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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春刀与绣花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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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呦目露恐慌,她没想到程方南竟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他怎么能这样,他明明早就定了亲事。
  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阮呦一口咬住他的虎口,她咬得发狠,直到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程方南吃痛,面色阴沉下来,“阮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声好气跟你说不听,就别怪我。”
  他伸手使劲拽住阮呦往后拖,疼得阮呦蹙起眉头,皓雪一般的手腕很快泛起青淤。
  程方南刚想说话,却发现阮呦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弯着腰,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
  身旁的人不断地拥挤冲撞着,阮呦越来越难受,有些窒息,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恍然间,她听见程方南惨叫声,紧紧被束缚的力道一松,她在慌乱的人群中看见一双黑眸。
  一双充满戾气又狭着疼惜和复杂情绪的黑眸。
  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她想朝他弯弯唇,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胸口的窒息感压迫而来,她微微张开口,想说,阿奴哥哥你回来了。
  然而什么也没说出口。
  陆长寅接住阮呦软软倒下的身子,手指颤栗地将人拥在怀中,他抱着着她冲开混乱的人群,身上的伤口不断地裂开。
  很疼,疼得几乎让他昏厥。
  程方南摔倒在地,抱着如同断掉得右腿,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四处逃窜的人群一脚又一脚踩在他的身上,他起不了身,只能抱着头蜷缩身躯,受着一脚又一脚。
  程方南眼睛充满了恐惧。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被活活踩死。
  “方南哥。”
  “方南哥,你在哪!”
  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着,一个肤色很黑的女子踮着脚尖四处找寻,满脸慌乱。
  程方南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顾不得身上的疼楚,急忙扯着喉咙应声,“在这,我在这。”
  “啊!”扶在地面的手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人踩住,锥心的疼,程方南发出一声惨叫。
  刘蓉的耳朵动了动,寻声而去,就看见躺着地上捂着手的程方南。
  她心里着急,连忙使出吃奶的劲将身边的人推开,冲到程方南那边,将他扶起来,心疼地问道,“方南哥,你没事吧?手受伤了吗?”
  “伯母和伯父都不见了,被人群冲散了。”刘蓉眼眶发红。
  “我先带你离开这。”她将程方南扶着往外挤,她个头本来就壮实,常年做活力气也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力气比男人还大,能够很容易地推开那些当路的人。
  一路上将程方南护得好好的。
  程方南心中微微动容,只是在看见她涨红着脸,一身粗鲁的模样后心底又生出一抹厌恶。
  这样的女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娶的。
  忽然想到什么,程方南眼底滑过一道狠意。
  只有刘蓉死了,他就不用娶她了。
  ………
  “爹,大哥救我!”程青梅一身枣红色的衣裳在流民中异常显眼,她哭得眼涕横流,看着躲起来的父兄不可置信,几个手握大刀的胡鬃男人淫/笑着拖走她。
  “娘,娘……”
  “梅子!!”林氏急得大吼大叫,连忙拽着程家兴冲上去,“你个孬种,你女儿都要被绑走你还敢躲着!”
  “去救梅子啊!”
  她一身蛮力推开几个土匪。
  “臭老娘们!不识好歹!”土匪汉子咧开嘴,嘴碎一句,举起大刀就砍了下去。
  血飙出来,溅了程家兴一身,林氏瞪大眼睛,身子直直倒地。
  几个土匪汉子一脸凶狠地大笑起来。
  “啊!”程青梅抱着头尖叫起来。
  —
  原本结痂的伤口再一次崩开,浓浓的血腥味袭卷而来,陆长寅噗的一声喷了口血出来,他步履踉跄几步,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他甩了甩头,抱着阮呦跌跌撞撞地又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不停地跑,也看不见方向。
  身后嘈杂恐慌的尖叫声离得越来越远。
  陆长寅强撑着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身子靠在树干无力地滑下,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阮呦,长眸闪过一丝无奈。
  身上的钝疼感传过来,陆长寅闷哼一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惨白的月色从交织盘绕的树枝中渗透下来,陆长寅靠在树杆上,微扬着清瘦的下巴,衣裳松松垮垮,露出半根锁骨。
  他看着自己的手,脑袋昏昏沉沉,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他这是做了件什么狗屁事。
  他用尽一切手段,忍受一切屈辱是为了苟且活着,不是为了英雄救美送死的。
  该一走了之的。
  陆长寅仰了仰头,那双半阖的眼眸里带着自嘲。
  “咳咳咳……”他又咳出血来,血迹顺着唇角滑下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没骨头似地靠在树上。
  阮呦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她的手腕青乌了一片,一身雪白的肌肤娇嫩,稍稍碰一下就泛红。
  他想起阮呦方才眼底的绝望,莫名的升起躁意。身体又开始变得滚烫,破开的伤口浸湿衣襟。
  陆长寅阖上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阮呦的手腕,任由意识被黑暗侵占。
  罢了,就当是还她一命。
