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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天边稍稍露出一丝苍白微曙的时候，战斗便打响了。拉贾汗遵照阿斯塔尔的指示，迅速从圣庇鲁阿尼特为中心的整个中央区，调集了大约五千名士兵，封锁城北通往仰星塔的道路，并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逼近的新月军。
　　新月军别无选择，只可能走这条路，因为重型武器无法通过附近细小的支路。


第162章　
　　军队集结得十分迅速。临时纠集在一起的队伍，默契上自然稍欠，但好在训练有素。在距离仰星塔还有大约六七英里的道路拐弯处，从仰星塔出发的戍卫队和部分禁卫军拦住了新月军的去路。两方在那片狭窄的地带展开了战斗。
　　战车上的炮筒喷射出带着烟气的炮弹，直飞向密集的敌群，准确决然地命中既定的目标。
　　战士们短兵相接，以装甲车、巷角、废旧的矮墙和破屋为掩体，机枪扫射，榴弹横飞，枪炮叫嚣着喷射出暴风骤雨，压制住双方意欲进逼的脚步。
　　军队规模上，新月军固然不占优势。国防军还在从外部调集增援，首都的人员不足了还可以从外省源源不断地召来，但是，新月军并没有同样多的兵力可以与之消耗。
　　显然，新月军的首领比谁都更明白这个道理。在他的指挥下，新月军将攻击目标集中在对方的重火力武器上。驾驶小型战车及装甲越野的火线部队着重破坏政府军的重型火炮，首领本人则亲自率领一支突击队，为火线部队掩护，清除指向他们的袭击。
　　然而，即使这样，也没能支持太久。国防军的坦克终于开赴至前线。它们是连夜自西大区与中央区毗连的军事战备基地赶来的。为了节省时间，还抄了近路，直接碾压过了首都以西的大片荒野和农田。碎石，破烂的农房，千疮百孔的围墙，栅栏般的荆棘，一切在庞大凶器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只能沉默，雌伏。
　　战车的火力无法同坦克相提并论。仅仅依靠装了榴弹发射器和机枪的汽车，对付步兵车尚可一搏，面对坦克的大口径火炮，它们则成了即将被鱼肉的牺牲品。
　　新月军的首领单手持枪，右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弧。突击队迅急退隐到装甲越野后方。数秒之后，爆炸的轰鸣震彻了硝烟弥漫的空间。炸响的瞬间过后，一切声音宛如被屏蔽一样，陡然消失了，只余下耳朵里回荡的细小嗡鸣。片刻之后，巨响回来了，就像是一排滔天大浪在同一时间被雷电击碎。
　　地面也好像落下了雷，猛烈的爆炸激起飞沙走石，人的血肉、断肢，破碎零散的器械迸溅四散。
　　勉强能够同坦克的威力抗衡的只有迫击炮了。虽然这种炮型轻小简易，杀伤力却足以使任何一个小觑它的人惊叹，尤其是五六门迫击炮同时震响的时候。
　　仰星塔周围居住的大多是元老和贵族，当然也有普通市民和边民。圣庇鲁阿尼特局势恶化以来，有钱有势的人已经从这片地区撤离得所剩无几，余下的便是无处可去的穷人。行军的途中，新月军进行了喊话，催促沿途的居民离家避难，有的人逃走了，有的人却无法离开。
　　不断有人从附近的房屋里跑出来，四散奔逃，却快不过肆虐的炮火和弹雨，葬身本与他们无缘的战场。
　　国防军的坦克没能再如履平地地向前。新月军夺回了同敌方对峙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优势。对方的重型装甲不会停步，反而将会接踵而来。就算双方都破釜沉舟，终究两败俱伤，树大根深的国防军也会很快恢复生机，但在新月军则意味着彻底的失败。
　　东方不知何时亮了起来。不眠夜过去了。什么人的仇恨，什么人的焦灼，什么人的你死我活，这些都不会被时光看在眼里。日月照常西落东升。
　　当然，也只有自然能够做到如此气定神闲。战斗打响之后，不断有人从仰星塔里向外出逃，怕被当成靶子，没有人开车，都是从角门、地下通道及其他不显眼的门路跑出去。实际上，新月军也并没有理会。
