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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第7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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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因为没钱借贷过金行的钱以作股本;或是加入过工匠会之类的组织学过一些手艺;或是曾听过讲学学过几个横平竖直的隶书贱字。

    这几年茶肆、酒肆逐渐取代了原本郑国“乡校”的作用,成为国人发牢骚和议政的地方。

    一方小桌旁,一人问道:“你们听了吗?”

    他没有说听什么,但这语气看起来好像是说不需要提主体众人都会知道一样。

    果然,便有人回道:“自然听了。若是真要是如《报天下人书》中说的那样,弭兵和平,非攻兼爱,各有所得,天下大同,便可真的好了。”

    看得出这个所谓的《报天下人书》很有蛊惑性,或者说很切合他们想要的,许多人纷纷点头,都围了过来。

    不久前中原的大城巨邑中都流传出来了墨家所写的《报天下人书》的内容,用各种秘密或是公开的渠道,迅速流传。

    对诸侯而言,或许民心无用;但对墨家而言,必要得民心,因为墨家不是诸侯,他们的法理源自民意而不是分封体系和延续千年的规矩。

    里面的内容浅显易懂,当然大多都是一种站在某个角度上的强词夺理的合理。

    比如各国放开人身束缚制度、各国允许民众自发迁徙开垦、各国承认民众私有制度和产权制度、各国的法律主体应该是人而不是家族、各国统一税率、各国放开关卡、各国允许商贾开办矿产作坊、各国统一文字、各国统一度量衡……种种种种。

    站在魏韩等诸侯王公贵族的角度上看,这当然是不合理的,而且是断根挖坟那样的不合理。

    这些东西于此时不是靠嘴皮子就能够得到的,世上没有互相妥协各退一步就能够完成的大变革。

    但至少,这并非是不能实现的,而是一个明确的、民众都知晓认可的纲领。

    如果各国做不到,那么墨家就只能用暴力解决:王公贵族既不肯放弃土地和人身依附封建权利,又不肯主动投降以统一,那就只好使用暴力,此为诛不义也,乃非攻的最高境界。

    这也算是墨家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图穷匕见”。

    酒肆内的多数人并不知道后世的一句俗语,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失望有时候是一种力量,一种反抗和暴虐的力量,这种力量伴随着失望的那一刻会迸发出来。

    而现在,他们还在讨论着让他们沉醉的美好的未来。

    但这种沉醉中也蕴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嘲弄。

    “你们听说了新郑之事吗?新郑之民拿着当初郑国贵族签订的契约去找魏韩,却被视作反叛。”

    新郑被攻破已经有段时间了,当初在守城时候签订的守城换取自由和土地的契约却换来了一个让新郑民众气愤但又觉得情理之中的结果。

    韩国拒绝了新郑民众的“合理”要求,认为那契约是无效的,因为那是和郑国的驷氏贵族签订的。

    而驷氏贵族已经被屠戮干净,郑君也已经投降魏韩,所以郑国的土地应该归属于胜利者。

    这在最开始的时候,在新郑的墨者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但正如当日新郑的墨者和徐弱的那番对话,这个结果对墨家是有利的。

    如果说,谁的拳头大那么土地就归谁,那岂不是就证明造反无罪、分地有理?

    既然拳头大就是道理,那么既然贵族当年可以凭着拳头抢走“应属于天下人的天下土”,并且认为土地属于贵族就是道理,那么民众再用拳头抢回来岂不是依旧合理?

    提及这件事,酒肆内的人难免心有戚戚,或有人道:“当时新郑的人就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换了姓氏,其实还是一样。我看这一次会盟,怕也难有结果。”

    “墨家所想之事,皆我等之所愿。岂不闻墨家多言,天下的人被贵族们分为了阶层,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利,没有普天之下都适用的德,也没有普天之下都适用的利。有人得利,便要有人失利。”

    他们并不能够理解墨家的道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却因为墨家和杨朱在反封建这件事上的和解,使得人文主义思潮泛滥。

    过分的人文主义,必然会引起个人的私欲膨胀、泛滥和社会的动荡,这又是反对数百年宗法制的矫枉过正的可以接受的表现。

    各国,尤其是中原各国的民众,开始考虑自己的私利,没有对“国家”的忠诚,没有对“国家”的奉献,而开始去想到底是谁的国谁的家。

    春秋乱世数百年的战争,造就了民众厌战、反战、反礼法、反那些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束缚,甚至于有些病态地出现了“一毛不拔”的思想,并且成为了显学。

    酒肆内的民众,或许不会因为新郑那里民众的诉求而挺身而出,用墨家的为利天下死不旋踵的道义去支持新郑民众的诉求,但却不代表他们就认为韩国对契约的反对和违背就是合理的。

    他们暂时不会为了距离他们百里的郑人去反对魏韩,但却希望这一次四方会谈中墨家可以为他们争取来他们想要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逢池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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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看着那些从四面八法汇聚来的市井间的民心民意的种种怪话情绪,心中很高兴。

    身边一人语气中带着喜悦道:“巨子,看来魏韩民众对于我们的《报天下人书》很是赞同。”

    适看着一份文件,反问道:“何谓报?”

