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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号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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舀水,轻轻搓揉手掌,没有皂类的帮助,他的洗涤徒劳无功,结果是使油墨扩大了面积。带水的手再次捂眼眶,却减轻了疼痛,这是意外的收获,小如也就故意抹点水在脸上,让发烧的头颅稍稍散热。
炮仗的轰鸣响成一片振荡,令人无法忽略这是辞旧迎新的动人时刻,几个人在翻身,发出迷糊的梦呓。联想到家庭的温暖团聚之类,小如倍感周身的寒冷。他现在是坐在唯一的拖鞋上,光滑的水泥墙壁冻得整个背部麻木不仁。要命的是脚,他难以置信这双粗黑的肉棍是属于自己的,用指头掐掐,已不动声色。这样到天亮是不堪设想的,必须采取措施。小如欠起身,将大家暂时遗弃的所有拖鞋挨个铺好,并垫了两只在身后,肉体跟垂直的水泥板总算有了间隔。脚的难题就显得特别突出了,因为按脚印时袜子遗留在值班室里,想去取是不现实的。
小如自然而然把目光投到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这是一长一短的两副身材,长的是被牢头当马骑的老人,短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然而,恰恰是这副短身材离自己更近,也就是说,他的脚下尚有多余的半截被褥。小如试探着把脚缓缓塞了进去,被窝里温暖的环境遭到破坏,主人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小如畏缩地收拢脚,脸上堆满歉意。没想到,他的话却差点叫小如落下泪来:
“没关系,再伸进来,等一下就暖了,不要弄醒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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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相貌丑陋的小伙子给自己让出位置,这已经够小如吃惊的了;更让他吃惊的是,牢头的“坐骑”居然叫“皇上”?小如左思右想,弄不懂其中的蹊跷。
又有睡眼惺忪的人摇摇晃晃地走来,横腿跨在小如头顶撒尿。液体撞击塑料的噗噗声酣畅淋漓,那人嗷嗷低吼通体欢畅浑身哆嗦,叮咚作响的余韵说明他意犹未尽。小如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小便,小腹膨胀异常,便扶墙摸壁地起立,朝盛装过自己头颅的桶口做准备工作,企图来一番享受。
稍站片刻小如就开始紧张,因为屙不出来。饱经惊吓的鸡巴深深缩进体内,它不顾主人的迫切愿望,以实际行动拒绝同世界对话。小如用冥想安慰它:世界是美好的,局部的动荡不影响全球的稳定与发展;过新年过新年,更衣放炮红包钱;九号房非常不错,有无限的温暖和爱;我们根本用不着紧张,面对公安局长不也敢掏他的枪吗,九号房的人渣算得了什么?
小如一手撑墙,一手抚慰它,开导它看在兄弟一场的分上配合配合。小如就这么眯着眼念念有词,它似乎也体量到主人不容易,应当同呼吸共命运,心有余悸地探头探脑。小如欣喜若狂,闭紧眼睛张开嘴迎接辉煌时刻的到来。
“你好了没有?冷死我了。”
说这句话的人和风细雨,但足以叫小如前功尽弃。它在小如的指缝间萎缩脱落,直至彻底消失。小如被失败击倒,悲痛欲绝地将它塞回裤裆里。那人没有兴致欣赏小如紫涨的脸,刻即响起让小如羡慕得想自杀的欢呼,完事后还嘬嘴吹了一句舒情小夜曲。
