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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5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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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族哀叹一声,说道:“每逢春日,我都是带头种植,一则以求祈上帝使得风调雨顺,二则让我也知道农人艰辛。”

    “我但凡需要劳役的时候,都是在农闲的时候才使唤你们,并没有在农忙的时候让你们修筑过房屋。”

    “每年冬祭之后,我都会分一些酒水与你们,有时候也会从我的仓库中拿出一些肉食让你们在冬祭之后吃用。”

    “我已经做的够好了,百里之内如我这样仁德的君子,很少。”

    “如今,墨家不义,颠倒乾坤。我有难,难道你们就没有丝毫的感恩之心,跟随我吗?”

    “军令我不谈,我只谈情义,难道真的是礼不下庶人?和你们不能谈礼?不能指望你们做君子?”

    “低贱的人,果然不能够拥有品德啊。”

    被绑缚的那人听到这话,竟是一怒,说道:“君子仁德,我求您救我。可您不能说我们这样低贱的人就没有品德啊。难道低贱的人,就不会愤怒了吗?”

    “是,冬祭之后,您会分给我们一些酒水,有时候还会给我们一些肉。可是……您不稼不穑,您的这些酒水和肉,又是从哪来的?”

    “那是我们的东西啊!”

    “所以,您可以说我违背了军令,可您不能说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品德啊。这就像是您去集市,给了商人一个铜钱,却要把他的布匹都搬走,您给我们的那些东西,并不足以让我们跟随您啊。”

    那贵族大怒道:“这样的异端邪说,你们怎么可以信?那些东西凭什么是你们的?这是哪里的道理?除了墨家的邪说可以讲得通,哪里还能讲得通?可墨家的道理,那是不对的。”

    “天子封诸侯,诸侯封大夫,大夫封士。庶农归于土,缴纳贡赋,这才是天下间的道理。凭什么说那些东西是你们的?”

    “你们这样的人啊,就是小人啊。不能够和你们谈义,只能和你们谈利。一丁点的利,就会让你们忘了义。”

    那贵族怒容满面,喝道:“你若说,你思乡心切。你若说你有父母妻子在家中。你若说你担忧家里的人而逃亡……这我都可以救你,饶恕你的死罪。”

    “可是,你却已经被墨家的邪说所蛊惑,用这样的道理来回应我,这是我不能够接受的。这天下将乱,必要净化人心,教化庶民。你显然已经不能够被教化,当死。”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后隐约传来一阵惨叫声,他也没有回头。

    在风中摇摇头,暗道:“天下将乱、天下将亡。欲救天下,恐怕真的要根除掉那些和墨家有过接触的人。他们的学说,是可以祸乱的天下的。”

    “就像是河边的柳树,到处从根须中生出芽苗,想要彻底根除,只是砍伐掉柳树是不够的。要把根挖出来烧掉,甚至还要把附近的泥土,都用烈火烘烤三日,这样才能除掉其中隐藏的柳絮。”

    “虽然可能也会烧烤死那些非是柳絮的草木,但想要除掉柳树必要如此,否则那些柳树便会处处生根,又哪里可以遏制呢?”

    “天下为重,天下为重。为安天下,当行此等手段,这才是大仁。”

    想到这,他忍不住看了看西南方泗水沛邑彭城的位置,心道:“若将来有一日,天下诸侯醒悟过来,攻入泗水,当屠戮沛、彭之民。自胡陵至下邳,从东海到沛泽,应当一人不留,尽数屠戮。”

    “留地,不留人。再迁各地之民于此,方可杜绝乱天下之邪说。”

    “此事虽残暴,却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墨家不除,天下久乱,死伤更重。若那些被邪说所染的民众不杀光,必要将这些邪说传至他处,天下依旧会乱。唯有杀光,方是为天下之大仁大义。”

    “我亦有恻隐之心,但却心怀天下。天下为重,天下为重。”

    仿佛一个沉重的担子落在了肩上,他坚定地点点头,握紧了拳头,心想:仁如文武,亦诛商纣。

 第一百五十九章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

    坚定了心志的贵族返回费国贵族们聚集之处的时候,便听到了让他们断后焚烧武城的消息。全本小说网;HTTPS://щщщ。m;

    他步入的时候,贵族们已经争吵起来,并非是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想法。

    倒不是因为觉得这样做不义,因为此时天下的认知中,屠城、砍头、筑京观这都是正常的事,有些义不是从人类诞生之初就存在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产生进步的,并不能苛求此时的人觉得屠城是一件不对的事。

    一个反对的贵族高声叫道:“天子封诸侯,诸侯封大夫。大夫守其土,以祭祖先,是为食邑。”

    “我们这一次逃亡临淄,便惶惶如丧家之犬。”

    “可若是焚烧了武城,那边是连家都没有了。纵然暴民占据了武城,可终有一日我们可以回来。但若是烧了武城,诸位守土之人,又凭什么回来?”

    “昔年商纣亡于武王,也不过焚己于鹿台,却没有将整个朝歌化为灰烬啊!”

    他面色激动,明白贵族们终究还是需要“仁义”这个温情脉脉的外壳,只有这样才能稳固自己封地内的统治。

    这一次齐人让他们烧武城,那就是自绝于自己的封地,将来返回的时候民众又怎么可能会支持?

    坚定了心志的那贵族喝道:“武城之民,已然归于邪途。之前车裂那些蛊惑人心的暴民时,武城之民皆露出不忍之色。如今城中又对南济水之战拍手称赞。”

    “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够教化,只能够净化他们。若不将他们屠戮干净,这便如疫病,将来定会让天下染病。难道你想看到一个人人平等贵贱不分的天下吗?”