　　又有人出来了，但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从西塔的大门，径直穿过精妙繁复的苑囿，朝向整个仰星塔王宫群的正大门，走了过来。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快跑，也没有大吼大叫。他走着，不紧也不慢，好像与这场喧嚣的战争毫无关系，他只是从这里路过而已。


第163章　
　　又是一声惊雷般的爆炸声，与之相比，枪声简直就如雨打沙滩一般不值一提。这一切，那刚刚自西塔出来的人充耳不闻，笔直地向前走着，步履如一，看上去甚至让人以为，他是按照设置好的路线和频率在走。他身后有一个人随着，那人始终没有超到他身前，一直稳稳地跟从在后面。
　　这条路其实并不算近，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迎向那个浸淫在战火中已许久的人，而那个人，也停止了动作，似乎在等待他。
　　火光仿佛黯淡了，烟雾散开，震动也渐渐停止。说不清是这两个距离逐渐缩短的人忘记了周遭，还是周遭遗忘了他们，将他们隔绝在了完全不同的时空中。
　　黎明的风掠过阿斯塔尔的银发，拂起朔的衣角。
　　越走越近。距离大概只剩五米，风已经能够将一人的气息带给另一人。阿斯塔尔站住了。
　　“你来了。”
　　朔没有答话，目光却自然而然似的伸向阿斯塔尔身后。他身后不远处还立着一人，并不上前，笼在黑暗中的身影被炮弹燃起的火光拉扯得很长，像座铁塔一般。
　　朔的眸光在那个黑影和阿斯塔尔之间逡巡，定在后者身上。他依旧没有说话，而对方却似乎并不打算保持沉默，相反，他的语速加快，好像有点急不可耐。
　　“整整二十年了。你离开仰星塔那天，我没有送你走，二十年后，竟然能在这里这样迎接你回来……无论真主还是奥林匹斯主神，好像都很善待我呢。”
　　他说着，向前快步走了几步，伸出双手，嘴边也露出微笑。
　　“朔，我很想念你。”
　　不明白前因后果的人看到这个场面，或许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对旧友感人的重逢。阿斯塔尔说话、微笑的时候，整个双颊的肌肉上扬，眉骨微微提起，嘴唇的弧度也极其自然，看上去的确是喜不自禁而无法抑制情绪的反应。
　　朔没有退开，冻结着星芒的眼光直视着对方。
　　阿斯塔尔的手并非平伸，朝向的，是他的脸颊。指尖就要碰到肌肤的刹那，他的手停住了。他是被迫停下的，因为手腕被朔抓住，下一瞬，被抛开，动作并没有多么用力，只是淡淡地，不带任何情绪。
　　阿斯塔尔的笑容不止反深，眸中浮起光点。他将视线自额头，到鼻尖，到脖颈，一寸寸在朔身上扫过。朔比他略高几公分，他需要微微抬起下巴。
　　片刻，他似乎审视完毕，用着颇为满意的口吻，总结评价似的道，“你真的长大了。如果我不是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现在一定认不出你。”
　　朔始终缄默，一步也没有前迈。相对于对方不事节制的热情，朔的反应却甚至不能用冷漠来形容，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他周围的空气流动也仿佛静止了。
　　也许是不打算再给对方喋喋不休的机会，也许是因为别的，他双手举着的枪调转枪口，指向了阿斯塔尔。
　　他刚刚开过火，枪是上了膛的。
　　这动作本身就像是某种扳机。阿斯塔尔身后的那个黑影陡然上前一步，瞬间，一支手枪对准了朔。
　　灰白的天幕之下，两个人伫立不动的剪影对峙着，溶化在仰星塔黑色的阴影里。
　　朔持枪的手纹丝不动。对峙了许久，他仿佛方才想起一事。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洛华楠，你把他弄哪去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余音未落，阿斯塔尔一直未变的表情倏地收束起来，笑意半点也找不到了，就好像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掉了一张假面具。
