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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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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就会送命。

    朱塞佩·卡普罗尼发现了九色损伤的核心——几根连接灵石与器官的管线断裂了。

    原来在九色真身小怪兽的表面,还插着好多根细长的管子,难以判断是什么材料?霍尔施泰因博士给九色拍的x光片,并没发现这些管子,也许是跟其他脏器混淆了。这些材料极度坚固,历经一千二百年而不坏。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借助外力苟延残喘。

    逃出凡尔赛机场时,一发炮弹击穿九色的身体,打断了这些管线——就像电线被剪短,电器就会熄灭。当灵石难以提供能量,镇墓兽的生命力将越发衰弱,最后近乎死亡。只有源源不断的有毒化学物质,才能重新激活灵石。

    李隆盛与秦北洋商量了修复方案,用现代材料代替唐朝的管线,将灵石与小怪兽生命体重新连接。他们还要更换一些零部件,彻底修补被打穿的外壳。鉴于九色的特殊性,绝对禁止进行机械化改造,除了原本的灵石,不会提供人造能源,比如内燃机与发电机,确保它的原始性质不变。

    以上工作持续三天三夜,大伙吃住都在仓库,秦北洋熬了三个通宵。只有安娜每晚要回到凡尔赛的中国代表团,但对镇墓兽三缄其口。

    对于李隆盛来说,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已远远超出在剑桥大学所得的知识,恐怕任何一个科学家见到九色,都会像宝贝一样供起来,放在实验室仔细研究,甚至可以得到诺贝尔奖的提名。

    “镇墓兽的传说古已有之,六十年前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西方人就已听说镇墓兽的存在,只是谁都无法一睹真容,就像欧洲有恶龙的传说……”李隆盛也是一脸油污,“有的学者研究认为,随着全球气温升高,以后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关于龙的目击记录。”

    “也许吧!”

    秦北洋想起在日本见到的妖怪博物馆。

    “剑桥大学图书馆,藏有传教士根据盗墓贼的描述绘制的镇墓兽画像,多半是恶魔与野兽的合体,文字解说这些怪物身上有撒旦的力量。”

    “根据盗墓贼的描绘?如果盗墓贼真的看到了镇墓兽,大概生命也走到头了,又是哪来的机会向传教士描述呢?除非是现在用机关枪和炸药盗墓的军阀们。”

    李隆盛一本正经地说:“科学正处于大爆发前夜,昨天认为是神话,或是科幻小说,今天已成为现实。理论物理学与机械动力学,要摒弃一切成见。关于世界本质,宇宙起源,需要大胆地提出假说,再用科学方法小心求证。”

    “比如‘灵魂机械体’?”

    秦北洋回头看着修复中的小镇墓兽九色,还有休眠状态的四翼天使。

    “是,这两年我在剑桥大学研究理论物理学的同时,也在研究中国传统哲学里的一个概念——气。”

    “这可是风水学的说法。”秦北洋想起了《秦氏墓匠鉴》,“气聚而生,气散而死。世界从无到有,取决于气,才能分化为阴阳两仪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我们营造墓穴,首先寻觅龙脉,找到聚集气的位置,所谓点穴。而帝王的万年吉壌,必须开凿金井,连接天地之气。”

    “东汉的无神论者王充说过——天地合气,万物自生。而现代物理学的概念认为,气的本质就是超微粒子及其场。”

    “超微粒子?”

    这已超出了秦北洋的知识范畴,李隆盛充满优越感地说:“这些都是最新科技,还有暗物质、暗能量等等假说。科学虽然严谨,但也需要大胆的想象力。上个星期,我刚在柏林见到了我的偶像——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先生。”

    两人聊到此处,秦北洋辄然无语,心底五味杂陈。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不就是自己在天津的德国学校读书时,日夜梦想所要成为的那种人吗?他的心头一阵绞痛,命不久矣,还在念叨童年时的梦想干嘛?

    终于,幼麒麟镇墓兽的修复完成。

    大家聚拢在仓库,九色焕然一新,青铜外壳都漂亮了好多,但它依然像被催眠那样,站在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欧阳安娜忧虑地说:“就像我在两年前,第一眼看到它的样子,会不会又回到了当时的状态?”

    秦北洋走到九色身边,竟然扑通一声给它跪下。

    他看着九色的双眼,仿佛回到白鹿原大墓地宫深处,十九年前自己出生时的瞬间。刚爬出母亲子宫的小婴儿,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上,初见这世上的第一双眼睛,就是这尊镇墓兽的眸子。地宫四面的壁画,一时鲜明,唐朝的侍女、武士、文臣、小厮、乐师、舞女们各自有了神情与灵魂,或翩翩起舞,或举杯宴饮,或吟诗作对,或辞别故乡从征劳役,或千里从军埋骨他乡……壁画中的每个人,无论贵贱出身,都有悲欢离合,也不可避免死亡的终点。

    于是乎,壁画又黯淡下来,陷入一千二百年的沉寂。

    他看到了棺椁中的唐朝小皇子的脸——终南郡王,李隆麒,在万古寂静的罗衾之下,轻启红唇,念出一长串唐朝长安音……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混混沌沌的幽暗地底,唐朝小皇子念完这段诗句,秦北洋也在巴黎北郊的森林,面对他俩共同的伙伴,小镇墓兽九色念了一遍。两人相差一千二百年,却异口同声地朗诵《古诗十九首》中的《驱车上东门》。

    人之死,如坠长夜,上穷碧落下黄泉。人生如朝露,太阳下转瞬即逝,一夜间的匆匆过客。此为道家所言的“人生如寄”,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武则天定都洛阳,终南郡王是她的孙子,想必也曾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发出过相似嗟叹?

