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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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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熠皱起眉。
  周祈接着道:“若不想顺手劫财,只是慌乱中掉了荷包,那这荷包为什么是空的?恐怕让丹娘搜刮去了这个理由说不大过去。”即便是北曲,也不兴这样。
  崔熠缓缓点头,“确实说不过去。还真有点扑朔迷离啊。”
  “哎?”崔熠突然看向谢、周二人,“你们这一唱一和的!还有讯问丹娘时,你们一软一硬,配合很是默契啊。”
  谢庸和周祈彼此看一眼,又都扭开头。
  崔熠笑起来,“嘿,我跟你们俩也都打过配合,回头咱们抓住真凶,一起三堂会审,肯定精彩!”
  对这样胡吹瞎扯的话,谢庸少有地“嗯”了一声,又道:“赵宅旧主程纬卿的事还得催着他们些。”
  周祈则忙着从脑子里驱赶“一软一硬”的事,看来,有些书也不能多看啊……


第10章 审问方郎
  第二日早晨,周祈端碗坐在干支卫公厨饭堂喝羊肉馎饦。与东市老杨家的炝锅羊肉馎饦不同,公厨里都是头一天把肉炖好了,早晨清水煮馎饦,盛在碗里再加肉。
  因周祈多少算个将军,是亥支长,放肉时,那打饭的王叟便不抖勺子,甚至还舀得格外多些。这个天气,馎饦从锅里进了大盆,再舀进碗,就不算热了,白刺啦的肉和没化的羊油堆在同样白的馎饦上,一股子腥膻之气,让人实在没胃口。
  周祈挖着下面的面片子吃,就着每张食案都有的腌萝卜和霉豆腐。
  “老大,你不吃肉?”陈小六一眼看见。
  周祈把碗推过去,陈小六乐呵呵地把羊肉舀走。老大什么都好,就是太馋……
  “今日是腊月初八,听说如今民间都兴食粥。那粥用白米、粟米、黍米、薏米、红豆、红枣各样米豆,放上糖熬两三个时辰,只熬得米果尽烂才出锅,讲究的临吃时还要放些松仁、胡桃仁、糖栗、榛瓤之类,又暖,又甜,又香……”周祈咂吧一下嘴道。
  边上吃得本来很香的陈小六、赵参、段孟等人都突然觉得嘴里的馎饦没味儿了。
  陈小六惯常管不住自己的嘴:“老大,你该买个宅子了。你看这甲部十二支的支长,只有你和冯老大在营房住,人家冯老大可不是因为没宅子,只有你……若有个宅子,买两个奴仆婢子,想什么样的汤粥吃不到?”
  赵参、段孟都缩着脖子用看英烈的目光看陈小六。
  周祈也歪着头看他。
  陈小六声音低下来,却依旧英勇地把话说完:“……那个,这回圣人发了腊赐,老大,你别买什么名驹宝刀这些没用的了,买个宅子吧,啊?”那目光宛如牧人看自己失群的小羊,口气则像老母亲劝一意孤行的女儿。
  赵参咬咬牙,也加一句:“就是,就是。”然后不等周祈发火儿,就火速转了话题,“你们腊赐的钱,准备怎么花?”
  这是个好话题!本来装死的几个都加入进来,热烈讨论。有要整修家里宅子的,有托人捎回老家的,有要给新妇攒聘礼的,有攒着当孩子束脩的……
  要说周老大这点最好,不拿兄弟们的抽头,谁该多少就多少,间或还把自己的拿出些来补贴家里穷的,一说就是“反正我光棍一条,自己花也是花了”,故而兄弟们都信服她,也故而才劝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过日子的小娘子啊!
  周祈本来要敲到陈小六脑袋上的竹箸没有敲,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碗里捞已经凉了的馎饦片子,这帮傻子还惦记腊赐呢,那无头男尸案若动静太大,传扬开来,却破不了案,京兆固然吃挂落儿,难道亥支能讨到好?今年这腊赐啊……
  周祈放下竹箸,推开碗,接着回廨房雕琢那份年终奏表,顺便等京兆府那边的信儿——不知道昨晚找到那方斯年没有?
