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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文集-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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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出来了。我气得没法,只得出来。心里又转而一想,这里只合老爷,少爷,太太和小姐来,穷小子是没有分的,谁叫你来自讨没趣—— 

阿!维嘉先生!对不起,不能多写了——朋友来催我上船,我现在要整理行装了。我这一封信虽足足写了四五天,但还有许多意思没有说。维嘉先生!他日有机会时再谈罢。 

再会!再会! 

江中 十三年十月于沪上旅次。 

维嘉的附语

去年十月间接着这封长信,读了之后,喜出望外!窃幸在现在这种委靡不振的群众中,居然有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青年。我尤以为幸的,这样一个勇敢的青年,居然注意到我这个不合时宜的诗人,居然给我写了这一封长信。我文学的才能虽薄弱,但有了这一封信为奖励品,我也不得不更发奋努力了。 

自从接了这一封信之后,我的脑海中总盘旋着一个可歌可泣可佩可敬的汪中,因之天天盼望他再写信给我。可是总没有消息——这是一件使我最着急而引以为不安的事情! 

今年八月里我从北京回上海来,在津浦车中认识了一位L君。L君为陕西人,年方二十多岁,颇有军人的气概,但待人的态度却和蔼可亲,在说话中,我得知他是黄埔军官学校的学生,于是我就问他黄埔军官学校的情形及打倒陈炯明、刘震寰等的经过。他很乐意地前前后后向我述说,我听着很有趣。最后我问他,黄埔军官学校有没有汪中这个学生?他很惊异地反问我道: 

“你怎么知道汪中呢?你与他认识么?” 

“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与他是朋友,并且是交谊极深的朋友!” 

我于是将汪中写信给我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L君听了我的话后,叹了口气,说道: 

“提起了汪中来,我心里有点发痛。他与我是极好的朋友,我俩是同阵入军官学校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 

我听了“已经死了”几个了,悲哀忽然飞来,禁不住涔涔地流下了泪。唉!人间虽大,但何处招魂呢?我只盼望他写信给我,又谁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想起来他临死的情状,我悲哀与敬佩的两种心不禁同时发作了。攻惠州城的时候,你先生在报纸上大约看见了罢,我们军官学校学生硬拚着命向前冲,而汪中就是不怕死的一个人。我与他离不多远,他打仗的情况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地。他的确是英雄!在枪林弹雨之中,他毫没有一点惧色,并大声争呼‘杀贼呀!杀贼呀!前进呀!……’我向你说老实话,我真被他鼓励了不少!但是枪弹是无灵性的,汪中在呼喊‘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的声中,忽然被敌人的飞弹打倒了——于是汪中,汪中永远地离我们而去……” 

L君说着说着,悲不可仰。我在这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好。这时已至深夜,明月一轮高悬在天空,将它的洁白的光放射在车窗内来。火车的轮轴只是轰隆轰隆地响,好像在呼喊着: 

光荣!光荣!无上的光荣!…… 

野祭 书前

惯于流浪的我,今年又在武汉过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之中,若问起我的成绩来,是一点也没有的。幸而我得遇着了一位朋友陈季侠君,在朝夕过从间,我得了他的益处不少。我们同是青年人,并且同是青年的文人,当然爱谈到许多许多恋爱的故事。陈君为我述了他自身所经历的一段恋爱的故事,我听了颇感兴味,遂劝他将这一段恋爱的故事写将出来,他也就慨然允诺,不数日而写成,我读了之后,觉得他的这本小书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著作,但在现在流行的恋爱小说中,可以说是别开生面。它所表现的,并不在于什么三角恋爱,四角恋爱,什么好哥哥,甜妹妹……而是在于现今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之中有两个不同的女性。也许它所表现的不深刻,但是……呵!我暂且不加以批评罢,读者诸君自然是会批评的。我的责任是在于将它印行以公之于世。我本不喜欢专门写恋爱小说的作家,但是现在恋爱小说这样地流行,又何妨将陈君的这本小书凑凑数呢? 

野祭 一



“淑君呵!我真对不起你!我应当在你的魂灵前忏悔,请你宽恕我对于你的薄情,请你赦免我的罪过……我现在想恳切地在你的墓前痛哭一番,一则凭吊你的侠魂——你的魂真可称为侠魂呵!一则吐泄我的悲愤。但是你的葬地究在何处呢?你死了已经四个月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你的尸身究竟埋在何处,不但我不知道,就是你的父母也不知道。也许你喂了鱼腹,或受了野兽们饱餍,现在连尸骨都没有了。你的死是极壮烈的,然而又是极悲惨的,我每一想像到你被难时的情形,不禁肝肠痛断,心胆皆裂。但是我的令人敬爱的淑君!我真是罪过,罪过,罪过呵!你生前的时候,我极力避免你施与我的爱,我从没曾起过爱你的念头,也许偶尔起过,但是总没爱过你。现在你死了,到你死后,我才追念你,我才哭你,这岂不是大大的罪过么?唉,罪过!大大的罪过!你恐怕要怨我罢?是的,我对于你是太薄情了,你应当怨我,深深地怨我。我现在只有怀着无涯的悲痛,我只有深切的忏悔……” 

想起来,我真是有点辜负淑君了。但是现在她死了,我将如何对她呢?让我永远忆念着她罢!让我永远将我的心房当她的坟墓罢!让我永远将她的芳名——淑君,刻在我的脑膜上罢!如果淑君死而有知,她也许会宽恕我的罪过于万一的。但是我真是太薄情了,我还有求宽恕的资格么?唉!我真是罪过,罪过!…… 

