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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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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贺敛眉思索:“与平乐监和傅介子都相识……莫不是楼兰人?”

    刘病已并未将心中所思全盘托出,只顺着张贺说道:“这我并不确定,她亦未曾提过。”

    “既是讳莫如深,”张贺断定,“她的来历必有问题。”

    “再牵扯上宫廷之事,她此番是逃不得了!”

    刘病已心里攀起一丝惶急,在张贺面前表露出来却是不能够,面上仍维持镇定,他握着案几一侧边角的手已揣紧,有意缓了声调问张贺:“到这样严重的地步?霍光亦不过是求县官是否出宫见过尉屠耆的真相,即便将她抓了去,也不过问清楚那晚的实情,不至于就因此下了杀手。霍光不一向自诩君子?”

    张贺听闻忍不住冷笑:“君子?混迹朝廷者,得志者,无非小人、无赖,何来君子?”

    刘病已急道:“大人!”

    张贺一怔,忽的叹出一口气,眉目松动下来:“罢罢罢,你只听我一句,休与那女子再有联系,以免惹上麻烦。你需得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

    刘病已心中虽不甘,却也知道他所说确实。微颌首道:“病已谨听大人教诲。”

    张贺这才喝了口果浆缓和心神。

    “病已,我知你仗义多善,这一遭却不相同,你只管记得无论那霍光究竟要如何处置那女子,你不许多问。”

    刘病已听他话中有话,忙问:“大人知道什么?”

    张贺望了望他,刘病已微垂了视线,半躬了上半身道:“病已与那女子是朋友,无法出手相助已是无奈,若大人知道内情,还望提点一二,也不枉她与我朋友一场。”

    “此事我既不主张你过问,你不必过问便是,又多问那些做什么?”

    张贺显露出些许不快。刘病已几可算得是由他一手抚养,他的秉性,张贺清楚,何时有这样急躁的时候?张贺隐隐有些担心,更不愿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只说:“她胆敢与霍氏争夺县官,你当霍光能由着她去诞下皇子,扰了正统去?你且听我的就是!”

    刘病已心里猛的一惊,已是三魂去了七魄,他茫茫然应着,视线落在案几那乌漆漆的颜色上,眸中亦变得黑漆漆起来。

    手心里忽的一点凉,原是一滴果浆不慎掉落其中,此时却像是一块冰,凉得手心里的温度也渐渐要散了去一般。

    他理智里坚信绿衣绝不可能去做那样的事,然而他却不能够不担心。那夜他是亲眼看着绿衣与刘弗陵出现,再者绿衣对刘弗陵的处处袒护,他亦是看在眼里。否则,他又为何那样急着就与她表明了心迹?

    刘病已想到这里,自己也是吓了一跳,他竟从未想过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对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到此时此刻才发觉,原是因她与刘弗陵一道出现的关系,原是他心中不自知的生了害怕的念头……

    张贺看着他神色不对便要发问,恰好刘病已抬了头来,与他视线相接。刘病已有一股冲动,恨不能立刻就离了这里去找李绿衣,然而他却不能够在张贺面前那样莽撞。他握着案几边角的手指更紧了几分,用那隐隐的痛来控制自己。他面上渐渐沉静下来,耳边听到张贺与他说:“病已,我自襁褓里接过你,一晃多年,这十多年来,没有哪一刻不是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局面,我也不想着你能成就什么大业,只盼你安守天命。你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万万不可因一时冲动而伤了自己的性命。你的命不单单属于你一个人,你明白?”

    刘病已手指尖收紧,他低头:“病已明白。”

    张贺视线在他脸上转动,见他似平静下来,张贺虽不能够完全放心,但到底还是对他的秉性有几分笃定,未追着他再多说什么。他将果浆推到一旁,等了一等,这才预备将今天唤刘病已过来的目的说出。

    刘病已却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没有看到张贺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

    张贺说:“近来宫中事多,有件事我本早打算与你商量,不过因近来事务繁多,便耽搁了下来。眼见朝中、宫中越见紊乱,我倒想,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替你看一门亲事,一来可叫某些意图将祸水引到你头上的人断了心思,再者也可表明你的立场。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便不去做那渔翁的位置,也不会令有心人多心。”

    刘病已显然并未想到张贺此行喊他过来的目的会是这个,一时也是有点儿太过惊讶,而无法说出什么话来。

    张贺原不过打算与他一提,若是他还不愿成家,这事暂且放一放。自己只管先替他看着哪家的女儿好便是了。不过刚才看他听到那个外国女子时的神情,张贺反而决定要在今日将这件事给确定下来。因此不给刘病已推托的机会,又说:“你年岁也不小,先皇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成家,太子殿下亦是,就说当今天子,亦是早早的娶了皇后。你反倒是晚了。”

    “我近来也看了几家的女儿,与你年纪相仿,品貌俱佳的也有几个。过两日我命人带了他们的画像来给你看一看,你看着哪个好,我就替你去提亲。”

    刘病已握着案几的手松了开来,忙道:“大人的好意,病已心领。不过婚姻大事,还是需得从长计议的。”

    张贺点头,不反驳:“自然。我亦不打算替你草草办了。这才和你商量。”

    刘病已又说:“不如且容病已回去思量一番……”

    “哎,”张贺阻道,“你如今独住,思量亦是胡想。府中又每个人好计较。我看着你自小长大,也算得你半个长辈,你今只管在我这里点了头,一切有我就是。”

    刘病已还欲推辞,张贺叹了一声,又道:“莫非你觉得我不够资格,也罢,你只管放心,我必替你找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你只需回我一句,允还是不允。”