    身边那个负责情报工作的墨者道:“报者,答也。昔年成王之子言:庶邦侯甸男卫,惟于一人钊报诰。后仲尼有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此其一也。”

    “其二,柳下惠曾言,能帅颛顼者也,有虞氏报焉。此报者,是为下于上之祭言。既民为神主,则民为上,吾等为下,故以称之为报天下人书。”

    墨者之中,博闻强识者多矣,对此回答,适不以为异,笑问道:“我们之前在大城巨邑流传之报,你以为是取柳下惠言中之报?还是取康王言中之报?”

    那人亦笑道:“我曾以为,是告知之意。后来再想,并非如此。”

    “名为报者,应是取柳下惠言中之报,即为祭祀回应之意。”

    “天下大乱,民众皆苦。是以民众问,怎么办?之前的报,就是一种祭祀,回应民众该怎么办。只不过常人祭祀以牺牲为祭,我们墨家则以道理为祭。”

    “今日之报,多有回复民众对我们这几年的疑问的意思。或有人说,若是各退一步,天下便无战争,我墨家先攻越后攻齐,咄咄逼人,仿佛这天下战乱真是我墨家引发的。是故巨子以‘报书’为名,答复民众:乱天下者、害天下者,非我墨家,实则王公贵族。”

    适放下手中的文件,慨叹一声道:“正是如此啊。”

    “道家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礼者,规矩也。周礼,便是周的规矩。礼之于此,不过是借指之用。”

    “譬如别人称我为巨子,我仍是我,巨子却可以是子墨子、子禽子,但此时称呼巨子便是特指的我。”

    “礼亦是如此。此时的礼,便特指周礼,周之规矩。我曾闻,殷商多用人祭,是故商之礼,便是用人祭,而商之礼非周之礼,只不过此时特指借用而已。”

    适这倒并不是又在篡改修正什么,礼者,本来就是祭祀的仪式,上古的宗教仪式本来也是国家制度的形成法理之一。

    这又是个类似于“白马非我”的话题。

    然而墨家不是诸侯,而是一个学派,墨家的高层必然要弄明白墨家之辩术以及矛盾辩证之类的内容,这是墨家有别于诸侯的一大特点。

    是以适这样一说,负责情报工作的墨者顿时就明白了适的意思。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既然礼是规矩,那么需要用规矩来约束的时候,证明规矩本身不是“自化”而来的,是需要暴力来维系的,本身就是不合于天志天道的。

    墨家讲天志,也就是道,因此对于礼有自己的看法。

    墨家的《报天下人书》,本质上就是一种新的“礼”,但是这个礼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这源于道,而如今天下已然失道失德失仁失义,又怎么可能不需要暴力维持就能够推广新的礼呢?

    尊卑有序是礼,人人平等也是礼,这里的礼是礼而不是特指的周礼。就像是吃麦子此时指的是吃面粉而在此之前指的是吃麦粒一样。

    适道:“失道而后德。道是什么?大道万千,若以治国治天下论,道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适应。旧的生产关系已经不适应新的生产力,因此无道,诸侯这才谈德,用旧道德来束缚众人。我们是求道、求天志的,所以若是顺应天志,就首先要反德、反仁、反义、反礼。”

    此仁此义此礼,非是本仁本义本礼。若是尊卑有序就已经是礼了,大家都认为如此,那么我们就要反礼。破而后立嘛。别的也是一样。”

    “子墨子当年和仲尼之徒争论仁、义,其实也就是找不到别的词来代替,想要借旧词而生新义,到最后难免被许多人所不解,似乎墨家也谈仁义、儒家也谈仁义,实则仁义与仁义根本不是一回事。”

    适扬了扬手中记录着市井之中民众的那些怨言的纸,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人道:“我看到了民众反仁、反义、反礼,并且认为反这些东西是可以大谈特谈而不是觉得这么谈自己就不是人。他们开始想要求自己的利了,并且认为约束他们的旧的礼和旧的仁义都已经是枷锁了。”

    适大笑道:“是啊,所以这是最好的消息。我们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了如今,虽然只是在中原地区如此,但也足够了。”

    “或有言说,杨墨乱世,我看,乱的好。贵族的道德,就是封地之民只干活不反抗,一旦反抗便有人谈天下大乱,不要求自己的利便是有德之人。我还真怕这天下不乱。”

    墨家参与这一次四方会谈,当然是有底线的,也是有目的的,这不是适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该走的程序必须要走,该有资格知道的都该知道。

    负责情报的这名墨者当然有资格知道这件事,因为有些时候他需要出面去和魏楚韩的相国司马令尹等人谈。

    “巨子以为,一旦我们谈崩了,怒而退场,愤而退会,天下会怎么看?”

    适想了一下,淡然道:“怎么看?诸侯不义,贵族不仁,墨家无奈。还能怎么看?二十年间,诸夏中原的仁和义,已经是我们的仁和义了,不再是旧的仁和义了。”

    他抖了一下手中的纸道:“纸张草帛印刷术一出,天下大义舆情,在我们手中。我们定义的仁才是仁,我们定义的义才是义。”

    “总之,记住一句话。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个谈判桌上,没有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们无欲则刚,可以说走就走、说退就退。”

    “既然无欲,那么大话空话不现实的话,都可以说。因为……我们知道这些东西不是靠谈判桌上就能得来,而且我们根本不认为我们能够得到,所以我们可以说的高不可攀飘至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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