野祭 二

去年夏天,上海的炎热,据说为数十年来所没有过。温度高的时候,达到一百零几度,弄得庞大烦杂的上海,变成了热气蒸人焦烁不堪的火炉。富有的人们有的是避热的工具——电扇,冰,兜风的汽车,深厚而阴凉的洋房……可是穷人呢,这些东西是没有的,并且要从事不息的操作,除非热死才有停止的时候。机器房里因受热而死的工人,如蚂蚁一样,没有人计及有若干数。马路上,那热焰蒸腾的马路上,黄包车夫时常拖着,忽地伏倒在地上,很迅速地断了气。这种因受热而致命的惨象,我们不断地听着见着,虽然也有些上等人因受了所谓暑疫而死的,但这是例外,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罢。 

不是资产阶级,然而又不能算为穷苦阶级的我,这时正住在M里的一间前楼上。这间前楼,比较起来,虽然不算十分好,然而房子是新建筑的,倒也十分干净。可是这间前楼是坐东朝西的,炎热的日光实在把它熏蒸得不可向迩——这时这间房子简直不可住人。我日里总是不落家,到处寻找纳凉的地方,到了深夜才静悄悄地回来。 

我本没有搬家的念头。我的二房东夫妻两个每日在黑籍国里过生活,吞云吐雾,不干外事,倒也十分寂静。不料后来我的隔壁——后楼里搬来了两个唱戏的,大约是夫妻两个罢,破坏了我们寂静的生活:他们嬉笑歌唱,吵嘴打骂,闹得不安之至。我因为我住的房子太热了,现在又加之这两个“宝货”的扰乱,就是到深夜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遵守肃静的规则,于是不得不做搬家的打算了。半无产阶级的我在上海一年搬几次家,本是很寻常的事,因为我所有的不过是几本破书,搬动起来是很容易的。 

C路与A路转角的T里内,我祖定了一间比较招风而没有西晒的统楼面。房金是比较贵些,然而因为地方好,又加之房主人老夫妻两个,看来不象狡诈的人,所以我也就决定了。等我搬进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房东一家共有七口人——老夫妻两人,少夫妻两人及他俩的两个小孩,另外一个就是我所忆念的淑君了,她是这两个老夫妻的女儿。 

淑君的父亲是一个很忠实模样的商人,在某洋行做事;她的哥哥是一个打字生(在某一个电车站里罢?),年约二十几岁,是一个谨慎的而无大企业的少年,在上海这一种少年人是很多的,他们每天除了自己的职务而外,什么都不愿意过问。淑君的嫂嫂,呵,我说一句实话,我对她比较多注意些,因为她虽然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妇女,可是她的温柔和顺的态度,及她向人说话时候的自然的微笑,实在表现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性,虽然她的面貌并不十分美丽。 

我与淑君初见面的时候,我只感觉得她是一个忠厚朴素的女子。她的一双浓眉,两只大眼,一个圆而大的,虽白净而不秀丽的面庞,以及她的说话的声音和动作,都不能引人起一种特殊的,愉快的感觉。看来,淑君简直是一个很普通而无一点儿特出的女子。呵!现在我不应当说这一种话了:我的这种对于淑君的评判是错误的!“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斗量,”真正的令人敬爱的女子,恐怕都不在于她的外表,而在于她的内心罢!呵,我错了!我对于淑君的评判,最不公道的评判,使我陷入了很深的罪过,而这种罪过成为了我的心灵上永远的创伤。 

我搬进了淑君家之后,倒也觉得十分安静:淑君的父亲和哥哥,白天自有他们的职务,清早出门,到晚上才能回来;两个小孩虽不过四五岁,然并不十分哭闹,有时被他俩的祖母,淑君的母亲,引到别处去玩耍,家中见不着他们的影子。淑君的嫂嫂,这一个温柔和顺的妇人,镇日地不声不响做她的家务事。淑君也老不在家里,她是一个小学教员,当然在学校的时候多。在这种不烦躁的环境之中,从事脑力工作的我,觉得十分满意。暑热的炎威渐渐地消退下去了,又加之我的一间房子本来是很风凉的,我也就很少到外边流浪了。 

在初搬进的几天,我们都是很陌生的,他们对我尤其客气,出入都向我打招呼——这或者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是大学教授的缘故罢?在市侩的上海,当大学教授的虽然并不见得有什么尊荣的名誉,然总是所谓“教书先生”“文明人”,比普通人总觉得要被尊敬些。淑君对于我并不过于客气,她很少同我说话,有时羞答答地向我说了几句话,就很难为情地避过脸去停止了,在这个当儿完全表现出她的一副朴真的处女的神情。当她向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羞带笑地先喊我一声“陈先生!”,这一声“陈先生!”的确是温柔而婉丽。她有一副白净如玉一般的牙齿,我对于她这一副可爱的牙齿,曾有几番的注视,倘若我们在她的身上寻不出别的美点来,那么她的牙齿的确是可以使她生色的了。 

我住在楼上,淑君住在楼下,当她星期日或有时不到学校而在家里的时候,她总是弹着她的一架小风琴,有时一边弹一边唱。她的琴声比她的哥声要悠扬动听些。她的音调及她的音调的含蓄的情绪,常令我听到发生悲壮苍凉的感觉;在很少的时候她也发着哀感婉艳刺人心灵的音调。她会的歌曲儿很多,她最爱常弹常唱的,而令我听得都记着了的,是下列几句: 

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 

世界上没有人怜爱我; 

我也不要人知道我; 

我也不要人怜爱我; 

我愿抛却这个恶浊的世界, 

到那人迹不到的地方生活。 

这几句歌词是原来就有的呢,抑是她自己做的?关于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当她唱这曲歌的时候,我只感觉得她的音调是激亢而颤动的,就同她的全身,全血管,全心灵都颤动一样,的确是一种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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