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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华杨的情绪也平缓下来，默不作声地听哥哥说话。华楠微微吐了口气，他一时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声音却好像自动地发了出来。
　　“……华杨，你说这些话，觉得对哥公平吗？你只知道你不能失去我，那我呢？我就能失去你吗？”
　　华杨的目光如水波剧烈震颤了几下。他别开视线，咬住嘴唇。华楠短暂地合上双眼，又睁开，正视着弟弟。
　　“华杨，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哥求你不要放弃，坚持下去，就当是为了我。你什么也不要操心，把其他的一切都交给哥，哥一定会弄到那种药救你的，相信我，行吗？”
　　他不再言语，默然注视着弟弟。华杨呆滞地望着前方某个假想的点，片刻，一行泪从无光的黑眸中滑落。
　　“……我知道了，哥……我听你的。”
　　这个岛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月桂树的花渐落，挂上了幼小的果实。
　　不知不觉，在这个国家生活也近两个月了。两个月，华杨的身体每况愈下，人也越来越消沉，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华楠吁了口气，抬起头，飘动着薄云的蓝天那么遥远。他没有一天不害怕，害怕自己还没碰到那种传说中的特效药的影子，华杨就……
　　该怎么办？手头的“积蓄”总共八万余欧元，离皇家疗养院的住院费还差一截，何况，入院后的用药、康复费用几何还不得而知……
　　空有一腔执念，钱的问题解决不了，最后的结局依然是绝望。
　　凯丝听说自己不是休假而是离职，当即要去找老板理论，华楠只好告诉她是自己主动辞职的，理由是想要多点时间照顾华杨。凯丝听了，沉默一晌，说拜昆觉得很遗憾。
　　华楠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必须先找一份工作，赚一点是一点。休养了差不多三周，伤一见好，他便出门，边散步边思考自己能做什么，但要找到短时间内能赚到很多钱的工作……华楠无力地一笑，难道再去找个“金主”么？还是干脆打听一下，哪里有男人卖春的地方？……
　　逼上绝路的人，就像在黑水中挣扎摸索，没有在意遍身污浊的余暇。眼下，自己心里那道仁义廉耻道义法则筑成的堤坝早已崩溃，让位给象征着希望之光的钞票。
　　既然已经把一切都豁出去了，那当时痛痛快快收下Black给的钱不就好了？如果没有头脑发热退回去，现在华杨的住院费已经凑够了。
　　那个人，应该会带着嘲笑收回那笔钱吧。明明当了婊｀子，还想立什么牌坊——他可能没听过这种说法，但英语里大概有含义雷同的谚语吧。
　　不，也许，他已经忘了有洛华楠这么个人了，就像Black说的，“很快”——三周，算很快了，也说不定根本没到三周。
　　只是想到这些，胃部便感觉沉甸甸的。华楠扯了扯嘴角。
　　他信步往市中心方向走，期望在闹市区找到招工的信息，不知不觉走了许久。路过一片别墅般的精巧住宅时，华楠看见花园的大门奔出一个矮小的少年，他上气不接下气，惊恐的脸上淌满汗水，可还是在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前跑；少年身后有个佣人打扮的高壮男子正在疾步追赶，嘴里还厉声大喝着洛华楠听不懂的语言。
　　忽然，男孩脚下一绊，重重跌倒，佣人三两步追上来，边叫嚣着什么边猛踢男孩的肚子几脚，然后一把将他拎起，作势要把他狠狠往地上掼去！
　　洛华楠忍无可忍。路遇有人公然作恶却装作没看见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箭步上前，在男孩被摔下地之前朝佣人喊道，“不许动！”
　　一嗓子出来，佣人倒当真被唬住了一瞬——如果不定睛细看，他大概以为碰上了巡警。不过马上，他就发现那只是个管闲事的路人，丢下男孩，一脸凶相地冲华楠吼：
　　“你是谁？敢在这儿撒野，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尊贵的盖奥吉斯子爵的府邸，容不得你这卑贱的家伙在这儿多管闲事！”
　　华楠摇了摇头，自从来到这个国家，这种经典的恶霸口气他听得太多了。“我不是多管闲事——有人当街做坏事，这对我来说实在不能算闲事。”
　　没耐心听完华楠的话，佣人已经扑了上来。华楠用左手格开他的攻击，飞起一脚蹬在他下巴上。对方惨叫一声，轰然倒地。华楠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转身去扶瘫在一边地上的男孩。那男孩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姣好但却灰白的脸上挂着泪痕。方才没注意，待与他四目相对，华楠才发现，男孩铁灰色的乱发下，藏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是亚裔混血么？华楠朝他伸出手，刚想开口，男孩突地一骨碌翻身起来，打开他的手，撒腿跑了。华楠微愕片刻，吐了口气。胃好像开始抽痛起来，他用手捂住腹部。
　　被打倒的佣人已经清醒，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试图站起。华楠正欲离开，压低的汽车鸣笛声惊动了他。他转过身，看见身后有一辆蓝色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位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穿着剪裁合身的考究西装，背光的脸看不真切。
　　佣人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到男子，急忙连滚带爬地朝他扑去。
　　“爵爷，您回来了！这家伙，”他指着华楠，几乎声泪俱下，“这无礼的东西……！”
　　栗发男子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朝洛华楠走过来。他并没兴师问罪，语气温和地询问：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华楠直言，自己揍了这个佣人，因为看不下去他追打一个孩童。“那个边民小杂种，他趁我不注意爬过围墙，溜进您的花园，偷摘您为穆拉夫人栽种的月季！身为您的园丁，小的我……”园丁急忙开口辩解，被那位爵爷冷淡地堵了回去。
　　“不要随意提我母亲的名字，这让我很不愉快。我的确是看在过世的母亲份上，才勉强接受外公派来替我照管花园的你，但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你回兰托雷斯吧。”


