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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妾成群-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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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千更加窘迫起来,他搓着手来回地走,这下坏了,他说,我已经让人把它烧了。

陈佐千没听见颂莲再说话,房间里一点一点黑下来。他打开电灯,看见颂莲的脸苍

白如雪,眼泪无声地挂在双颊上。

这一夜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特殊的一夜,颂莲像羊羔一样把自己抱紧了,

远离陈佐千的身体,陈佐千用手去抚摸她,仍然得不到一点回应。他一会儿关灯一

会儿开灯,看颂莲的脸像一张纸一样漠然无情。陈佐千说,你太过份了,我就差一

点给你下跪求饶了。颂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舒服。陈佐千说,我最恨别人给

我看脸色。颂莲翻了个身说,你去卓云那里吧,反正她总是对人笑的。陈佐千就跳

下床来穿衣服,说,去就去,幸亏我还有三房太太。

第二天卓云到颂莲房里来时,颂莲还躺在床上。颂莲看见她掀开门帘的时候打

了个莫名的冷颤。她佯睡着闭上眼睛,卓云坐到床头伸手摸摸颂莲的额头说,不烫

呀,大概不是生病是生气吧。颂莲眼睛虚着朝她笑了笑,你来啦。卓云就去拉颂莲

的手,快起来吧,这样躺没病也孵出毛病来。颂莲说,起来又能干什么?卓云说,

给我剪头发,我也剪个你这样的学生头,精神精神。

卓云坐在圆凳上,等着颂莲给她剪头发。颂莲抓起一件旧衣服给她围上,然后

用梳子慢慢梳着卓云的头发。颂莲说,剪不好可别怪我,你这样好看的头发,剪起

来实在是心慌。卓云说,剪不好也没关系的,这把年纪了还要什么好看。颂莲仍然

一下一下地把卓云的头发梳上去又梳下来,那我就剪了,卓云说,剪呀,你怎么那

样胆小?颂莲说,主要是手生,怕剪着了你。说完颂莲就剪起来。卓云的乌黑松软

的头发一络络地掉下来,伴随着剪刀双刃的撞击声。卓云说,你不是挺麻利的吗?

颂莲说,你可别夸我,一夸我的手就抖了。说着就听见卓云发出了一声尖厉刺耳的

叫声,卓云的耳朵被颂莲的剪刀实实在在地剪了一下。

甚至花园里的人也听见了卓云那声可怕的尖叫,梅珊房里的人都跑过来看个究

竟。她们看见卓云捂住右耳疼得直冒虚汗,颂莲拿着把剪刀站在一边,她的脸也发

白了,唯有地板上是儿络黑色的头发。你怎么啦?卓云的泪已夺眶而出,她的话没

说完就捂住耳朵跑到花园里去了。颂莲愣愣地站在那堆头发边上,手中的剪刀当地

掉在地上。她自言自语他说了一声,我的手发抖,我病着呢。然后她把看热闹的佣

人都推出门去,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给二太太请医生去。

梅珊牵着飞澜的手,仍然留在房里。她微笑着对颂莲看,颂莲避开她的目光,

她操起芦花帚扫着地上的头发,听见梅珊忽然格格笑出了声音。颂莲说,你笑什么?

梅珊眨了眨眼睛,我要是恨谁也会把她的耳朵剪掉,全部剪掉,一点不剩,颂莲沉

下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有意的吗?梅珊又嘻笑了一声说那只有天知道

啦。

颂莲没再理睬梅珊,她兀自躺到床上去,用被子把头蒙住,她听见自己的心怦

然狂跳。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对那一剪刀负不负责任,反正谁都应该相信,她是无意

的。这时候她听见梅珊隔着被子对他说话,梅珊说,卓云是慈善面孔蝎子心,她的

心眼点子比谁都多。梅珊又说,我自知不是她对手,没准你能跟她斗一斗,这一点

我头一次看见你就猜到了。颂莲在被子里动弹了一下,听见梅珊出乎意料地打开了

话匣子。梅珊说你想知道我和她生孩子的事情吗?梅珊说我跟卓云差不多一起怀孕

的我三个月的时候她差人在我的煎药里放了泻胎药结果我命大胎儿没掉下来后来我

们差不多同时临盆她又想先生孩子就花很多钱打外国催产针把yīn道都撑破了结果还

是我命大我先生了飞澜是个男的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生了忆容不过是个小贱货还比飞

