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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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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裙子底下却是空的,没有腿,也没有脚,只有一双青莲紫的软缎绣鞋,在风摆杨柳似的裙子底下飘来摆去,撒着欢儿。
是她,是她!是她的女儿!是她的桑眉!
娇蕊心痛地喊着:“眉儿,我的眉儿,眉儿!眉儿!!眉儿!!!”
猛醒得,她的眉儿已经跳井死了,现在她所看见的,如果不是鬼,如果不是眉儿的冤魂,就是……幻觉?!
这样想着,已经到了那片墓园。
刚才的幻觉又出现了。
仍旧是眉儿,仍旧是走一步退一步滑着步子转着腰肢,大雨滂沱中却一身干爽,仍旧是绿伞一样旋转的裙摆,撒欢似的绣花鞋。
一颗做母亲的心就被紧揪着无限哀怜地疼起来:“噢,眉儿,我的好女儿,你怎么就死了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那么深的一口井,你怎么就敢跳下去?”
眉儿不理她。
眉儿只顾走在前面给母亲领路。
一共三百六十级台阶,眉儿每一级台阶都是蹦跳着下去,长头发披散着,绿裙子摆动着,一双绣鞋并在一起,一前一后,一步一跃,像极了小时候被她第一次领到商州戏园子里的情景,走过高高的青砖台阶和包厢前的木楼梯时,她就是这样,双脚并在一起往下跳,口里还不停地数着数。
娇蕊的眼泪夺眶而出:“哦,眉儿,你若是妈的乖女儿,你就该跟妈说几句话。你死前,也不给妈托个梦?你怎忍心让妈一个人,走在这么黑的雨夜,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
娇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眼前,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槐树,有小桥流水,有石桌石凳。
突然就听见了眉儿的声音:“把她放在石桌子上吧,妈妈。”
眉儿说:“女儿已依附在她的身上了,你抱着她,其实就是抱着可怜的桑眉。现在,你把她放在石桌子上吧!”
眉儿又说:“人生在世,聚则成形,散则无影,聚散终难定呀!”
说罢就不见了。
娇蕊的眼前一片漆黑,雨越下越大,偶尔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眉儿?眉儿!眉儿?!
再也看不见那一身绿衣裳的眉儿了,再也看不见她走过雨幕一身干爽的模样,再也看不见她的长发飞舞裙裾飘飘。
却有一丝极熟悉的吹气如兰的气息——那是她的女儿,是眉儿的气息。
痒痒的,泱泱的,怏怏的,扬扬的。
甜腻腻,湿润温热。
拂掠在娇蕊的耳畔、发际、每一个毛孔间。
女儿的声音娇柔缠绵:“哦,妈妈。你怎么满头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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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儿说:“我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这里的,他离开商州了,他现在就在这片墓园。我为他而来,却不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妈妈,你知道吗?他是为何而来?为何而来?”
娇蕊无声地应着,心痛和眼泪,使她情不自禁。
她想告诉女儿忘记那个负心的伞郎吧,也许他真是冲着阳子来的,也许他已经去过从前的小楼上一心想找回阳子,也许他是害怕看见我这个丈母娘才不敢造次。这样想着,却说不出口。
眉儿说:“放下她吧,妈妈,且放下她吧!我不会让她去死,我要让她活着,我要让她们母女一别,再也记不住谁是母女;我要让他们父女相见,却认不出谁是父女。”
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娇蕊放下手中的襁褓,只听“哇”地一声哭号,一丝闪电照亮黑夜,她看见那个孩子睁开了眼睛。
娇蕊把红纸伞罩在孩子身上。
守墓人的小屋中亮起明灯。
4。风巢倦依
风巢这名字是将军给起的。
那阵子,阳子整夜整宿地不睡觉,打开门,敞开窗,邀所有的风进来。那些来来去去的风便在她的小屋里轻荡着,徘徊着,流连着,掀起窗帘,掀起她的衣裙和长发。
这个时候,将军来了,告诉她:“这是一座风巢。”
是的,这是一座风巢,有四季的风吹过,有精美雅致的风景,守侯在这个风巢里,所有的人都是风中仙子——阳子想说,这一切我都知道,可这风巢与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所思所想的只是我的孩子,她生下来才只有三个多月,可是她已经死了。
将军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来到阳子的屋里。
他说完了那句话,就一动不动地站定在那里,伸出手,放在她的肩头。
阳子只觉得肩上的那双手,很厚实,很温暖,很安全,也很有力,让人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些什么东西悄悄地绽开了,消融了,舒展了,继而是淡淡的想哭的痛觉。但是她的心里还是想说:这种厚实的温暖的安兠的有力的感觉,与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不断绽开的不断消融的不断舒展的眼泪,与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了!
别过脸去,看窗外晚秋的淡淡夜色,只觉得心里有那么强烈地,那么无从掩饰的惶惑,好像在盼望着,盼望一种前缘未尽的结束或者继续,一种属于自己的殇或故事。
听他说:“这是一座风巢,这个像风巢一样的小屋真好。”
听他说:“昨夜梦到你,坐在你的巢穴里,额前一缕柔软的发,眼中无限哀怜,无限忧伤。”
听他说:“夜夜站在楼下看你的窗户,满屋都是你的风,满屋都是你的味道,然而我却走不进去,大声喊你你都听不见。”
听他说:“那是你的风巢,我在风巢的下面,我听到你整夜整夜不停地哭泣,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露出笑意。”
最后呵,他又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最先知道,我和你流一样滚烫的血,我们这么默契为什么我们只能属于别人?”