  “你看你,小六,惹得老大不开心了。”赵参比较心细。
  陈小六看看周祈的背影:“别胡说,我们老大是谁?胳膊上能跑驷马大车,肚子里能撑拉粮货船的人,会为这么两句话不开心?老大在想那无头裸尸案呢。”
  “哎,哎,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
  周祈手里的奏表没雕琢修改几行呢,崔熠那边就来了信儿,已经找到了方斯年,且郑府尹马上要开堂审理!
  相对比周祈的吃饭不香,郑府尹要厉害得多——一天的工夫,嘴上起了三个燎泡。
  昨日从吏部徐侍郎那里打听着,自己的考绩在“上下”和“中上”之间,别看只差一等,那可是天差地别,“上下”属于上等,是能吏范畴;中等就不行了,上一任京兆尹就是得了一个中上,第二年被人参劾过于庸碌,贬去边远之地当别驾养老去了。
  郑府尹觉得自己完全还能为朝廷再发光发热二十载,不用养老!
  听的卢说郑府尹要审方斯年,周祈扔下笔,拿起马鞭便往外走。
  她到时,因要去传常丹娘,堂审还未开始。
  偏厅里,郑府尹、崔少尹正在喝茶,自然还有谢少卿——因此案已经由失踪案升级为命案,大理寺便正式开始介入。
  周祈跟三位行礼,然后在谢少卿下首坐下,仆役也给她端上茶来。
  周祈尝一口,笑道:“呦,剑南蒙顶?好茶!”
  郑府尹皮笑肉不笑,“要不说周将军有福呢,我这茶才开筒,你闻着味儿就来了。”
  亥支与京兆府虽不对付,但惯常郑府尹自矜身份,对周祈顶多是冷淡些,今儿个——想也知道,是让过年逼得。
  周祈突然心有戚戚焉,“我跑过来却不为府尹的好茶,是焦躁这赵大案还有无头男尸案。”说着叹一口气。
  这口气委实叹得真情实感了些,郑府尹一怔,不由自主地便点了点头。
  谢庸看周祈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盏盖刮刮茶粉,浅浅地饮了一口。
  崔熠则歪着头皱着眉揉下巴——这揉下巴的毛病不知道是他自产的,然后传给了周祈,还是总与周祈混着跟她学的。
  一盏茶喝完,刚又续上,衙差来报,常丹娘带到。
  郑府尹站起来,呼一口气,对三人道:“走吧。”
  周祈打量这方斯年,长得确实颇为体面,一双凤眼,与谢少卿有点像,身上一袭桂布长绵袍,虽有些脏了,又有许多褶皱,但也能看出来是新做的。
  “方斯年,你本月初三晚间在哪里?做什么?”郑府尹沉声问。
  方斯年有些懵的样子,皱着眉想了想,“禀府尹,某最近晚间都攻读诗书至二更天,然后便睡下,初三晚间便是如此,并没什么特别的。”
  “可有人证?”
  方斯年摇头:“某租住在朱公宅子之东亭间,这里别有小门通到街曲中,某又无奴仆,故而没有人证。”
  “那你可识得升平坊赵大郎?”
  方斯年抿抿嘴,“认得。”
  “哦?说说。”郑府尹眼睛里冒出精光。
  “那赵大以买卖花木为业,略有薄财,是个吝啬刻薄的性子。”
  “你如此说赵大,是因为争风吃醋吧?”郑府尹冷笑。
  方斯年行礼:“某只是据实回答。”
  “听说你曾为那个叫丹娘的妓子与人争斗?”郑府尹再问。
  方斯年再抿嘴。
  “说!”郑府尹拍起惊堂木。
  “是那人辱我寒酸,说我这样的一辈子也中不了,我才与他打起来的,丹娘等以为是……”
  堂上几人都懂了,丹娘和杨氏纯属误会,为丹娘颜面,也或者为在丹娘面前卖好儿,这方斯年顺水推舟没有解释。
  郑府尹皱皱眉,这也不能说明他不会因吃醋以及无钱为丹娘赎身而杀害赵大……正待再说什么,却听这方斯年道:“不知府尹为何拘了某来?又为何问这么些古怪问题?”
