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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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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袋的绳索,抢过了钱袋就走了。
那钱袋绳索断了,散落开来,在地上滚落了几枚鬼脸钱。那妇人伏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一枚枚地拾起那几枚钱币。
向寿看得心生怜悯,上前几步从钱袋中取出一把钱来,递给那妇人道:“大嫂,这钱你拿去给小儿治病吧……”
那妇人闻声抬头,两人乍一照面,莒弓和偃婆不禁啊了一声。那妇人虽然满脸泥灰泪痕,狼狈不堪,面容却与向寿颇为相似。
那妇人见了向寿,也是一怔,再一转头看到站在向寿身后的陌生男女,不禁脸色一变,抓紧手中的几枚钱币转身就跑。
向寿也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与莒弓两人连忙追上去。
那妇人赤着双足跑在烂泥地里,却是极为迅速地在人堆里一挤一扭,转入拐角处便不见了。
向寿等三人不熟悉道路,竟是转眼就不见了对方。
向寿急了,抓住了莒弓道:“这是,这是……我阿姊吗?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莒弓却是老于世故,安慰他道:“无妨,这是好事。我原也怕那是个错误的消息,如今既是知道她确在西市,便不怕找不到她。”说着看了偃婆一眼。
偃婆会意,朝着那妇人消失的方向打探消息,这回她既有了目标,便不是原来那般盲目打探,只问一路上看似长舌的妇人,那个家有小儿生病,丈夫酒糟赌钱,又爱殴打妻子的人家在何处,这一问之下,果然是极容易地问出了对方的下落。
原来那丑陋粗汉姓魏,原是一个守城门的士卒,前些年因为好酒而被免了职,如今只是混迹于市井,是个无赖之徒。
“那家的妇人,倒是个斯文贤惠的,不知这厮是从何处拐来,可怜啊,素日经常听到她被打得哭求之声……”向寿听着那长舌妇人用看似同情、实则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说着那酷似向氏之人的事,气得握紧了拳头,牙咬得格格作响。
莒弓站在偃婆身后,听着偃婆打探,一只手按着向寿,防止他因冲动打断了消息的探听。
那长舌妇指了向氏的住所,便心满意足地捧着几枚鬼脸钱进自家草棚去了。
向寿沿着她所指的方向,一路寻去,直到草棚的最尽头,掀了草帘子进去,果然见到了那酷似向氏之人。(未完待续……)
第32章 西市妇(3)
虽然这一路走来,都是简陋的草棚,但这间草棚却似是这一排中最破烂的了。不但破旧而肮脏,且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连四面的墙壁除一面有几块薄板以外,另外三面都只是用几根旧木头作支架,中间以稻草为壁,空空荡荡的随便哪一处都能让人穿墙而过。
那妇人便跪伏在那几块薄板围成的挡风之处,背对着门,半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幼儿,拿着一爿瓜瓢,自己先饮了一口水,又细心地哺给那幼儿。
她衣衫破旧,举手之间袖子落下,手臂上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
向寿上前一步,哽咽地叫道:“阿姊——”
那妇人忽然僵住,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将头一寸寸转过来,向寿只觉得她的颈上关节都似咯咯作响。
那妇人惊骇地转过头去,看到向寿的模样,却涌现出极为复杂的神情来。初时是惊喜和激动,甚至要放下手中的小儿转身欲起,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又吓得退缩了一下,抱紧了手中的小儿,膝行退缩到墙角去,害怕地道:“不——你是何人?我并不认识你,你快离了我这里去,我什么人都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向寿一心想寻到阿姊,不曾想对方居然如此拒绝相认,一直竟怔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跪下道:“阿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阿寿,你进宫的时候,我才五岁。我如今长大了。来寻你了,来保护你了。阿姊。阿爷阿娘都不在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不认我,你不认我,我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了……”
向寿伏地痛哭,那妇人本已经洗净了脸,此刻也不禁再度泪流满面。她看着向寿,似有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掩面泣道:“你快离了我这里去吧,我是个不祥之人。休教我将灾祸牵累了你去。快走,快走,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得了了……”
向寿猛地抬头,怒道:“是谁,是谁在害你,阿姊,你告诉我,我找他去……”
那妇人哽咽着挥手道:“你走吧。我不识得你,你也不识得我。你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休要再来见我……”
莒弓站在门外。听得里头两人的对话,向寿只是哭求,那妇人只是拒绝承认。便知再僵持下去只怕是无用,便看了偃婆一眼。示意她进去。
偃婆会意,便上前一步。掀了草帘子进去道:“向媵人,你纵使不认向小哥,难道你连公主月与公子戎也不顾了吗?”
那妇人顿时怔住了,忽然跳了起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抱住了小儿却疾步上前,将向寿保护性地挡在自己身后,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你来此作甚?”
偃婆一怔,道:“向媵人,你不识得我了,我是偃婆。”
那妇人细看了看她,方才掀帘进来竟是逆光,不辨面貌,如今瞧得仔细了,才认出来。那股劲儿一松,只觉得脚一软,跌坐在地,手中却是紧紧抱住了小儿,待要说话,却是一口气哽在喉头,她面露痛苦之色,手抚着胸口,喘气不已。
向寿大急道:“阿姊,你怎么了?”
偃婆却是年老积事之人,忙上前一边轻轻拍打着那妇人的后背,一边对向寿道:“向小哥,快取水来。”
向寿连忙将方才那爿水瓢取来,偃婆接过,喂着那妇人喝了两口,那妇人这才喘过气来,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偃婆,嘶声道:“公主与公子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偃婆叹息道:“向媵人,您终于肯认我们了?”