    反对的那名贵族长叹一声道:“氓民少智,需要教化。若是不教而诛,我们和商纣何异?如今是我们无能,退走武城,又怎么能因此而屠戮民众呢?如此一来,上帝必怒。”

    有人哼声道:“小人只能谈利,不可谈义。将他们教化为君子,太难。反倒是墨家的学说如同疫病,终究会让天下染病,我觉得应该净化武城。”

    “况且,如今南济水一战,墨家已胜。齐人不能在武城逗留,我们已经是丧家之犬了!”

    “若不焚烧武城,公造冶大军在后尾随,我们必要被鞔之适和公造冶前后夹击、围于汶水。届时,你我皆死!”

    “你不要忘了,当初车裂那些人,你也是同意的!”

    反对那人闻言,亦冷笑道:“的确,当初车裂那些人,我也同意。那是因为那些人妄图焚烧粮草,攻击我们。在车裂他们的时候,我便想到了将来有一日墨家攻来的后果,无非是死。”

    “大丈夫生于世,死则死矣,又岂能对民众不教而诛?”

    “我恨墨翟、恨禽滑厘、恨鞔之适……恨墨家的学说。我若有本事,可以学聂政专诸事,刺杀这些人,却不会因为自己怕死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此事,与君子之道不合。”

    他说罢,看着在场的每个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诸君,我们反对墨家,是因为墨家的道义会乱天下、并非君子之道。但是,我们为了怕死,而做出有违君子之道的事,那我们反对墨家又哪里站得住大义?”

    “今日战败,我等或可死。但只要恪守君子之道,将来还有天下大治的机会,还有墨家的道义消亡的机会。我等就算死,将来一日天下大治,重归正统,又何足惜?”

    “可今日若是为了活命,有违君子之道,便是活下来,这天下终究不会大治了,我们便是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他的道理没人能够反驳,除了那些觉得只有彻底净化泗上之民的人之外,大多数的人却想:“你觉得为人当舍身取义,我等却不想死,如何?大义如今在你嘴里,你若不死,我等如何能活?”

    反对的那人见众人沉默不语,便知道众人并不在意自己所说的话,愤然起身,手掌扶剑道:“焚烧武城之事,我反对,此事有违贵者之礼。贵者何以贵?不是因为我们的血脉,而是因为我们的德行远胜于那些贱民。若是我们亲手毁掉了我们的德行,岂不是让墨家的义更有道理?”

    “你们今日若是非要行此事,除非杀了我。”

    他正要举剑,就听到身后一人道:“好!那便杀了你!”

    话音刚落,那贵族便觉得后腰一凉,脑海中尚未反应过来,半晌才明白自己被人刺中,却已没了力气。

    旁边的几个人皆持剑刺出,将这人砍为肉醢,其中一人高声问道:“还有谁反对?”

    再无人作声,不多时有人拜道:“我等皆服。”

    举剑刺杀那人一脸正色道:“事有长短远近。昔年勾践有尝粪之辱、文王亦有羑里之囚。他们却并不会因为一时的侮辱而自寻死路。”

    “今日事,武城不焚,公造冶部必尾随我等之后,我等必死于汶水之畔。身死之后,又岂能安定社稷之乱?况且,我等家人父叔多有死于都城暴民之手,父兄之仇,九世可报,岂能为了一时的君子小义而身死?”

    “况且,逃亡在外,我等依旧为贵族。毕万沦为匹夫,亦可为上卿;百里奚被俘为奴,亦可为国相;田文非是魏族,亦能为魏相;公孙会田氏,仍为魏大夫。至于田陈代姜齐之事,更不消提。”

    “今日非是我等惧死,而是为了留此身命,以为父兄之仇!莫说此事,便是要经历勾践尝粪那样的耻辱,又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呢?”

    这正是给了刚才那些被反对者说的羞愧的众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众人缺的就是这样一个理由,纷纷道:“我等亦是此意,只是言辞愚钝不能说出。”

    那人高声道:“我也正是知道你们心中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没有说出,所以才说出来。”

    他指了指已经被剁为肉酱的那贵族的尸体道:“他说的话,只是知道了小义,而不知道大义啊。”

    “昔年,郑国攻打陈国,大获全胜。但是郑国已经撑不下去,便派人和陈桓公求和。陈桓公拒绝,认为善不可失,恶不可长,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败就同意郑国的求和,因为郑国是恶的,自己的求和只能滋生天下的恶行。”

    “故而,古之贤大夫周任曾言: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

    “所谓,斩草除根也。农夫看到杂草,必须要除掉根本,连根须都挖出来,才能够杜绝杂草的蔓延,这样才能去掉恶、而让善滋生使人信任。”

    “墨家的义,是恶的。我们的义,是善的。所以不能够和墨家有任何的妥协,必须要斩草除根。”

    “当年陈桓公被郑人大败,依旧不同意媾和,那就是因为郑人所做的是不合于天下的道理的,所以宁可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也不能媾和,否则就会让恶蔓延。”

    “今日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

    “去岁,柘阳子弑君,暴民乱政,只说人人平等,又要破阡陌井田,只要我们交出封地。”

    “当时,暴民数万,我等不过百人,危若累卵。”

    “但是,他们所要求的那些,是恶的,不是善的。我们也知道,若是我们答应,我们便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我们不能答应,因为一旦答应了,那就是助长了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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