小如迷迷糊糊地缩回老地方,他在期待,期待什么呢?左眼眶像被人用线牵着,在有节奏地撕扯。疼痛忽略不计,现在的难处是冷,脚不冷,手冷。小如干脆把手也塞进被窝,反正也增加不了多少体积,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得寸进尺羞愧。寒冷尚未根除,接踵而来的是饥饿,而且势不可当,胃像是一条毛巾,由一股力量死劲扭拧。小如感觉肚腹已经分成泾渭分明的上下两截,底下是危如累卵的鼓胀,上面是空洞的布袋。也许由于渴求而扩张成气球,也许由于绝望而收缩成摇晃的钟摆,小如拿不准这两者谁更类似痉挛的胃。小如在回忆书本上是否有流质从尿泡返回胃部的说法,仿佛没有;那么唐山大地震的受难者是怎么度日的,书上好像只说他们如何忍冻挨饿,没说憋尿的事。这么说还得解决。
除了站到尿桶边,小如别无选择。遗憾的是身后总有目光,小如扭头巡视,事实上是自作多情。小如又集中精力冥想,却怎么也回避不了锋芒在背。他决定放弃努力,又觉得离成功仅一步之遥。打鼾、咬牙、梦呓,每一次突发事件都要粉碎他的企盼,他的信心就在这种可能和破灭中摇摆。是不是别人技高一筹?小如对他们那种一脚在床上一脚踩墙的姿势想都不敢想。要是有人知道我一泡尿要撒这么久那还了得,小如念头一动,就彻底丧失信心了,再加上实在抵御不了从脚心涌上来的刺骨寒意,小如收回了虚拟的站姿。
明天再说了,先打个盹,心灰意懒的小如宽慰自己,被尿憋死的活人是空前绝后的,也是不可能的。
小如再次失算,他显然打不了盹,额头在冒虚汗,抽出手去拭,手心也湿漉漉的。小腹的膨胀蔓延到全身,身上当然不是膨胀,而是酸痛。尿分子一个紧挨一个自血管汹涌到每个能容身的角落,部分拥挤到尿道随时打算喷涌而出,它们迫不及待的样子小如仿佛历历在目。
现在,小如唯一的指望是关灯,这种指望立即又破灭了,他突然想起哪本书上描写过,牢房的灯是长明灯。
小如的脑袋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意象充塞,脑袋不堪重负,所以汗流浃背。
二:磨难
又是一片爆竹齐鸣,新年的凌晨如期来到人间,也来到九号房。
小如被一泡尿煎熬得死去活来,刚刚有点迷糊就被爆竹声唤醒了,其实他不是睡着,而是处于晕厥状态。小如睁开右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惬意的睡眠者,以及一圈褐色墙体。昨晚昏暗的灯泡如今却是精神抖擞光芒四射,它刺痛了小如疲癃的独眼,小如于是埋下了头。
外界更喧哗了,让人产生一种茫然的惊讶。全身不再有痛感使小如惊愕万分,他指挥不了四肢,它们已经僵化成固定的整体,无论哪里在细微挪动,都要引起连锁的酸麻,波及每一个血液能抵达的部位。
骤然的铃声像冰雹那样砸在墙上,嘹亮的喊叫在铃声的掩护下突兀地出现在监窗口,把小如吓得心惊肉跳。电铃戛然而止,喊声按昨晚的路程重复,除了换人以外,区别是把“睡觉”改为“起床”。
九号房内自相惊扰,大家手忙脚乱地穿衣套裤。皇上和衣而睡,他慢慢站起来,恭敬驯从地退到门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小鸟他们率先完成装备,已在合作捆地板上的棉絮,牢头和九爷却依旧睡姿安详、鼾声匀称。小如没有脱,自然不用穿,但他非站起来不可,因为有人在寻找他屁股下的拖鞋。
让出被角给小如的丑陋矮个子说:“门开了你把尿桶抬出去。”
小如满脸困惑,他不懂尿水该往哪里倒。来不及认真请教,铁门就嘁哩哐啷地开了。
“快点快点。”矮个子用食指捅小如的腰眼催促。
小如慌忙抬起尿桶尾随着开门的人,身后尾随的是开怀大笑,小如估计是自己佝偻着腰畏缩不前的模样实在不雅。小如暗下决心昂首挺胸一些,但是做不到,赤脚踩在冰面上确实太滑了。抬到门口,小如才知道自己的顾虑纯属多余,一个胸前佩挂“内役”白牌的犯人挑着大木桶已经守候在那里了。小如倒的是尿水,想的可是一句儒雅的话:
车到山前必有路。
按矮个子指定的位置摆好尿桶,小如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水龙头冲了冲。刀疤的咒骂石破天惊:
“王八蛋,想找死是吗?帅哥,放水。”
矮个子卷起袖筒弯腰拔掉水池底部的布塞,等整池的水流干了再捅回布塞拧开龙头蓄水。他对余悸未消的小如说:
“这水要洗碗的,你抓尿桶的手怎么能洗进去?”
