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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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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弘正要说,他先前对瑶光也有所隐瞒,因为顾虑乌孙与龟兹的关系,没将赖丹与龟兹的纠葛讲明白。在史伯刀提供情报前,他也没料到龟兹会这么彻底地倒向匈奴,做出劫杀两国使节的事来。
  先前大家只认识一天,怎可能毫无间隙?该说不该说的都统统分享。
  但经过一场血战下来,在这场旅途中,乌孙人确实是能够信赖的盟友,只有坦诚相见,才能化解危局。
  不等他说出口,瑶光却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果然,冯夫人教的法子没错,说出来,就畅快了!”
  言罢将任弘手里的酒壶夺了过去,黑暗中任弘只能听到吨吨吨的声音,这酒量真让人汗颜。
  喝完一擦嘴,瑶光却又任弘长拜作揖:“解忧公主之女,有债必还,有错必偿!往后,只要任君有命,只要是瑶光做得到的,定当万死不辞!”
  任弘毕竟披着重甲累了一天,随着夜渐深,寒意和睡意一起袭来,这天晚上和瑶光又断断续续聊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在眼皮打架时,仍迷迷糊糊中想着:“抵达轮台,就真的能脱险么?”
  任弘却觉得,不一定。
  这场匈奴人的反击,蓄谋已久,绝不会就此草草收场。
  如果事情到了最糟糕的程度,瑶光的这份歉意,欠他的这个人情,或许,会成为改变局势的关键!
  对了,风明明这么冷,为何身上却这么暖和?像是被一头毛茸茸的动物抱紧了一样。
  他甚至梦到萝卜变成了匹半人马,过来给主人暖身,这是梦,一定是梦。
  等任弘猛地惊醒过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而一偏头,发现自己身上,竟披着一张白狮皮。
  “这张白狮皮是昆弥亲手所猎,价值千金,只送给乌孙的朋友。”
  瑶光的声音传来,她守了一夜,依旧神采奕奕,此刻正盘腿坐在任弘对面,调试弓箭。说话间转过身,对着龟兹城的方向,空拉弓弦,带着恨意!
  “但龟兹,已不再是乌孙之友,而是乌孙之敌!”
  “倒是任君,才是乌孙的患难之交!才配拥有这份昆弥的礼物。”
  瑶光笑着起身,天边的第一缕晨曦照在身上,英姿勃发。
  “走罢,任君,得赶路了。吾弟万年久久未见我,怕是又要哭鼻子了!”
  ……
  而在龟兹城中,却是另一番光景,今日的混乱,让整个城邑人心惶惶,哪怕内城宫室内,龟兹王也不得安寝。
  得知绛宾王子虽然会失去一只手,但头发却安然无恙时,龟兹王长长出了一口气,但随着而来的,是愤怒和恐惧。
  怒的是主持这一切的左力辅君姑翼办事不力,按照原本的计划,要先诱出汉使擒住,再灌醉其吏士,兵不血刃。
  而乌孙使团那边,最好不要动手,控制住瑶光公主,囚禁在宫中,那年轻的乌孙王子,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等匈奴重新控制渠犁和铁门,将汉人挡在东方,龟兹便可收复轮台乌垒,让绛宾与乌孙公主抱着孩子去赤谷城,达成联姻,如此便能保持北道大邦的地位。
  可事实上,每个步骤都完全失控,最后还让两国使团逃了!
  想到这,龟兹王就有些后怕:“三十余名汉使吏士,便能破开城门冲出去,上千人都捉不住,匈奴人去追逐也被击退。”
  “若每一个汉人兵卒都如此善战,以龟兹之力,真的能拿下轮台,真的能抵挡汉朝后续派来的大军么?”
  因汉军十二年未出玉门,而快要被西域诸国忘记的轮台之屠,再度成为龟兹王的梦魇!