那妇人两行泪水流下,哽咽道:“是。”
向寿握住了向氏的手,只叫得一声道:“阿姊——”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放声大哭。
向氏却急切地拉住偃婆,道:“月怎么样了,戎怎么样了,夫人,夫人她还好吧?”
偃婆叹息道:“夫人尚好,公主、公子均好。向媵人,你如何会沦落至此?”
向氏却没有回答,只惊疑地问道:“既她们均好,那你们何以到此……”
偃婆道:“是公主……”
向氏已是截断了她的话,急问道:“公主怎么了?”
偃婆叹道:“公主知道了您的下落,她想见您。”
向氏心中一痛道:“她、她如何会知道……”想到自己仓皇离宫之时,无数遍的回头想再看一看自己的儿女,却是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着。这些年来多少次睡梦中惊醒,泪湿枕边,此刻再次听到儿女们的消息,心中大恸,眼前似乎看到了倔强的长女,懵懂的幼子,只想将他们拥入怀中,好好地痛哭一场。
然而抬头时脸上却是充满了无奈和惊惧道:“罢了,我如今这样,如何还能见她。愿他们一切都安好,也就是了。”
偃婆见她已经是如同惊弓之鸟,便不敢再说下去,转头看到她怀中的幼儿,连忙伸手抚了一下那幼儿的额头,惊呼道:“这孺子怎么了?”
向氏垂泪道:“发烧好几天了,我好不容易借了些钱想给我儿请个医者,谁知道……”
向氏把孩子放回席上,盖好被子,低头拭泪。
向寿气愤地道:“阿姊,你如何会嫁这等人,又如何不来寻我们,让我们为你作主?”
向氏嘴边一丝苦笑,轻抚了抚向寿的头,却没有说什么。
偃婆却已经是猜到了道:“媵人,可是有人故意安排将您嫁与此人……”说到这里也不禁冷笑道:“是了,当日先王驾崩,宫中便说要将旧宫人配与无妻士卒,我们也说那一位何曾这般好心过,原来竟是冲着您来的……”
向氏掩面转头。陈年的隐痛又被勾起,她哽咽道:“你别说了。这总是我的命,总是我自己的命不好。才会招惹得……”
她想起那天崩地裂的一日,无端飞来横祸的一日,她甚至连事情如何发生,究竟如何也是不知道,便被拖出了宫闱,关在了一间囚室中,过了一天,便被押上牛车,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便被扔在这间简陋的棚屋之中,然后就是那个可怕的男人……
那一夜的惊恐和绝望,她至今仍能感觉到心胆俱裂的痛楚。
她虽然出身微末之族,自幼与莒姬为伴,事事恭谨退让,但毕竟莒姬为人强势,她也颇得照拂。楚兵灭莒之前,莒国已知势不可敌,早早议好归降。她深宫之女,自莒宫到楚宫,也不曾真正直面过残忍血腥的东西。
可是那一夜,那个丑陋、可怕、浑身带着杀气的粗暴男人扑上来。不顾她的哭叫、哀求、抗拒,撕裂了她的衣服,也将她这个人。从过去的旧世界里完全撕裂。
自此,便是日复一日。地狱般可怕的日子。
那是一个在战场上杀过无数的人,也看着无数的人死去。甚至在战场上留下过永远伤残的男人,对于他来说,世界就是暴力和冷遇。他每天要在她的身上蹂躏作贱以感受自己还活着,又要在她身上发泄暴力以逃避他在这世间所遇到的轻贱和屈辱。
她几番想死,可是她却牵挂着宫中的儿女,她什么都不知道,便被带了出来,便受这样的绝望和痛苦,那她的儿女,可还安全,可曾受到她这无用的母亲之牵连。
在还不知道儿女消息的时候,她不敢死。却没有想到,在她还没有打听到儿女下落的时候,她居然又怀孕了。
在知道自己怀孕那一刻,她觉得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塌陷,她甚至想到过了去死。就算死了,也好过自己的存在,继续给儿女们带来屈辱吧。他们是王的子嗣,却因为她这个母亲,在这世间无端多了一个贱卒所生的同胞弟妹,他们会因此受人嘲笑吗,会因此被人轻视吗?
那一日,她走到了汩罗江边,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汩罗江边,正值少司命之祭日,多少母亲带着小儿,前去酬神相谢,看着言笑颐颐的无数母子相携走过,她抚住腹中,那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小儿已经在了呢?妇人有嗣,是少司命的恩赐,她又如何敢违了神谕呢?
或者,这当真是少司命的安排吗?她恍恍惚惚,不知如何,又回到了草棚。
那个男人听说有了子嗣,忽然一夜之间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善待她,甚至殷勤呵护于她,也开始为这个小家添置物件,甚至瘸着脚爬下爬下,亲自动手修缮这间小小草棚。
她是个软弱之人,死的勇气曾经有过,然则这世间有一点点小小温暖,便足以让她再生起活下去的勇气。
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看到那个孩子入世破啼第一声哭泣,让她想到了深宫中的那两个孩子。这时候,她终于已经打探到,那两个孩子随着莒姬在离宫守丧。谢天谢地,这两个孩子总算没有受她的连累,想来有能干如莒姬在,将来莒姬一定会比自己更好的照顾那两个孩子吧。
抱着怀中的小儿,她的眼泪滴下,从此以后,那曾住深宫的向媵人已经死了吧。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贱卒魏甲的妻子、这怀中小儿魏冉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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