澜晚了三个钟头呢。

第04节

天已寒秋,女人们都纷纷换上了秋衣,树叶也纷纷在清晨和深夜飘落在地,枯

黄的一片覆盖了花园、几个女佣蹲在一起烧树叶,一股焦烟味弥漫开来,颂莲的窗

口砰地打开,女佣们看见颂莲的脸因憎怒而涨得绯红。她抓着一把木梳在窗台上敲

着,谁让你们烧树叶的?好好的树叶烧得那么难闻。女佣们便收起了条帚箩筐,一

个胆大的女佣说,这么多的树叶,不烧怎么弄?颂莲就把木梳从窗里砸到她的身上,

颂莲喊,不准烧就是不准烧!然后她砰地关上了窗子。

四太太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女佣们这么告诉毓如。她不让我们烧树叶,她的脾

气怎么越来越大了?毓如把女佣喝斥了一通,不准嚼舌头,轮不到你们来搬弄是非。

毓如心里却很气。以往花园里的树叶每年都要烧几次的,难道来了个颂莲就要破这

个规矩不成?女佣在一边垂手而立,说,那么树叶不烧了?毓如说,谁说不烧的?

你们给我去烧,别理她好了。

女佣再去烧树叶,颂莲就没有露面,只是人去灰尽的时候见颂莲走出南厢房。

她还穿着夏天的裙子,女佣说她怎么不冷,外面的风这么大。颂莲站在一堆黑灰那

里,呆呆地看了会,然后她就去中院吃饭了。颂莲的裙摆在冷风中飘来飘去,就像

一只白色蝴蝶。

颂莲坐在饭桌上,看他们吃。颂莲始终不动筷子。她的脸色冷静而沉郁,抱紧

双臂,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那天恰逢陈佐千外出,也是府中闹事的时机。飞浦说,

咦,你怎么不吃?颂莲说,我已经饱了。飞浦说,你吃过了?颂莲鼻孔里哼了一声,

我闻焦糊味已经闻饱了。飞浦摸不着头脑,朝他母亲看。毓如的脸就变了,她对飞

浦说,你吃你的饭,管那么多呢。然后她放高嗓门,注视着颂莲,四太太,我倒是

听你说说,你说那么多树叶堆在地上怎么弄?颂莲说,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料

理家事?毓如说,年年秋天要烧树叶,从来没什么别扭,怎么你就比别人娇贵?那

点烟味就受不了。颂莲说,树叶自己会烂掉的,用得着去烧吗?树叶又不是人。毓

如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颂莲说,我没什么意思,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的,为什么要把树叶扫到后院来烧,谁喜欢闻那烟味就在谁那儿烧好了。毓如便听

不下去了,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东西?

好像谁亏待了你似的。颂莲站起来。目光矜持地停留在毓如蜡黄有点浮肿的脸上。

说对了,我算个什么东西?颂莲轻轻地像在自言自语,她微笑着转过身离开,再回

头时已经泪光盈盈,她说,天知道你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整整一个下午,颂莲把自己关在室内,连雁儿端茶时也不给开门。颂莲独坐窗

