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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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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门最下的孔洞打开,一只胳膊伸进来,放下一盘黍米饼,并一罐薄粥,然后便“哐”地又把孔洞的小盖子合上了。
阿芳摸索着走过去,拿了吃食,轻声招呼常玉娘:“常小娘子,你也吃一些吧。”
常玉娘不说话。
阿幸轻哼一声。
“已经这般地步,他们要怎么摆布我们摆布不了?何必在这吃食里动手脚?吃一些吧,不然你撑不住。”阿芳劝道。
过了片刻,常玉娘终于动了。
第40章 诡异的字
到午正时分; 衙差们把张五家的院子并屋里地面都刨了一遍; 没有发现更多的尸骨。
谢庸、崔熠、周祈也把坊内南北主路及到常家陈家几条小曲沿途住户都探问了一遍,有一户苗姓人家见过常玉娘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看灯,另有一个姓庞的妇人说在小曲头儿上见过一辆黑篷马车,却未注意赶车的是什么人。
京兆专门运尸骨的车马也到了,几人便把嫌犯张五、两具骸骨和那一柜子女子衣服都带回了京兆府。
郑府尹一脸的晦气,大正月的,就起出两具骸骨来; 今年看来是不易过了。郑府尹又觉得有点冤,这凶案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哪一任府尹的时候犯下的,如今却要算在自己这里; 真是……郑府尹突然想起周祈说过的“猫吃肉,狗挨揍”来; 这话虽粗鲁了些,却也精到。
这惹事的上元节啊!郑府尹看一眼拉骸骨的车; 对谢庸道:“年年上元节都出事; 某是真想上书圣人,奏请停了这三日不禁夜。”
周祈和崔熠在后面彼此丢个眼色,老郑又说便宜话儿……
谢庸却神色认真地道:“上元三日看灯是民间长久以来的习俗,放夜是本朝定鼎就有的德政,郑公固然为京城稳定、百姓安危着想,这奏表却恐怕难批。”
郑府尹顺着梯子走了下来,摇头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周祈看谢少卿又戴上了善解人意好脾气的面具,不由得心里一哂; 又觉得奇怪,同样都是旁司同僚,何以谢少卿对自己就总是不假辞色?也不是熟了才“熟不拘礼”的,而是从一开始便如此。周祈突然想起在东市的“一开始”……也罢,谢少卿这样的长相,其实冷着脸比“善解人意”的时候还更好看些。
“不瞒郑公,下官这几日也在想上元治安之事。”谢庸道,“固然停不了这三日不禁夜,但吾等亦可做些什么。”
“守卫京畿之禁军有限,无法遍布全城各坊,是否可以在各坊招募义勇,于节庆日,也不只上元,其余诸如上巳节、中元节、重阳节等人流涌动、倾家外出的日子,在坊内及人流聚集地巡视,以弥补禁军之空档?”