  “古怪?”郑府尹道,“那赵大腊月初三晚间死在了平康坊东回北曲,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方斯年面色一变,“那赵大为人吝啬刻薄,兴许是得罪了人才被杀的,如何扯到某身上?”
  “我问你,你是否与他争赎丹娘?”
  方斯年面色难看,紧紧抿着嘴。
  “我再问你,你一直穷困潦倒,你身上这件桂布绵衣要价值近万钱,还有脚下的新靴子,”郑府尹一挥手,衙差端上一套书来,“这是从你住所搜出的《山云亭诗集》,如此之新,如此之全,在东市书肆买,总要两万钱。你从何处得来这些钱财?”
  方斯年张张嘴,又闭上。
  “哼!你可别说是你卖字画遇上了什么大主顾!”
  郑府尹气势如虹:“你分明就是与那赵大争赎丹娘,却又凑不够赎身钱,便起了杀心;杀人抛尸之后,顺手拿走了他的钱财,你的新衣和书便是物证;你是个书生,于拿刀杀人不甚在行,故而赵大尸体伤口处有犹豫痕迹,此为勘验之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还想抵赖吗?”
  方斯年面色甚是难看,犹豫再三,伸手探入怀中。
  几个衙差赶忙上前,挡在郑府尹、谢少卿、崔少尹和周祈等人前面,喝问方斯年。
  郑府尹挥手:“哼,他还敢刺杀吾等不成?”
  方斯年却只掏索出一个荷包来,然后双手举着呈上。
  “这是何物?”郑府尹问。
  “这便是某钱财的由来。丹娘把她积攒的财物交给我让我质押典卖,再另凑些,与她赎身。我凑不齐钱,”方斯年满面愧色,“后日就是著名的山云亭诗会,府尹自然知道,那于我等士子何等重要,我用丹娘的钱买了礼物送出去,好赖混了一张入门帖子,又买了书和衣物,想着在诗会上博些声望……”
  周祈与对面的崔熠互视一眼,用妓子给的赎身钱为自己博前程,嘶——果真负心多是读书人吗?
  衙差拿过那荷包,先看了有无危险之物,然后放在托盘上,呈给郑府尹。
  郑府尹从荷包中倒出一对银嵌绿宝石耳坠子,并一张典质文书。
  “那些我算着就够了,这个是她心爱的……”
  郑府尹面沉如水,挥挥手,让人带方斯年出去,然后把这荷包传给谢庸、崔熠和周祈等看。
  谢庸看一看:“妓子们或会学些吹拉弹唱歌舞诗画,却不会学针黹管家,除了那些半路被拐卖的和罪臣家眷们,妓子们少有精于此道的。这荷包虽能看出是精心缝的,但仍显粗糙,当确实是丹娘的。至于那典质之物,去上面的质库查一查便知,而这些东西要辨别是否是常丹娘的,亦容易。”
  郑府尹点点头。
  “那方斯年不是傻的,应不会在这种一查便明了的事上撒谎,他这财物来源当是真的。”
  郑府尹再点头:“还是让人去核查一下这典质之物吧。”
  崔熠答“是”。
  “即便排除劫财,也不意味这方斯年就没有杀赵大。他用了丹娘的钱,拿什么给丹娘赎身?若赵大来赎丹娘,丹娘绝望,把这事吵嚷出去,他方斯年可就斯文扫地了。前头他可是为了一两句话便与人动手的……”郑府尹确实是个能吏,脑子很是清楚,“且,也不能排除丹娘与方斯年伙同作案之嫌疑。他们杀了赵大,自然害怕,丹娘自然想赶紧赎身离开……”
  本来因为这横空出世的荷包,郑府尹有些沮丧,这时又振奋起来,“带丹娘!”
  丹娘小家女出身,做妓子也是北曲的妓子,没见过什么达官贵人,一到堂上就软了,郑府尹根本不用恐吓或诈她,便全招了——与方斯年所言一般无二。
  “奴的钱便是方郎的钱,把这些私房给他,也让他少犯些愁。”丹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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