前,看见梳妆台上的那瓶大丽菊已枯萎得发黑,她把那束菊花拿出来想扔掉,但她

不知道往哪里扔,窗户紧闭着不再打开。颂莲抱着花在房间里踱着,她想来想去结

果打开衣橱,把花放了进去。外面秋风又起,是很冷的风,把黑暗一点点往花园里

吹。她听见有人敲门。她以为是雁儿又端茶来,就敲了一下门背,烦死了,我不要

喝茶。外面的人说,是我,我是飞浦。

颂莲想不到飞浦会来。她把门打开,倚门而立。你来干什么?飞浦的头发让风

吹得很凌乱,他抿着头发,有点局促地笑了笑说,他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颂莲

嘘了一声,谁生病啊,要死就死了,生病多磨人。飞浦径直坐到沙发上去,他环顾

着房间,突然说,我以为你房间里有好多书。颂莲摊开双手,一本也没有,书现在

对我没用了。颂莲仍然站着,她说,你也是来教训我的吗?飞浦摇着头,说,怎么

会?我见这些事头疼。颂莲说,那么你是来打圆场的?我看不需要,我这样的人让

谁骂一顿也是应该的。飞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母亲其实也没什么坏心,她天性就

是固执呆板,你别跟她斗气,不值得。颂莲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

其实我也没想跟大太太斗气,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可笑吗?

飞浦又摇头,他咳嗽了一声,慢吞吞他说,人都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是怎

么回事。



他们的谈话很自然地引到那枝萧上去。我原来也有一枝萧,颂莲说,可惜,可

惜弄丢了。那么你也会吹萧啦?飞浦高兴地问。颂莲说,我不会,还没来得及学就

丢了。飞浦说,我介绍个朋友教你怎样?我就是跟他学的。颂莲笑着,不置可否的

样子。这时候雁儿端着两碗红枣银耳羹进来,先送到飞浦手上。颂莲在一边说,你

看这丫头对你多忠心,不用关照自己就做好点心了。雁儿的脸羞得通红,把另外一

碗往桌上一放就逃出去了。颂莲说,雁儿别走呀,大少爷有话跟你说。说着颂莲捂

着嘴叶味一笑。飞浦也笑,他用银勺搅着碗里的点心,说,你对她也大厉害了。颂

莲说,你以为她是盏省油灯?这丫头心贱,我这儿来了人,她哪回不在门外偷听?

也不知道她害的什么糊涂心思。飞浦察觉到颂莲的不快,赶紧换了话题,他说,我

从小就好吃甜食,橡这红枣银耳羹什么的,真是不好意思,朋友们都说,女人才喜

欢吃甜食。颂莲的神色却依旧是黯然,她开始摩掌自己的指甲玩,那指甲留得细长,

涂了凤仙花汁,看上去像一些粉红的鳞片。喂,你在听我讲吗?飞浦说。颂莲说,

听着呢,你说女人喜欢吃甜食,男人喜欢吃咸的。飞浦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告辞。

临走他对颂莲说,你这人有意思,我猜不透你的心。颂莲说,你也一样,我也猜不

透你的心。

十二月初七陈府门口挂起了灯笼,这天陈佐千过五十大寿。从早晨起前来祝寿

的亲朋好友在陈家花园穿梭不息。陈佐千穿着飞浦赠送的一套黑色礼服在客厅里接

待客人,毓如、卓云、梅珊、颂莲和孩子们则簇拥着陈佐千,与来去宾客寒暄。正

热闹的时候,猛听见一声脆响,人们都朝一个地方看,看见一只半人高的花瓶已经

碎伏在地。

原来是飞澜和忆容在那儿追闹,把花瓶从长几上碰翻了。两个孩子站在那儿面

面相觑,知道闯了祸。飞澜先从骇怕中惊醒,指着忆容说,是她撞翻的,不关我的

事。忆容也连忙把手指到飞澜鼻子上,你追我,是你撞翻的。这时候陈佐千的脸已

经幡然变色,但碍于宾客在场的缘故,没有发作。毓如走过来,轻声地然而又是浊

重地嘀咕着,孽种,孽种。她把飞澜和忆容拽到外面,一人掴了一巴掌,晦气,晦

气。毓如又推了飞澜一把,给我滚远点。飞澜便滚到地上哭叫起来,飞澜的嗓门又

尖又亮,传到客厅里。梅珊先就奔了出来,她把飞澜抱住,睃了毓如一眼,说,打

得好,打得好,反正早就看不顺眼,能打一下是一下!毓如说,你这算什么话?孩

子闯了祸,你不教训一句倒还护着他?梅珊把飞澜往毓如面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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