  更何况,龟兹现在同时得罪了乌孙、大汉,眼下汉为匈奴所迫,无法立刻派遣大军来惩戒,可过几年呢?若是龟兹遭到两面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还来得及,还能回头,龟兹大邦也,汉难以发兵远征,能够和,绝不会选择战争和屠灭。只要我将罪责,全都怪到姑翼一人头上,只要将姑翼……”
  正想着时,龟兹王的寝室大门却被忽然推开了。
  左力辅君姑翼走了进来,拜在地上,哭泣不止。
  龟兹王大惊,起身看着姑翼:
  “左力辅君,为何来此?出了何事?卫士,卫士何在?”
  没有一个卫士响应,反倒是姑翼身后,有两个匈奴人,正阴阴地看着龟兹王。
  龟兹王心知不妙,只能放缓语气:“左力辅君为何哭泣?”
  “姑翼在难过。”
  姑翼抬起头,脸上鼻涕眼泪一起流下,还真不是作伪。
  “姑翼乃是老臣,已经侍奉了两代龟兹王。”
  “而现在,不得不送王去见先祖,但请王放心,老臣会像待你一样,忠心侍奉第三代王,绛宾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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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东方未明
  (为白银萌人在梧桐下加更1/10)
  ……
  只允许龟兹王室蓄养长发的传统,大概是两百年前开始的,最初时,这是王权初建后,为了将王族与普通人区分开来的手段。
  但后来,龟兹王室连这点初衷都忘了,反而发自内心地以为:
  那长长的头发里,蕴含着王权的力量!
  头发越长,责任越大!
  但姑翼最清楚这些长发的本质:在龟兹悠久的历史中,他见过因为头发被火点着而疯狂嘶喊,一头扎进池塘里的王子。
  也有一位因为脱发,而下令所有龟兹人必须刮光头的王,那时候他们还没学会戴假发。
  “这头发最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将人勒死而已。”
  看着面前被匈奴人用其长发勒住脖颈,窒息而死的老龟兹王,姑翼露出了笑。
  旧王已死,等明日,就宣布汉使任弘因为召妓不满,仗着是大国使者,大闹龟兹,杀人无数,龟兹王怜悯子民,为此感到难过,引发了心疾而死。
  至于绛宾,那个除了舞乐外全然不会的王子,只会傻傻地听姑翼摆布,更勿论,姑翼身后还有匈奴在支持!
  当姑翼去向僮仆都尉报喜时,他正在更换包扎伤口的布,赵汉儿那一箭势道很猛,醍醐阿达短期内是没法开弓了。
  “办妥当了?”醍醐阿达难掩脸上的不满。
  姑翼拜道:“大不幸,龟兹王已去见了祖先,天亮后,绛宾王子就能坐上金狮子床,同时宣布为先王报仇,出兵协助日逐王,必要将汉人赶出北道!”
  醍醐阿达松了口气,龟兹王一贯喜欢在汉匈间摇摆,日逐王派他来龟兹前就说了,若龟兹再敢反复,则立刻诛之!
  如此一来,龟兹国仍在掌控中,姑翼害怕被汉人清算,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助匈奴打赢这场仗。
  只可惜,让那任弘和乌孙公主逃走了。
  醍醐阿达有些遗憾:“若我没将大多数骑从派去协助你伏击汉军,岂会叫他们轻易脱身!”
  只恨醍醐阿达太过高看龟兹,觉得满城上千人,对付区区两个使节团,应该易如反掌,却不料汉使识破龟兹人阴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反而是他们。
  但东边的战事,却出奇的顺利。
  姑翼从上次与赖丹会面交接轮台时,便已在算计他,此刻告知醍醐阿达最新的消息:
  “愚蠢的赖丹,我数日前听他的话,交出了乌垒城,他便分了一百兵过去接收。如今已在半道上,被我的两千邑兵,及僮仆都尉派去的三百骑伏击!”
  “如此一来,轮台就只剩下赖丹和两百兵卒了!我再从龟兹其他城邑发三千人过去,以五千困两百,迟早能攻下,只是担心渠犁那边的汉军……”
  “你与我只管进攻轮台,其余不必担忧。”
  醍醐阿达站起身,看着东方的曙光,笑道:“为了这场仗,西域的诸王们,足足准备了数月。渠犁现在自身难保,根本不会发一兵一卒救轮台!”
