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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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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小武不言不语了三天后,突然跑到我家院子里,大喊,姜生,我现在终于想出来了,原来,那小子吃的是槐花包子!

    关于酸枣,魏家坪的孩子们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就连霸主凉生的意见他们都不太情愿接受,虽然明里答应了将酸枣留给我,但是当凉生去摘的时候,酸枣永远是青颜色的。

    最后他们达成了君子协议,意思就是,如果凉生能把每条枣枝都刻上名字的话,他们就绝不再碰一粒酸枣。很明显这是不现实的。他们最终想要的就是,酸枣谁摘了谁吃。

    我看了看凉生,凉生皱着眉头。我说,哥,你别想了。我不想吃那些酸东西了,那么酸,难吃死了!

    凉生拍拍我的脑袋,笑,转头冲他们,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好的,就这么定了!

    下午,我和北小武一同回的家,凉生不知道去了哪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凉生回来,父亲不停地用残肢扶着轮椅到门口张望,母亲悄声问我,你哥呢?

    我摇头,我已经一下午没见到他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凉生回来了,满手划痕,匆忙地扒了几口饭,拿起手电筒就走了。我追到门外喊,哥,你去哪儿?

    凉生冲我做了个鬼脸,说明天哥哥给你好东西看!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仍不见凉生的踪影。北小武喊我去学校,我抓起凉生的书包就匆匆离开了。我跟北小武说,完了,我哥失踪了。

    北小武的眼珠子转动了很久,拉着我朝小凸地的酸枣丛奔去。

    阳光照在大地上,酸枣丛的绿地上,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地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

    手电筒和小刀就在他手边。那个熟睡的少年便是凉生,我愣愣地看着他,伸手扶过一条枝条,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条条如是!

    北小武踹了凉生一脚,姜生,我妈没说错,你哥真中邪了!

    凉生惊醒,当他看到我时,揉揉眼睛,说,姜生,从今天起,这些酸枣就是你的了。

    那天后,魏家坪的酸枣都属于我了。那帮嘴馋的孩子看到每个纤细枝条上清晰的痕迹时都傻了。

    我一直抱着凉生划伤的手哭,我说,凉生,你真傻。

    凉生说,哥哥现在没法让姜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红烧肉,不能让你连酸枣都吃不上啊。

    北小武说,是啊,姜生,你别哭了,本来人就长得难看,一哭就更畸形了。

10 老师,你就让姜生去吧

    初一那年春天,学校组织春游,每个人交十元钱。

    凉生跟班主任说,我和姜生不能去了。

    由于学校里将每个班去的人数与班主任的工作业绩以及奖金挂钩,所以,班主任很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劝导他说,凉生,你和姜生必须去!

    回家路上,我边走边踢着小石头,我说,哥,我真想去春游啊。

    凉生看看我,眉心渐渐地皱起,又渐渐地散开,他沉吟了半晌,说,好姜生,哥哥一定让你去!

    第二天,凉生拉我去老师办公室,恰好北小武也在交钱。凉生跟班主任说,他确实不能去春游!

    班主任指着桌上北小武交的十元钱,对凉生说,你别耽误班集体啊,要不,我去你家里做做工作?

    凉生急忙摇头,老师,您别去!我们家穷,您别为难我妈。

    班主任叹气,凉生,再穷也不穷在十元钱上,你是个好学生,老师相信你一定会交上钱的,好吗?

    凉生叹气,拉着我离开。

    改天上课时,班主任在班上说,昨天哪个同学在她办公室里拿走了十元钱,她心里有数,私下交回去她既往不咎。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凉生,此时凉生正在睡梦中。

    我看到班主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推推凉生。凉生没理我,继续睡。自从凉生答应我一定要让我参加春游后,每天晚上,我就极少听到他的呼吸声,我想,他定是犯愁,夜里不能入眠,所以在课堂上睡得这么香。

    班主任罚他站了半节课,在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上面的话,意思很明显,她说的偷钱贼就是凉生。

    春游前一天,凉生给我剪了一个极整齐的刘海儿,他端详了半天说,这样好看一些。然后又拉着我去镇上买新鞋,最终选好了一双红白色的小布鞋。他帮我穿在脚上,问我,合适吗?

    我点头。他说,等哥有钱了,给你买很多新鞋新衣服!

    我问他,哥,你从哪儿来的钱啊?凉生看看自己的掌心,笑,姜生,你问那么多干吗?

    春游时,凉生将十元钱郑重地交到班主任手中,他说,老师,我真不能去,让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盯着那十元钱,说凉生,这钱你从哪里拿的?

    凉生只说,老师,求求你,就带我妹妹去吧!为了这次春游,她剪了头发,买了新鞋子。

    班主任压住怒气,拿出一副好老师的姿态对这个失足男孩循循善诱,她说,凉生,你告诉老师,这钱如果是你偷老师的,老师不计较,老师给你们兄妹拿上钱就是,不要做小偷,那会毁掉你的一生的,凉生。

    凉生低头,嗫嚅着,这钱就是我的。老师,求你带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几乎愤怒,我没空和你纠缠!凉生,等我回来再找你家长!你和姜生,想春游?做梦!