　　他从下方挑起眼帘，看着朔，眼中露出阴鸷的光。
　　“死了。”
　　他像是要咬碎一般，从齿缝间挤出一个词。朔的枪发出“喀”的一声脆响，身后人的枪口也因之重新瞄准了一下。
　　“你最好想明白了再回答。”
　　闻言，阿斯塔尔喉中逸出一丝轻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他笑了一小会儿，静静地收起了笑，眼中只留下冰封的印记。
　　“你真的变了。小时候的你，根本不会这么不客气地对别人说话。这不像你。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我只是想，二十年不见，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跟我们之间毫无关系的男人。如果你不是问他而是跟我叙叙旧，我或许就会有情绪认真地回答你。”
　　“够了。”朔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勾在扳机的食指又向后弯了一下。“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了。”
　　他的话音坠在地上，激起的不是回声，而是一颗枪弹炸裂的声音。
　　朔就地卧倒，翻滚了几周又腾身跃起，身后跟从的新月军士兵已经随即开始还击，罗迪一马当先。有士兵作掩护，朔同自己的战士们一样，以路边的废弃物件为掩体，迅速开枪回击。


第164章　
　　枪火的间隙，朔注意到，跟在阿斯塔尔后面的人已经挡到了他的身前。此时，朔还未直起身，与那人面对面的情景令他憎恶般地熟悉。
　　“拉贾汗。”
　　对方的枪口锁定他，听不出情绪地抛出一句，像是无心之言。“真后悔当时没杀了你。”
　　朔眼光一滞，唇边突然漾出一丝怪异的冷笑。他贴紧掩体，冷不丁变换身形朝向阿斯塔尔抽射，拉贾汗近乎同时开枪还击，朔避开，子弹打穿掩体，连溅起数点火星。部下会意，也效法朔攻击阿斯塔尔，拉贾汗及时掩护，但不成想这便是朔挖掘到的机会。朔举枪朝拉贾汗开火，他反应太敏捷，在朔动作之前就先行躲避，但没能防备阿贝尔的补射。子弹没有打中要害，穿透了他坚硬的肱二头肌，飞了出去。
　　汩汩的血流涌淌出来，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后退一步，身体贴住阿斯塔尔，俨然是主人的一面肉盾。
　　朔的嘴角又泛起冷冽的笑，却看不出愤怒还是嘲讽。
　　“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死在一起才算死得其所。”
　　新月军与国防军的交火还在持续，双方刀枪对刀枪，展开了白刃战。朔同二人也依旧对峙着。拉贾汗受伤，只能左手拿枪，但他似乎不以为意，至少脸上什么波动也看不出。阿斯塔尔垂手立在他身后。少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衣内掏出了一支怀表，打开看了一下，又收起来。
　　朔的枪直指拉贾汗心口，就站位而言，如果此时开枪，可以同时贯穿两人的身体，当然前提是没有人躲闪。
　　虚构作品为了追求曲折离奇的效果，讲究打破期待视野。如果是小说中的主人公，此种情形之下，可能最终不会扣动扳机。毕竟越是复杂难解的人性越会受到追捧。但朔并不了解这条定律，对他来说，在此时此刻开枪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毕竟，勾住扳机向后按下，这样的动作已经在他的想象中重放无数遍了，每一遍，目标都是阿斯塔尔。
　　事实上，他真的只需要再多加一丁点力就可以了却开了这一枪的夙愿，然而，他却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是车前方的远光灯，大灯几乎致盲的光柱从来路直扫过来，耀得朔眼瞬间一花。目标已经偏了，他心里明彻，便没扣下扳机浪费那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