    天下万物,谁能长生不老?唯有镇墓兽九色。

    倏忽间,九色眨了眨眼睛,它被这首汉诗唤醒了。

    安娜应声鼓掌,朱塞佩·卡普罗尼、李隆盛、钱科纷纷展开愁眉。

    这尊小镇墓兽晃动头顶鹿角,脖子微微倾斜,凝视跪在面前的中国少年。它认得这张脸,便从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北洋的鼻子。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秦北洋紧紧抱住被唤醒的九色,把头埋入它的赤色鬃毛,摸着每一片鳞甲的缝隙,感受镇墓兽体内的温度。

    镇墓兽的心脏灵石正在发热,热的犹如沸腾的蒸锅。

    突然,秦北洋晕倒在九色脚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钱科冲上去摸着他的口鼻,竟已没了呼吸!

 第二十七章 绝症

    六月巴黎,北郊的化工毒气森林,暗夜里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镇墓兽九色活了,它的主人却要死了。

    秦北洋看到一条旋转的隧道,在白鹿原大墓地底蜿蜒曲折。壁画都是活的,开始是绚烂鲜艳的唐朝人,然后变成清淡素雅的宋朝人,再是草原南来的蒙古人,接着变成如坐针毡的明朝人,接踵而至剃光头发留着金钱鼠尾的清朝人,最后是天崩地裂的庚子年……

    欧阳安娜在他身边呼号,拼命做人工呼吸,嘴对嘴,挖心挖肺,几乎要把自己的生命传递给他。马车狂奔入巴黎市区的医院,秦北洋正在穿过鬼门关,踏上黄泉路,渡过忘川水,走上奈何桥。有位老婆婆坐在桥头,就像日本京都妖怪博物馆的老婆婆,老得不知道有几百前几千岁了,递给他一碗浓稠的热汤,散发着前生今世所能嗅到的所有气味……

    当他快要喝下这碗汤,忘记这辈子的一切,忘记九色,忘记安娜,忘记唐朝小皇子时,医生给他打入了一剂强心针。

    肾上腺素注入秦北洋的体内,让他几乎停滞的心脏恢复兴奋。医生说他没救了,但在安娜的强烈请求下,抢救持续了一整夜。

    天色大明,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烫,秦北洋睁开了眼睛。

    安娜埋在他的身上哭泣,搂着他的脑袋说:“乖,你要乖啊,好好地活着!活着!”

    我只剩下活着了吗?死里逃生的秦北洋,默默问着自己。

    尚未脱离危险,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拍摄x光片,结果让人绝望——他的肺部长了恶性肿瘤,已不具备手术条件。即便通过积极的治疗,寿命最多维持两个月。

    结果无法隐瞒,秦北洋全知道了,他在病床上淡然一笑:“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欧阳安娜伏在他的胸口,又怕压到他的肺,起身贴着他的脸颊:“北洋,无论结果如何,我会陪你走下去。”

    “谢谢你我相识一场。”秦北洋握着她的手掌心说,“不要管我,安娜,你的前程似锦,而我快进坟墓了。”

    “放屁!我会一直管你下去的,你就算是只孙猴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以为你是如来佛祖?可孙悟空可以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而我只剩下六十天。”

    安娜噙着眼泪,手指堵住他的嘴:“别说了!”

    “我要出院。”秦北洋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医生说了,住院也无济于事,只要每天吃药就行了,可以帮助我减轻痛苦。”

    “你要去哪里?”

    “回森林里去找九色。”

    “不,你的癌症就是因为太靠近九色了!李隆盛说了,他认为镇墓兽心脏的灵石,具有对人体有害的天然放射性,九色的灵石尤其强大,你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李隆盛?”秦北洋语气酸酸地说,“对,他是剑桥大学物理系的博士,天才少年,他说的当然有道理了。”

    “你不准再接近九色!我会代替你照顾好它的。请记住,两年前,如果不是因为我,要找个工匠来修补镇墓兽,你也不可能认识九色。”

    秦北洋痴痴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把它还给我?”

    “直到你痊愈的一天。”

    “那就是下辈子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就往外走,安娜搀扶着他说:“如果你真要出院,那我可以给你找个住处。”

    第二天,欧阳安娜叫了一辆马车,带着秦北洋离开医院。带不走小镇墓兽九色,但他带上了父亲送给他的安禄山唐刀。

    来到巴黎的拉丁区,走上一处位置绝佳的公寓楼。三层的楼梯拐角,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正在恭候他俩。

    小郡王在巴黎的日子,认识了一个法国姑娘,在医学院读书的护士生。他过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忍受不了中国代表团的狭窄客房。反正口袋里有的是法郎与英镑,他在拉丁区租了一套公寓,与法国姑娘共筑爱巢。安娜对小郡王从不客气,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让出一间富余的客房,并让法国小护士照顾秦北洋。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备好药物与输液器材,窗外正对绿树成荫的卢森堡公园,养病休息的好环境。安娜是中国代表团的法语翻译,必须住在凡尔赛,她说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的。

    “骸骨半死,血气中绝,四支萎堕,五官欹缺……”秦北洋照着一面大镜子,竟已不认得自己,“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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