样疯狂、没下限的事来。
  他说的就是公羊家。
  “公羊派加人了。”进了未央宫来到石渠阁附近,提前来到此处的黄霸来告诉任弘这件事。
  “公羊众人说,他们与榖梁本来各出五人,但榖梁却暗暗加了萧望之,不公平,故公羊也加了贡禹为助吏。”
  琅琊人贡禹是王吉的老友,“弹冠相庆”这个成语的贡献者,乃是董仲舒的再传弟子,本来和萧望之等同属于“清流”,可这次关乎门派存亡,他也不得不坐到萧望之所占的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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