阳子听到这些,仿佛听到某个诗人在她的耳畔朗诵新鲜出炉的诗剧。
故事的海太沧桑,千帆过尽,已没有乘风的浪。
阳子哭了,她已找不到谁是她?她又是谁?
天沉下去,阳子的心沉下去。
挪开了他搁在肩上的温热的手,去换夜行的衣裙。
轻扫眉,重着唇,揽镜自顾,只看见镜中人发乌黑,眼如水,再也不是流不出眼泪的那个伤心人。轻启夜门,静静地走下楼梯,风迎面扑来,迈出步履才发觉脚步太响,只好脱了鞋,让粉色的赤足着地,让阴阴的夜凉渗到心底。
真想,做一次美丽的蝉变,化做幽雅的蝶儿飞去,飞到有鹰盘旋的地方。
突然想起来,他曾说过的,他的名字就叫鹰……对吗?
她虽然不是含冤的胡玉蝶不是会唱戏的娇蕊,但他却也是古玉龙一样的殉情花树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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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敢揽镜自顾,不敢素衣素面清丽出尘,不敢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怎么看,也不像一枝残花败柳——她分明还是好人家的黄花女,不是渡过情关趟过苦海劫后余生的阳子,不是欲哭无泪的伤心人。
手中握着满把的日子,慢慢地过。
阳子终于习惯了在有清风的夜里缓缓出门,不开灯,大开窗,邀南来北往的风,遥遥迢迢抵落她的小屋。小屋依旧有四季不绝的风,依旧是伤心的巢寂寞的穴,却在伤心寂寞的同时,多了一份对鹰的向往。
终于有一天,鹰来了。
将军来了,送给阳子一对玉镯。
阳子对自己说:让鹰留下点痕迹吧!
于是,燃起红烛的风巢中,有了与他弹奏的柔情蜜意。
于是,有了微醉时匍匐在他胸前的长发轻舞胡言乱语。
他说:“我好累呵,做将军累,做父亲累,做垂死的爱情里的丈夫更累;整天都在做戏,总是戴着面具。只有在风巢中才能做回自己。”
他说:“阳子真好,阳子是风情万种的蝶儿,紫蝴蝶儿!,阳子令世间的女子容颜失色,阳子羞花闭月暗香袭人呀!”
“够了,我的鹰!够了,我的将军!”阳子轻叹,心里有晕晕的感动:“有你这番话,风巢总是你的,一屋子的温柔总是你的,夜夜不卸妆的女人总是你的。当你累了,做累了将军,做累了父亲,做累了男人和夫君,阳子总会用无尽的温存和沉默来爱你。你来风巢住吧,阳子像邀清风一样邀请你来,一天,两天,十天,半月,一生,一世,任由你。直到有一天你有了另一片天地,直到你厌倦了紫蝴蝶儿,厌倦了风巢,想飞走了,我也会守在这里,等你。我就愿意这样的,一生一世等我的鹰,等我的将军,等我的男人!”
那一夜,将军醉了;
那一夜,阳子醉了。
那一夜真好。
鹰,真好!
第二天,将军就搬了过来。
风巢中,鹰飞蝶舞。
将军总是在黄昏时乘着夕阳走上楼梯,笑她躲在隐隐的帘栊后满心欢喜。
而每个清晨,抚摸着将军清秀的脸,宽阔的背,紧闭的双唇后琢磨不透的深沉,阳子的心便隐隐做痛。每一夜都如同新婚,每一夜都抵死销魂,但是阳子知道,这个躺在自己臂弯里的男人,他是属于那个名叫钟望尘的孩子,属于娇蕊。这一刻他只是累了,他总有不累的时候。他在她的怀里歇息,醒过神去他就又是一只鹰了,风巢太小,风巢里没有他搏击的长空,而她只是一只小小的紫蝴蝶儿,怎能伴他在风雨雷电的高天上飞?!
终于,他听完了阳子她所有的故事。
他抚摸着阳子的长发,半天说不出话。
阳子一惊。
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她的将军,她的鹰,她的高大伟岸的男人,他不想要她了。
原本以为他们已被那个大大的“缘”字紧紧套住了,以为有缘就有一切。
然而,她错了。
风巢倦依,情缘已尽。
阳子真想说,鹰,别走;将军,别走。
只是心里知道啊,知道留不住他了。
将军出门的时候,阳子从手腕上褪下那对素玉的镯子中的一个,递给他:“这只你带走吧。今生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听到我戴镯的叮咚声,那实在是一种张狂,一种矫情,环佩不再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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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摇头,又摇头。
“你要忘了这一切?你不想再记起阳子了?你不再惦念紫蝴蝶儿了?”
玉镯叮咚落地,片片碎开。
阳子自觉冰炭相煎,心冷似雪。
“知道我的心情么?知道我想说的话吗?”阳子咬了咬嘴唇,满嘴是血。她轻瞥满地的残玉碎片:“你看,这就是我了,今天碎在这里,再也无法拾起。”
将军无助,张惶地愣在那里,欲言又止,泪水模糊了一张俊脸。
曾经以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这一刻发现他孩子般懦弱。
“你已经不是鹰了,你走吧!”
就在那个静静的月华如水的夜里,将军离开了。
5.渴
娇蕊把那串红璎珞从沉香木的描金箱笼里拿出来的时候,正是她的丈夫从楼上阳子的小屋搬出来的那一刻。娇蕊只觉一阵异香扑鼻,红浪翻滚。几十年前尘封的旧事就在那一抹骤然膨胀鲜活无比的色泽里,淋漓尽致地展开。娇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让人疑心是不是又被那一抹娇艳无比的红颜色烫伤了眼睛。
本是守惯了活寡的,本是铁定了心要取出这串祖传的红璎珞戴上它再守六年活寡的,但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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