小如在后怕之余,明白了两件事,一是自己犯了大错误;二是厚嘴细眼的矮个子叫帅哥。
牢头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刀疤说:“他在水龙头洗手。”
牢头接过帅哥盛满水的牙缸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露出让小如不寒而栗的微笑:
“不要紧,天很快就黑。”
帅哥找出一只仅半节的泡沫拖鞋,小如配上原先穿来的那只,脚下总算有东西踩了。
大家走出外间,沿墙根一溜滋尿、刷牙,围着水池用牙缸舀水倾向拎直的毛巾,拧干了死劲搓脸,完了满脸绯红地进去里间。
九爷是唯一的例外,他没有沿墙根滋尿,而是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进露天厕所,背向大家。九爷小便的姿势也别具一格,小如见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头高高仰起,似乎还咬紧了牙关。九爷就站在厕所的水泥台上,转身朝外接过帅哥递给他的水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这样就可以完全避免刷牙的泡沫溅到雪白的袜子上。九爷刷牙的动作温文尔雅,捏牙刷的手微微地上下移动,并且翘起兰花指。更加与众不同的是九爷洗脸的过程,由于号房里没有脸盆,帅哥于是装一塑料碗的水摆在洗衣池上,九爷先用双手捧起碗里的水轻轻拍打脸部,再扯过帅哥手上的毛巾擦干。
等九爷进了里间,帅哥扯着小如的袖口,手把手地教他搞卫生:用布将积累了一夜的雪水搓到门后的小沟里。帅哥交代说:
“你搞,我来洗碗,要分粥了。”
小鸟和另一个小年轻是最后出来洗脸的,说明被子如数叠好了。皇上好像没出来洗脸,小如往里间瞅,看到九爷已穿戴整齐,正面壁细致地梳头;皇上趴着,牢头往他的背上压腿,大声吆喝:
“早上吃花生米,谁来打赌?”
“花生米?太棒了。”有人附和问,“牢头,你要赌什么?”
“俯卧撑,一百个。”
刀疤趴下说:“我来试试。”
新的一天来临了。小如想,夸夸其谈的说法是,新的一年来临了。
帅哥将洗过的塑料碗一手一只朝水池壁上拍,翻过来再拍。小如注意到,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把碗里的水珠弹出去。帅哥两手翻飞,干得出神入化,看上去像武林高手在练习某种独门秘籍。
有人宣布说“分粥了”。里边的人便陆续往外涌,抓起帅哥处理过的碗靠向铁门排好队。
铁门中间的四方孔准时打开,队伍一阵骚动。
“是花生米吗?”这是普遍关心的问题。四方孔外伸进来一把铝勺,倒完粥后接着伸进来一把调羹,里面盛的真是花生米。队伍又一阵骚动。轮到的纷纷喊:
“帮主,看在本家的分上多分一点。”
“我姓解,哪来的本家?”
“帮主,咱们是老乡,多给几粒吧。”
“我一个山东人,在这里只有碰到鬼,碰不到老乡的。”
“帮主,亲戚总要加个把吧。”
“什么亲戚?喊姐夫,喊呀。”
“干爹,我饿坏了。”
“放心吧,有你干爹在。”
虽然感情贿赂花样翻新,但只有叫干爹的得到实惠:多了三五粒花生米。帅哥拉小如排在他身后,等帅哥乐悠悠地转身走了,小如赶紧举碗去接。铝勺倒过粥后四方孔就啪地锁上了,小如的碗里没有花生米。
小如猛拍铁门高喊:“我的花生米!”
“叫你妈的×,”刀疤冲过来踢踢小如的腿弯子说,“你的花生米老子输给牢头了,新兵蛋子也想吃花生米?牛×呀你。”
“在这,过来吃吧。”牢头用汤匙敲着碗沿,笑着说。
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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