  “而那逃走的汉使及乌孙公主,很快便会发现,往东走,已是死路一条!”
  ……
  而使团这边,任弘他们虽然摆脱了追兵,但仍不敢大意,没有走从龟兹去往轮台的大道,而是从绿洲南方的边缘,靠近沙漠的地域慢慢绕过去。
  当情势不紧迫时,瑶光不再与任弘同骑一马了,任弘感觉萝卜蹦得比昨天欢快多了。
  多亏了汉使团携带的医药,受伤的几名乌孙人缓了过来,甚至连那个刮光头的阿雅,都能坚持自己上马,哪怕全程都忍着疼,却仍紧紧跟在瑶光马后。
  从龟兹到轮台,不过两百余里,快马两日可至,但使团绕行,却要花三天时间。
  “到了轮台,便能吃上烤馕了。”
  大食量的韩敢当又饿了,他们突围匆忙,只带了甲兵,大多数辎重都丢在了龟兹城里。
  西域并非哪都如白龙堆一样可怖,在天山雪水滋润下,龟兹、轮台的环境跟敦煌差不多,甚至还更好些,水在沿途溪流可以获取。
  但食物的话,在这地广人稀的地域里,除了狩猎外,便只能靠乌孙人杀了一匹受伤的马才熬过来的。
  马儿也是惨,半个时辰前还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半个时辰后,就成了埋在火灰下的食物。
  因为害怕点火太久被敌人发现,只能用任弘泥巴烤羊脖子的办法,在坑堆里焖熟——其实只是半熟不熟。
  都这会了,也没法挑剔半生马肉的味道,汉军吏士们皱着眉努力撕扯精瘦的马肉。而乌孙人就没这么客气了,大块咀嚼,边吃边分享吃马肉的经验。
  瑶光成了队伍里的翻译:“他们说,只有战马,肉才会太精瘦难以咀嚼,但若不是战马,而是肥硕的母马,或是年轻一点的小马,像它一样,不要超过五六岁,肉会很嫩。”
  虽然只是一匹马,听不懂这女人在说什么,但看她一边大嚼同类的肉,一边指向自己,萝卜还是打了个寒颤,嘶鸣着原地撒泼起来。
  任弘连忙拉住萝卜,安抚它,并在它耳边低声道:
  “萝卜啊萝卜,我知道你为何讨厌她了。”
  任弘倒是知道,吃马肉是乌孙的老传统了,马的驯化远远晚于其他动物,而乌孙人的祖先,是在中亚草原活动的塞种人,正是这些最初的游牧民驯化了马,最初是养肥了吃肉的。
  但就在某一天,可能是一个塞人看着马儿那优美的脊背,起了兴致,忍不住骑了上去,从此解锁了骑术。这项技能和马匹驯化一起,随着塞人的大迁徙,慢慢向世界各地传播。
  和塞人祖先一样,乌孙平时很善待自己的坐骑,在歌谣里称赞它们的矫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杀掉肥硕的母马来吃肉,并对马肉肠情有独钟。
  但在中原,却有这样一个传说:
  “马肝有毒,不能吃!”
  如此说着,热心的韩敢当极力阻止乌孙骑君乌布将马肝放进嘴里。
  食马肉不食马肝,这是汉人的传统,据说,那个被封为“文成将军”,为汉武帝求仙的大忽悠李少翁,官方公布的死因,就是吃马肝而亡——其实是伪造天书被识破,遭到诛杀啦。
  虽然也可能有重金属,但马肝不比河豚,稍加尝试就能知道吃不死人。
  真正的事实是,在汉地,马这么珍贵的战略资源,用来食用真是浪费。除非行军迫不得已,或者驿站里的马出意外死了,极少吃马肉。
  所以马肝的传闻与更夸张的“马肉有毒”一样,不过是以讹传讹,为了避免中原人因口腹之欲,而对马动歪心思。
  但乌布显然误会了韩敢当的意思,以为他想分享这种在乌孙人看来,绝美的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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