第30章　
　　园丁的脸色惨变，连连求饶，年轻男子不耐地纠紧眉头，终于松了口，声明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园丁千恩万谢地先进了花园。男子摇了摇头，转向洛华楠，明晃晃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华楠这才真正看清他的面孔，他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
　　一刹那，他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的仆人做了坏事，我非常抱歉。如果我能找到那个孩子，能够当面向他道歉就好了。”男人叹息着开口，震动了华楠的思绪。他看到男人面向自己，伸出右手。
　　“我叫希利安·盖奥吉斯，介意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华楠略微迟疑，但见此人眸光柔和，便同他握了握手，通报了姓名。希利安并未质疑他的身份，却邀他进自己的宅邸喝茶。看得出他很真诚，但华楠只能婉言谢绝。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有些事，家里也有人需要照顾，我得赶回去。”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希利安似不无遗憾地笑道，“在这个国家，像您一样会为陌生人挺身而出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他们又握手话别。走出很长一段路，洛华楠回过头，蓝车已经不见了。他继续踏着略显虚浮的脚步往回走，胃部的沉重没有缓解，混合着时断时续的刺痛，渐变成一种烧灼感，在整个腹腔蔓延，像一把缓慢燃烧的火。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漫长许多，好容易才望见“莲”旅馆的屋檐。走近些，华楠才注意到，陈姨正立在门外，焦急地四下张望，不时下意识地来回踱步。华楠心头一突，紧赶几步走过去，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陈姨一看见他，便似迷路的人看见北斗星一样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可回来了！华杨他不好了！我又联系不上你，只能打电话给凯丝……你快进屋看看吧！”
　　闻听“华杨他不好了”这几个字，华楠脑子里嗡地一下，好像被泼了一桶白油漆，成了白茫茫一片，耳朵也霎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待神志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华杨床边。
　　他唤华杨的名字，床上的人没有动；用手轻拍他的面颊，也没激起任何反应。弟弟只是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双目禁闭，纹丝不动。他青白的脸仿佛刷了一层蜡，找不到一丝可以称为血色的红。怔怔地伸手到他鼻下，一丝微弱的气息扑在手上，华楠这才猛醒过来，匆忙从床上抱起弟弟，把他驮在背上，不假思索就往屋外走。
　　“华楠？你等等！”
　　陈姨在身后的叫声，华楠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要带华杨去哪儿。
　　皇家疗养院。
　　已经等不下去了，华杨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只有那里，只有那里……
　　踏出光线暗淡的“莲”旅馆，午后并不炽烈的日光却霎时令眼前变成白花花一片。背上的华杨似乎突然变得异常沉重，压得华楠几乎无法喘息，心脏缺氧一般陡地疼痛起来。
　　痛楚迅速扩展至整个胸腔、腹腔，感觉不出最初疼痛是从哪里开始的。咬着牙，向前蹒跚着走了几步，忽然，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华杨从背上滑了下来。华楠竭力托住弟弟的身体，但立刻，浑身最后一丝气力也如水一般从身体里流走，他躺倒在地上，身体垫在华杨身下，失去了意识。最后恍惚飘进耳中的，是陈姨变调的惊呼。
　　……
　　……
　　就这么死了吗？
　　死就死吧。死了也好。爸妈该不会不接受我吧。只是……
　　华杨，请你原谅我。
　　“你在跟谁说话？”
　　……？华楠睁开眼睛，迷茫的视野渐渐清晰，映出一个红发的脑袋。
　　卡因……？他尝试出声，觉得喉咙干涩疼痛，声音嘶哑不清，不过好歹还能说话。
　　“……我还活着吗？”刚才是在做梦吗？
　　“你说什么哪。只是胃溃疡，怎么会死呢？”卡因笑答，“不过你病得不算轻，还吐血了，再晚点恐怕会穿孔。凯丝接到她妈妈电话的时候也吓坏了，差点急哭了。”
　　凯丝……华楠记起，隐约听见陈姨说给凯丝打了电话。对了，华杨……华楠一个激灵，神志顿时清醒大半，挣扎着坐了起来，肘内侧感到一丝刺痛，他低头一看，臂上插着的透明针管内已经吸入了回血。
　　“你别动，别动呀！”卡因慌忙阻止。华楠忽然用力摇头，颤抖地伸出另一只手，扯住卡因的衣袖，“华杨，华杨在哪里？……”
　　“华杨？喔，是你弟弟吧？”卡因这才恍悟，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你放心，他就在这个皇家疗养院里，在另一个病房。”
　　“……皇家疗养院？”华楠喃喃地重复这个名称，忽然不敢确定自己是梦是醒。
　　“对啊，我听凯丝说了，你一心要送你弟弟到这里来治病，不是吗？”
　　华楠茫然地瞪着卡因。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就是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卡因还想再说什么，闭合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卡因回过头，“啊”地叫了一声。
　　“Jade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华楠的身体微微地一震，目光瞬时扫向房门。他望见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走进门来，觉得呼吸仿佛停顿了刹那。
　　Jade冲卡因微一头，卡因略施一礼，转头对华楠宽解地笑笑，离开了病房。
　　华楠目送他走。男人进来的那刻，他霎时有种脱力的感觉，身体似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