“再则,亦可从百姓教化上着手,编些方便易记的治安歌诀张贴在坊内,节前令坊丁敲鼓宣扬传布,以提醒疏忽轻慢者,警告有心作恶者……”
想不到谢少卿敷衍面具后面竟然还有真举措,周祈有些诧异,旋即又觉得这才是谢少卿。
郑府尹缓缓地点头,也觉得这举措极好,按谢少卿所言,费事不多,却很实用,关键——让圣人看到京兆府的作为,也堵堵某些朝臣的嘴,省得他们总说自己是个缩头的。
郑府尹拉着谢庸的手,满面慈祥,正待说什么,却听身后崔熠道:“聪明的脑袋果然是相似的,之前阿周便提议说在坊间贴警示布告,我也觉得甚好。”
郑府尹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咳嗽一声,回头看看崔熠,又看周祈,谢庸也看周祈。
崔熠这么说,郑府尹总要给他几分薄面,便夸一句:“哦?某只道周将军明察秋毫、武力超群,没想到于教化百姓上亦有见地。”
周祈弯起眉眼,拱拱手笑道:“下官只是碰巧想到一点而已,碰巧。”
看着她貌似谦逊实在得意的嘴脸,谢庸突然想起胐胐偷吃了肉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时候的样子,眯着眼,竖直尾巴,尾尖轻摇……谢庸看向她那雕金镂银、有节有毛的马鞭——果然轻轻地晃着呢。
郑府尹与周祈犯相,实在看不了她的样子,便只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又回过来情真意切地夸赞谢庸是“才比子房”。
周祈则丢给崔熠一个赞许的眼神儿,多谢这兄弟话说半句,没把自己拟的那些“警示之语”一并说出来,可以想见“私奔乃短视下策,聘娶方为长久之计”,“私奔一时爽,被弃泪滂滂”,“带尔私奔者绝非真爱”等语一出,郑府尹得是什么样的面色——旁的时候他什么面色倒不要紧,但今天还要在京兆府混饭呐。
崔熠虽时常说话不过脑子,但在外人面前维护兄弟却自觉自动得很。兄弟间的玩笑语,岂能说给老郑听?这老叟什么话都较真儿,根本不懂何为风趣。
交接了嫌犯和证物,几人先吃已经迟了的午饭。
今日周祈到底吃上了京兆府的公厨。不知是京兆府公厨格外好,还是沾了谢庸、崔熠的光,案上有鱼有肉,且不是一锅乱炖的味儿,有一道醪糟秋梨甜汤,哪儿哪儿都正好,似乎比丰鱼楼的也不差什么。
谢庸来了,郑府尹自然相陪,吃着饭,便又聊起案情来。
郑府尹也已看过了诸色物证,约略知道了诸人之前的分析,“某看那信,文理颇通,字写得尤其好,或许真是什么落第士子所书。若这士子便是诱拐犯……读了这么些圣贤书,却用来作奸犯科,真是罪不容诛啊。”
郑府尹看向谢庸:“某看那字与时下字风不同,有些魏碑的笔意,子正看呢?”到底是进士及第的人,郑府尹眼力是尽有的。
谢庸点头:“布局疏朗,含蓄清雅,似有些北魏宋先生的意思。”
郑府尹也只看出有魏碑的痕迹,并未看出“宋先生”来,当下便让人去证物房把那封信再取过来,“我们一起揣摩。”
崔熠对自己的无知从来不遮不掩,“这宋先生又是哪位?”
郑府尹难得见这位下属请教学问上的事,顿生欣慰之感,拈须道:“魏碑分四类,造像记、碑碣、障崖、墓志铭。书写墓志铭之人大多未留下姓名,《刘鸿墓志》《王遣墓志》《张乔墓志》笔风相同,前朝有人考证,说这书丹者姓宋,乃从前宋国公室后裔。”
听郑府尹一句话支到了春秋战国,崔熠这上学就睡觉的,听得有点懵,看向同样上课睡到流哈喇子的周祈。
周祈虽于这些文墨典故不太懂,却是个知道世情的,把嘴里的炸蚕豆吃完,轻声与崔熠解释道:“不过是表示有来历而已。时人给自己修家谱,爱乱认祖宗;考证旁人,自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也要给他安个有来历的祖宗才行。”一个名声不显的普通人,是不是真姓宋都两说,更何况千年前的祖宗……
崔熠笑起来,要不说是阿周呢,总是能透过那些虚头马脑的东西,看清真相。
周祈虽声音不大,但共处一室,郑府尹哪有听不到的,不由得抿抿嘴,但到底顾忌她的身份,没有说什么。
谢庸则微翘嘴角,聪明是尽有的,只是不爱读书,嘴巴又太坏。
衙差取了那物证书信来,郑府尹看过,又传给谢庸,然后是崔熠和周祈。
周祈对这种文墨的事着实不大懂,拿远了看,离近了看,再怎么仔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这墨香味儿……周祈皱皱眉。
谢庸道:“时人重帖书,临摹魏碑者不多;先帝时显明和尚写《抒怀帖》,字势飞逸,有《石门铭》之风,带起一阵子摩崖碑文热,但研习墓志铭的却少;便是墓志铭中,历来推崇的也是几篇王室墓志,宋先生这几篇都非元氏之墓志……”
便是周祈和崔熠也听明白了,这宋先生的字风属于犄角旮旯那一类,研习的人很少,估计便是知道的人也不多——难怪刚才郑府尹拈须的样子有两分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魏碑部分参照了百科“魏碑”词条和《如何欣赏墓志书法》等资料,但掺了很多瞎编,别当真。
第41章 骸骨冤魂
这书信再是蹊跷; 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据此找到写信之人; 还是先审张五为要。
如今郑府尹对谢少卿信服得紧,一边往大堂走,一边还在与他议案情:“若拐走陈大娘姊妹的另有其人,作案又恰选在张五家附近,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这张五与他们会不会是同伙儿?”