    话到这份上,刘病已已知张贺是打定了主意要他答应。他望向张贺,后者目光坚定,面色沉毅。刘病已无奈一垂首,半躬身道:“大人抚养病已多年,有大人才有病已,病已万万不敢不敬重大人。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张贺暗暗的松了口气,看着他低垂的发顶,半晌才点头,说道:“你放心,我自然事事替你着想。”

    刘病已更无话,他哪里会不知道张贺这番看似逼迫,实则是怕他卷进权利争夺中,无辜伤了性命。正因此,他何以反驳?他无从反驳。(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四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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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食之后,刘病已告辞,张贺没有再留他。

    刘病已从张贺府上一出来,直奔苏武的宅邸,然而,他自然是扑了一场空。苏武府上的苍头告诉他,绿衣和阿穆达一早出门,说是要去找个朋友,过午未归。刘病已原打算在苏武府上等她,但苏武其人并不在府中,主人家不在,他也没有等的借口,只能揣着从未有过的千滋百味去找他的师傅复中翁。

    而苏武究竟去了哪里呢?

    苏武此刻正在赶往宫中的路上。就在一刻钟前,他收到金建托人送来的消息,说绿衣受了重伤,危急。原以为府上的巫医能够诊治绿衣的伤,谁料到却是不能够。金建便冒险假借了霍娉君的名义,召了一名宫中的太医过来,最后倒是把血给止住了,可因耽误得久,绿衣失血过多,需上好的千年老参吊着,慢慢将养,才能缓得回来。金建假借霍娉君的名义已经是冒了十二万分的险,倘若霍光知晓他再用了宫里的人参,便保不住要露陷了。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苏武头上。

    苏武是两朝旧臣,皇帝与霍光一向对他礼遇有加,哪怕是出了苏元的事,尊荣依然不改。若是苏武要向宫中借用千年人参,即便是霍光知道,应也不会太去过问。因此,阿穆达才急赶到苏武府上告知了详情,送那苏武进了宫,借了人参就直往回赶。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未央宫门前,苏武嘱咐阿穆达在外等候,他交出碟牌,予那守门的护卫查看了之后,一路直到清凉殿前。

    近两日皇帝常在清凉殿处理事务,虽天气已然转凉,然皇帝愿意待在哪里,也无人能说得了什么。

    刘弗陵不久前刚见过尉屠耆与范明友,尉屠耆倒是规规矩矩,一问一答,说话行事都老实又圆滑,那范明友却有几分傲慢,令刘弗陵心中大大不快,却因霍光的缘故无法发作,还得装着无事的样子封他为将军,心中实在不能不怄。他听到苏武忽然进宫求见,虽有些诧异,却还是命人赶紧将苏武请进殿来。

    前些时日他托苏武往关外送了一封信,苏武虽然答应,刘弗陵却也知道他稍后便把信交给了霍光过目之后才送出关去,心里已生了一层计较,然而细想苏武如今的位置,又可谅解,因此并未去寻苏武。这番听到他亲自来见,刘弗陵自然又计较了一回,且只端出帝皇的样子来见他。

    苏武由那徐安领着进殿,从层层帷幄后见到玄衣束冠的皇帝,他赶忙屈膝跪拜在地,口中呼道:“老臣叩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弗陵抬手,虚扶了他道:“苏翁快快请起。”又命人准备了坐席,让苏武好坐下说话。

    殿内有清淡的苏合香,气味缓缓,稍减了人心中躁急。苏武起身不敢入座,躬着已略显佝偻的后背求道:“老臣未得陛下诏令兀自前来,求陛下恕老臣不敬之罪。”

    边说,边将腰更弯下了一点。

    刘弗陵从光影斑驳中看过去,就见他半个身体在阴影里,颤巍巍的,下一刻若是有风,只需稍稍一吹,就能将他吹倒了去。他自心底深处叹息,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苏翁不必如此,朕既允你前来,自是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再者,能令苏翁这般急切赶来,必是有万不得已之事,朕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苏武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感触油然而起,不禁就想到绿衣对着他说的那一番话。暗地里生出愧疚,他将头压得更低,自觉无法面对刘弗陵。他从不贪生怕死,然而却也有了明哲保身的退缩之心。他的忠诚,他向引以为傲的忠诚,在这一刻像是长起了密密麻麻的利刺,在他的心尖尖上戳刺一般。

    苏武抬头看向刘弗陵,那一双浑浊的眼里不禁蒙起了一层雾。他颤抖着嘴唇,喊了两声“陛下”,被刘弗陵摇头阻止。

    刘弗陵朝殿外看了一眼,徐安很有分寸,早早的将伏成给遣走了,此时就只有他和金赏两人在殿外候着。刘弗陵收回视线,握着苏武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松了开去,他低了嗓音道:“苏翁之不易,朕体谅。苏翁之行,朕亦体谅。这摇摆的一条船,不是谁都能站着等它驶到对岸去。莫说苏翁,有时,朕也有退缩之意。”

    “陛下!”苏武忽然往后一退,屈膝跪了下来,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刘弗陵低首看他的视线很是莫测,似是含了诧异之惊,又像是在意料之中,隐隐的,更有帝王上者之气势。然而苏武低首叩拜在地上,却是窥见不到其万分之一的。

    “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听到年轻的天子说出那样的话,苏武心里的难受简直无法言喻。他懊悔万分,更愧疚万分,然而他又能怎样呢?他今时今日的位置,又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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