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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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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生前也能看到。

    不得不说,在巫马博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墨子是心动的,甚至差点脱口而出让墨家精锐连夜奔郑,于半途截杀王子定。

    可当适将那些掩盖的问题说出来之后,墨子终究心中明白,这件事只是治标不治本。

    正如商丘流传的那个童谣一般,白天不是没有星星啊,而是日光掩盖了星星的存在。

    夜晚,总有一天会到来,这些掩盖的东西也总有一天会出现。

    墨家是做太阳?

    还是做一柄可以射落群星的弓?

    墨家做不了太阳,只能期待天下君王做太阳,以遮掩星辰。

    可若有一天,太阳成了月亮呢?这些掩盖的东西,又将怎么办?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墨子经历了太大的转折。

    从屈将到来之前的对弭兵盟的兴奋,再到屈将到来之后的失望,巫马博又带来的希望将他从失望中拉起,可适又揭开了这一切掩盖的面纱……

    片刻之间,四次得失。

    五十年行义的期待,造就了这些得失的沉重。

    五十年行义的坚持,造就了得失之后的冷静。

    而这沉重的得失,也让墨子终于明白,自己所幻想的那些,终究不可能。

    这一次弭兵会,靠的不是说服了君王行义兼爱非攻,靠的只是天下势力的均衡。

    可均衡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若是墨家一直有能力保持天下势力的均衡,那为何不按适所说的那样,做约天下之剑呢?

    现在墨家再做什么?

    是剑吗?

    墨子心中否决,墨家此时只是商丘的剑,于天下,却只是一个砝码。

    一个维系天下平衡的砝码,而随着双方二十年的弭兵,随着稼穑铁器技术革新,随着火药武器的使用,双方都在疯狂的增重。

    墨家二十年后,还能做这维系天下平衡的砝码吗?

    到底是去做砝码?

    还是做那柄听起来遥远但却更为锐利的剑?

    许久,墨子抬起手,缓声道:“我支持适的看法。王子定与巫祝不同,他是可能害天下,而未做。巫祝是已经害天下而害天下之前非是禁令,并不相同。”

    “王子定死,真的可以利天下吗?还是说二十年后,晋楚雄壮,死人更多?这是没有必要争论的。”

    他既先发声支持了适,又道:“墨家今后该怎么办?”

    “利天下之路到底该怎么走?”

    “适的路到底对不对?是不是该墨家一直走下的?”

    “这一次弭兵盟夭折,我墨家以后是不是要放弃幻想?”

    “路分左右,左天下死一人而利十万,往右生一人而亡十万,如何选择?”

    “我墨家今后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墨子原本忧愁焦虑的神情,终于焕发为一种想的透彻之后的明朗。

    站起身,冲着在场诸人,高声道:“此次表决之后,即刻召开墨者大聚。”

    “传巨子令!墨者大聚!”

    “即刻遣人往三晋,若弭兵会夭折,三晋出兵入王子定,禽滑厘即刻返回。”

    “遣人往楚,孟胜等在楚之墨,即刻返回,准备大聚相商墨家今后之路。”

    “遣人传遍天下,凡墨家五人成组者,即刻选一人回沛。”

    “商墨家百年之事!商天下今后之路!”

    众人齐声领命,适心头更喜,心说……终究,这梦,是要靠天下君王把墨家的脸打肿,才能不在做梦放弃幻想。

    天下君王会兼爱吗?

    会非攻吗?

    会的,但需要拿剑逼着他们去兼爱去非攻。

    …………

    王子定出奔于郑,天下各个诸侯、势力中,除了楚人之外最早得到消息的,是墨家。

    最终,墨家没有派出精锐剑士刺杀熊定,也没有即刻做出反应。

    而是做了一件让世人震惊而又奇怪的举动:

    天下墨者,再一次齐聚沛邑,准备召开一场漫长到让天下惊奇的会议。

    因为上一次召开这样聚会的时候,适刚刚加入墨家,所处置的也不过胜绰之事,完善了墨家的内部制度。

    饶是如此,上一次的会议持续了十余天,商丘皆知,却无外人知晓这十余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而这一次,那些交通天下的墨家信使,告诉各地的墨者,处理好自己的任务,可能这一次的聚会要更长时间。

    沛县周边,商丘、陶邑、滕、薛等地的墨者,已经先得到了消息,正朝沛邑集结。

    而更远的地方,譬如郑国都城,在那里的墨者还未得到消息。

    跟随禽滑厘一同北上三晋的辩五十四留在了郑都,正在邀访传说中可以乘风而行的列御寇。

    双方非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见面就争执,毕竟双方的争执已经通过纸张往来冲杀了许多次。

    正是互相之间都认为是理念不同、但聪慧可以辩论的敌人,所以更显得亲近。

    辩五十四刚刚知晓王子定出逃之事,而且还不是墨家信使告诉他的,而是王子定已经逃到了郑国都城,整个郑国都城都知道的这件事。

    辩五十四也也知道这件事会影响到墨家的弭兵之盟,暂时也不知道巨子是如何决定的,于是以“友人”的身份,问于列御寇。

    “子以为,郑君会如何做?子亦知我墨家促中原弭兵之事,难道郑人会背弃吗?”

    列御寇大笑道:“郑国事,不在于郑公,而在于七穆。七穆相争,驷子阳执政,我观驷子阳此人……必不守义。墨家弭兵事,夭矣!”