谢庸道:“还是先审一审吧,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巧。况且从地方选择上来说,张五家附近; 也确实适合作案。张五家在常安坊南北主路与小曲交接处往西两百步之处,左右邻居都有百步之距,格外荒凉;从张宅再往西; 离着常宅就近了,再往东; 则到了主路,主路上未免人多; 不好下手;张五这样的老叟; 即便上元节,其宅前也必不是灯笼火把格外明亮的,故而选在这里作案,有其道理在。”
郑府尹点点头。
“从作案者特质上看,也不太像一拨人。张五猥琐贫穷,家中没有半张字纸,残害这些女子是为发泄其淫·欲,其藏尸方式是家中庭院; 又把各种赃物堂而皇之放在家中。”
“而这写信之人,颇读过些书,又以两千钱压信——两千钱够张五过几个月了。若拐走常玉娘并陈氏姊妹的是同一伙人,他们先是设计诱引常玉娘,作案后又扫尾,送信给陈三,明显是有谋略的,与自家院中藏尸的张五,不是一类。”
郑府尹又点点头。如今郑府尹颇信服谢庸,这位谢少卿虽年轻,说话却有理有据,又正正经经,不似那两个……
不知道自己又被腹诽的周祈和崔熠也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案情。
“一个擅写墓志铭笔风的诱拐者……我怎么觉得后脊背发凉呢。”崔熠又想起自己那梦来。
周祈是个敢在坟地埌子睡觉的主儿,从未被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困扰过。周祈教导崔熠独家法门:“你这心里就不能打怵。你还是跟我学套剑法吧,比收两张符有用。莫说做梦,便是真有什么邪魅,拿剑捅了它就是!”
“捅了它……”崔熠看周祈。
周祈一脸悍勇:“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捅一双,一下不行捅两下,把它捅成筛子!”
崔熠突然想起周祈从前说的什么“身在法随,勇猛强刚,倚仗手中之剑,擒拿鬼怪妖魔,涤荡人间凶戾”之类来,难道莫非,莫非难道,不都是鬼扯?
“学不学?”周祈还在兜售她的剑法。
崔熠咬咬牙,学不会也不过是再被这货笑话两句,“学!”然后又觉得这“好事”不能落下谢庸,“连老谢一起。”
周祈懂崔熠的心思,丢人这种事,搭伴儿最好啦!只是谢少卿这样的性子,恐怕不会答应。周祈又觉得,谢少卿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估计是个胆大心硬的文弱书生。
几人来到正堂,因是命案,依旧是郑府尹和代表大理寺的谢少卿堂上主审,崔熠、周祈堂下坐着。
衙差把张五掼在堂前地上。
郑府尹拍响醒木,“张五,还不把你所犯罪行从实招来!”
张五如一团烂泥,只知道萎在地上哭。
郑府尹审案审了几十年,很知道如何攻破嫌犯心防,“莫以为你不说,便不能定你的罪。本官实话告诉你,单凭那些证物,就足够斩了你的,只是有份口供,还完整些。你老老实实招了,免得临死之前,还受皮肉之苦。”
张五折磨杀害那些女子时或许心狠手辣,临到自己身上,却怂得紧,不用郑府尹真让人拿出棍棒,他便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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