    凉生紧紧拉住她手臂,近乎哀求,老师,求求你了,带姜生去吧。

    老师甩开了他的手。凉生愣愣愣地站着,我握住他的衣角,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脚上凉生给我买的新鞋子。

    太阳升上了天空,偷吻了云彩,云彩满脸通红。

    云朵下,凉生张着嘴巴,放声大哭,对不起,姜生,哥哥没有让你去成春游……

    我依旧低着头,看着凉生给我新买的鞋子,伸出手,给凉生擦泪,我想说,你看这鞋子真漂亮,可是我只喊了他一声哥,眼泪便滚落。

11 凉生,对不起

    班主任莫名丢失的十元钱,让凉生在魏家坪的生活彻底灰白,他只是一再重复,说那钱是他自己的,但是从哪里来的,他却交代不出。

    父亲脸上的皱纹仿佛用痛苦雕刻成一般,他抖着嗓子喊凉生,你过来。

    凉生就乖乖地走到他面前,父亲用全身的力气撞向凉生,他痛苦地嘶吼着,我没生你这样的儿子!

    就这样,凉生和残疾了的父亲一同躺在院子里,一同躺在班主任脚下。班主任有些讪讪,说了两句,小孩子,可以慢慢教育的。然后便离开。

    我扶起凉生,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冷淡地笑。

    凉生抱着父亲哭。

    夜里,同凉生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我问他,那钱是不是偷的?

    凉生伸出手,上面布满层层的水泡。那时,我才知道,凉生为了让我能参加春游,每天夜里都会偷偷出门,独自一个人爬到废弃已久的煤矿里,挖出满满两担煤,后半夜里挑着两担煤,走长长一段寂静的山路,赶早到镇上的早市上卖。这便是为什么那些夜里我总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而他怕挖煤违法,所以不敢跟老师解释。

    我小心地摩挲着他的手,问,还疼吗?

    他摇头,说不疼。

    我问他,你一个人在废矿井里,不怕吗?

    他点头,说怕。

    我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星光下,我们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黑色的脑袋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

    放学路上,由于下过很大的雨,地面上形成一些浅流,我一步一步地小心前行。凉生不停地提示我,让我小心。

    北小武说,姜生,我怎么记得以前你蹚这些水洼时痛快得就跟只大蛤蟆似的,什么时候淑女成王八了?

    其实,我不想讨厌北小武,只是他老这么骂骂咧咧的,我确实难以适应。正当我想对北小武说几句什么话,却遇见了何满厚,他似乎刚从我家的方向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凉生,说我怎么看不出你也会偷东摸西啊?

    北小武说,你的屁股忘了疼了是吧?

    北小武的话让我的胃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我拉着凉生就走。我说,哥,咱不理他!

    这天夜里,对我无疑是恐惧异常的,母亲竟然半夜醒来突发地咯血,血色大片大片地晕开在被子上,我惊恐地想喊凉生,却被母亲制止住了,她的手捂住我的嘴巴,指尖冰凉。她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喘息。

    我突然想起,何满厚昨天似乎来过我们家里,我说,妈,何满厚来干吗了?他又欺负你了吗?

    母亲平息住呼吸,说,不早了,姜生,快睡吧。

    从那天起,我开始抢着帮母亲做家务和农活,我固执地认为,自己多做一点儿,她就可以减少一根白发,多一份健康。而母亲却不让我沾手,她是那样固执地不让我干任何的粗活。我不知道她的内心在和什么较劲。或者在她卑微的内心中,那个知书达理的女记者,是一把尖锐的刀,粉碎了她作为女人最低微的要求。

    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她的覆辙,她宁愿自己粉碎,也要让我有一双城市女孩纤长的手,可以骄傲地活着。这样的话,她说不出,但我读得出。

    我是魏家坪唯一没下过地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脸上没有“红二团”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手脚纤长的女孩。而我的母亲却是魏家坪最不幸福的女人。即使在病里,她都不停地操劳,试图遗忘那些屈辱和伤害。看着她日渐孱弱的身体,我的心都在碎裂。

    早晨我帮她拎水却被她生硬地夺下水桶,她说,这不是你该干的。声音冷淡毫无感情。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将要失去她,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失去了她我该如何生活。

    我偷偷躲在墙根底下哭,此时的小咪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我仍旧叫它小咪,它仍旧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我脚下。

    凉生从外面担水回来,见到我哭,就拉住我,说,姜生,怎么又哭鼻子啊?谁欺负你了,你跟哥说。

    我不肯看他,只是哭。

    凉生知道我的心思,便放下水,小声安慰我,姜生,你别为妈妈难过,好吗?

    我猛地推开凉生的手,我说,凉生,如果没有你妈,我妈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你是谁的儿子?你别这么假惺惺!

    凉生愣在一边,他手里拿着刚摘下的酸枣,满满的一小把,紧紧握在手里。半天,他才缓过神来,拉过我的手,把酸枣放在我手里,一句话没说,担起水走进屋子。

    掌心的酸枣在阳光下闪亮,刺得我眼睛发胀,我抱着小咪,呜呜地哭。

    这时北小武进了门,他一见我这样,就喊,姜生,你家的猫死啦,你哭成这样?

    我生气,抡起拳头打他,一颗酸枣从我掌心蹦出,落在地上。

    北小武迅速捡起,放入嘴中,说,哎呀,奶奶的姜生,因为你这小狐狸,我可好几年没吃这玩意儿了!凉生真是脑子进了水,不过,能在每条枣枝上刻字,也算他本事。

    北小武的话让我心酸不已,两年前的影像不停地闪过眼前——酸枣丛的绿地上,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地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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