 第二六九章 王子奔郑弭兵夭(五)

    辩五十四对郑国执政驷子阳所知不多,但却知道郑国自穆公之后,穆公七子分为七氏,统称七穆,一如晋之六卿执政,只不过和晋国都是外姓还不同。(全本小说网,https://。)

    这七家怎么说也是郑公之后,所以更像是宋国的情况,公族外分立家,逐渐掌权。

    郑公实权不大,执政乃是七穆之一的驷氏子阳,两人一君一相,明争暗斗。

    列子常年居于郑都,知郑国局势,辩五十四便再请教。

    列子笑道:“昔年曾有人对驷子阳说,列御寇这个人啊,是个贤才,可是穷困交加。这是你作为执政善待贤人的机会。于是他直接派人来送了我许多珠玉粮食,我却拒绝。”

    “我妻子扪心而叹,说她怎么这么命苦?天下闻道的,都有富贵,唯独她要跟着我受苦。”

    “我说,驷子**本不知道我。他也没有派人寻访我到底是不是贤明。”

    “他今天能因为别人说我贤明,就资助我;明日要是有人说我有罪,他是不是便会直接来杀我呢?”

    “况且,拿了别人的东西,他要是有用的着我处,我不为他而死,这是不义啊。可他本来就是个无道之人,我要是为无道之人而死,还是不义。所以我没有接受他的东西,也认定他是个无道之人。”

    “善邀买人心,却不求真贤;听信别人言语,不去查辩清楚。这样的人作为执政,郑国危矣。”

    列子从始至终都带着一副淡然的态度,这是他的三观,也是他的处世之道。

    他身上的衣衫,不比那些自苦以极的墨家强多少,不只是他的妻子曾问过我闻道怎么还过穷日子,也有弟子问过他。

    列子的学问,与墨家算是对头。

    从宇宙观、认识论,再到天命观,都是对头。

    一篇《汤问》,引发了与适关于世界观和天下地理的争辩。

    一篇《力命》,引发了天命到底是否存在、人的生老病死富贵贫穷到底是早已注定的还是可以后天更改的争论。

    辩五十四此次来,原本就是为了争辩这些问题的,然而到了之后正值楚王子定奔郑,便先暂缓了原来的计划,问了列子有关驷子阳之事。

    问过之后,列子便道:“你这一次来,你们墨家那个名适的怎么不来?他问我既写《愚公移山》、又论《力命》之说,是否矛盾?我正要与之相辩。”

    辩五十四行礼道:“子欲辩,吾也好辩,只是我如今乃是墨家墨辩,先墨后辩。争辩之事,只怕要延缓些日子,我需打听一下郑人何意。”

    列子抚掌大笑道:“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生死乃天命,天下自有天命,这难道是人力可以更改的吗?”

    “你们墨家常言天志,或曰天志可测,这难道不是可笑的吗?若可测,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死吗?假如知道了,又知道怎么扭转吗?”

    “连你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够知晓,又怎么敢妄言称可以顺天志而利天下呢?逆天改命之事,不可成。”

    辩五十四闻言,忽然抽剑,笑道:“我欲杀您,于是可以说天命让您今日死吗?所以杀你的不是我,而是天命?难道可以这样理解吗?”

    列子仿佛看不到就在自己脖颈间的短剑,也笑道:“昔年郑邓析在子产执政的时候,作了一部写在竹简上的法律《竹刑》。郑国使用它,多次使子产的政事发生困难,子产只能屈服。于是子产便把邓析抓了起来,并当众羞辱他,不久就杀了他。”

    “可见子产并不是能够使用《竹刑》,而是不得不用它;邓析并不是能够使子产屈服,而是不得不使他屈服;子产并不是能够诛杀邓析,而是不得不诛杀他。”

    “你今天拿着剑对着我的咽喉,似剑刃割在我的汗毛上,可以杀我也可以不杀我。这就是天命啊,你若杀我,那就是天命让你不得不杀;你若不杀我,那就是天命让你不杀。”

    “这是我的命,难道不也是你的命吗?我知道墨家多藏匿亡命之辈,可你在此地杀我,你亦死,所以这难道仅仅是我的命运吗?”

    “您不是不能杀我,而是因为您是墨辩,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所以您不得不放过我。这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辩五十四摇摇头,收回了剑,仰天大笑道:“如你所言,这一切都是命,万物都是命,那人活着又有什么用?”

    列子道:“人活着,本身就是命。”

    辩五十四叹息一声,觉得这是转来转去的话,实在是没有办法反驳,问道:“我墨家为利天下,促天下弭兵,如此一来,百姓安康,中原休战,这难道不是让原本一些该死的人活下来了吗?”

    列子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原本就要死呢?你们以为你们推出了天命,知晓了天下?可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你们墨家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命吗?那些人天命不该死,于是天命催生了你们墨家。若那些人天命该死,则王子定奔于郑,弭兵会夭,他们依旧要死。”

    “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改变天下?其实这是命中注定的,你们做是命,不做也是命!”

    辩五十四闻言,笑不出来,只说道:“所以你一切安命?哪怕知道做一些事可以改变命运?”

    列子仰天长笑道:“命运不可改。你岂不闻季梁生病之事?”

    “季梁生病七日,其子以为必死,乃便求名医巫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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