  往后各不相欠。
  —
  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将阴翳地丛林照亮,几束白色的光线从高高的树枝上透下,宛若人间仙境。
  烈日还未升起,空气中多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阮呦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杏眸,陌生的环境一瞬激得她清醒过来。
  爹爹,娘……
  她一下子坐起身,就看见阿奴哥哥垂着头靠在树干上,青灰色的衣裳被血侵染成了朱红色的血衣,削瘦的下巴上还沾着干涸的血珠,眼睛紧紧地阖着,敛去了一身的防备和生人勿近。
  就像睡着了一样。
  阮呦捂着唇,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打在陆长寅的手背上。
  她的手触摸到陆长寅的衣襟,湿漉漉的,全是粘腻的血。
  阿奴哥哥身上的伤全裂开了。
  阮呦指尖轻颤放在陆长寅的鼻翼下,感受到微弱的呼吸,身子才瘫软下来。
  还活着。
  —
  纵然流民已经被这场荒灾蹉跎得冷漠麻木,但看着山谷遇难场上满地的尸体,和被抢劫一空的粮食,所有人都濒临崩溃。
  还活着的人手脚冰凉地回到这里,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摔得粉碎,几万人俯在地上痛苦,绝望的呜咽声响彻寂静的山谷。
  这里是人间炼狱。
  然而却不是结束,是开始。
  阮呦跪在小土冢面前,手指紧紧地捏着那套十二生肖木偶,脸上一片湿润。
  阮爷爷死了。
  被人推倒在地活活踩死的,阮父在遍地的尸体中翻出阮爷爷的时候,他已经不成人样了。
  郑氏被土匪拖走了,阮二叔去救她的时候被人推倒在地,混乱中的人群踩断了他的腿。
  陈娘子手上的菜刀上染了血,若不是当时她拉着李氏跟那些土匪拼命,李氏也难逃一劫。
  阮二叔跪倒在地,像是被人抽了魂魄,双目无神地磕头。
  陆长寅也昏迷不醒,生死难知。
  阮雲红着眼眶将阮呦拦进怀里,轻轻拍着阮呦的后背,阮呦低低地抽泣几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山谷中无数压抑着的抽泣声爆发出来,满目疮痍。
  阮雲跪在地上,看着无助的家人,紧紧地抿着唇,攥紧拳头。
  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渐渐转变,变得坚毅,变得狠戾。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狗今天被打脸啦。


第14章 活着
  阮呦说了昨晚程方南想掳走她的事,是阿奴哥哥救了她。
  她害得阿奴哥哥再次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阮家怒火攻心,又气又怕,没曾想过一向斯文有礼的程方南竟是如此小人。
  李氏抱着阮呦后悔痛哭,她们该听呦呦的,该在原地停歇一晚。
  说不定就能躲过这一场祸事。
  阮呦坐在陆长寅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他浑身哆嗦着,下颚又消瘦许多,棱角显得异常凌厉,薄唇紧紧抿着,阖着的眼睑遮住那双漆黑眼睛。
  阮呦很怕看那双眼睛。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带着疏离薄凉,拒人千里,笑起来的时候慵懒散慢,好像随时都是在嘲讽什么。
  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大着胆子握住陆长寅的手。
  手心的温度滚烫的,像是着火了一样。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指腹掌心满是粗砺的茧。
  阮呦心里一酸,鼻尖通红,眼泪滚落下来,“阿奴哥哥对不起。”
  她轻声道歉。
  她知道阿奴哥哥想扔下她不管的,他也总是让自己不要信他,他说自己是坏人。
  只想活下去的坏人。
  但她不管那些,她只知道阿奴哥哥最终还是回来救她的,哪怕他再想抛下她不管,他还是来救她的。
  舍了自己的命救她。
  “呦呦,阿奴会好的。”阮雲在她坐身边坐下,沉声安慰。
  阮家的包袱和粮食都被抢走,除却手推车上还剩下几个野果子外,只有阮呦身上的包袱还在,里面只有一张饼,其余的都是她之前偷偷给阮惜和阿奴哥哥匀出来的药材。
  她将自己贴身包袱里囤下来的干粮取出来,凑在一块也不过两张饼。
  这些东西省吃俭用只够阮家两天。
  —
  路上成堆的尸体越累越多,炎热的夏天很快腐烂,散出着冲天的恶臭。
  逃荒的路上越来越艰难,周围的人都变了。
  有不少人都红着眼睛观察着四周,一旦看见谁有吃的,就操着木棍砖头一哄而上,不管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谁要是挣扎就直接活活打死。
  阮家仅剩的半张饼也被人抢走了。
  阮呦亲眼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将一个带着孩子的老人用木槌活活砸死,血肉模糊,他们不但抢走了食物,还将那个小孩子也抓走。
  发现了阮呦后,几个人朝着阮呦看过来,上下打量一眼,咧开嘴笑着跑过来。
  阮呦慌忙逃跑,却被身后的木墩绊住,摔倒在地。
  几人狞笑着跑过来,要抓住她的脚,阮呦慌乱下掏出插在衣襟的针,扎他的手,她用了狠劲,整根绣花针没进那男人掌心一半,趁着人没反应过来,她将身后的背篓砸在他脸上,提了口气疯狂地跑。
  等到了提着刀慌忙找她的阮雲面前,阮呦身子一软,才开始放声哭起来,她身子不停地战栗着,差点昏厥过去。
  “呦呦别怕,哥哥在。”阮雲心疼得要死,手指紧紧地捏着刀柄,指节泛白。
  百无一用是书生,念了这么些年书,到了这样的关头却毫无用武之地。
  他有什么用。
  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有什么用。
  阮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感受到兄长身子微微发颤,她抬眼,泪眼朦胧中隐约看见阮雲眸中一闪而过的决意,看得阮呦心惊。
  “哥哥会保护好你的。”阮雲带着阮呦回去。
  阮家人见她眼睛红肿,心提了起来,都拉着她问清发生了什么,气氛沉重压抑,所有人在围在一起,肩靠着肩,沉默不语,却也无声地安慰着彼此。
  夜里,阮呦因为受了惊吓,精神疲累,李氏拍着她的背让她歇息。她眼皮就打架似的,睡熟前,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兄长和阮父他们聚在一起低语着什么。后来眼皮太沉重,她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阮呦听见李氏辗转反侧,咳嗽了几声。
  长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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