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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道士失魂落魄的喃喃念叨着，竹君提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了些，方才隐约从他虚弱的话语中听出，这道士似乎又在搞些什么小动作了。

　　　　竹君眉毛一挑，冷冷的注视着王道士，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仿佛是在等候王道士的法术生效。

　　　　他没问，王道士却忍不住解答：“我方才，方才所念乃……乃是替你招来心障之术，你已被杀欲所蒙蔽……老夫不敢说此生全无过错，更不敢妄言，言今日之事全然与我无关，但……这条命，我、我已献出去，困、困你百……百年，若，若你仍旧……老夫，对，对不住……”

　　　　王道士的一番话还没说完，便头一歪，身体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竹君猩红的双眸中直到此刻方才流露出几分诧异来。他还打算带着王道士出了城，一村、一县、一城……一路问，一路杀，直到或许有人能先杀了他为止，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呢？

　　　　王道士身上的伤其实并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只是心神耗费太过，加上一整晚都在看着无辜之人丧命，自己却由始至终都无能为力，心力交瘁之下，甘愿用自身的魂魄唤醒竹君的心障，以百年为期。如果一百年过去，竹君还是如今夜这般残忍嗜杀，那时间一到，竹君必将在他的诅咒下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若是竹君愿意醒悟会改，那么也不是全然没有活命的机会。

　　　　只是令王道士始料未及的是，竹君此刻虽满腹杀欲，但当他四周心障迷雾泛起时，他所见到的不是一个又一个死在他手下的无辜百姓，而是青娘。

　　　　与夜幕彼此交融，难分伯仲的黑雾里，还是少女模样的青娘穿着一身水绿色的石榴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杏眼中带着水色的眸光在深沉的夜色里尤为惹眼。

　　　　便就是这一点微光落入竹君眼底，顷刻间冲淡了他双眸中的血色。

　　　　“青娘……你，你还活着……真好。”

　　　　竹君不是没有注意到眼前的青娘面容模糊，身形若隐若现。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动静正伴随着青娘一步步的靠近而越发微弱。

　　　　但那又如何呢？即使这天下所有的物事都离他远去了，可青娘正在靠近他，那便足够了，不是么？

　　　　竹君掐着王道士的手顿时松开，他默念了一句洗尘决，一瞬间便将自己身上的血污碎尸清理干净，而后不忘整理了一下头上有些许凌乱的发髻，双手正了正发冠，这才一边朝着青娘伸出手，一边有等不及黑雾弥漫过来，心急的朝前走了两步。

　　　　“青娘，你是来带我走的么？我们还有百年……真好……”

　　　　竹君虚虚的捧着青娘的双手，看着一丝笑意从她天真懵懂的杏眼里缓缓溢出，粉嫩的唇边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来：“百年？是啊，是有百年，可如果我是青娘，那你又是谁？”

　　　　竹君懵了，不解的回道：“我？我是竹君啊，青娘，你不认识我了么？”

　　　　青娘笑容不变，却蓦然将手从竹君火热的掌心中抽了出来，“既然你是竹君，那便对不住了，青娘可不会愿意陪竹君百年的。”

　　　　说完，低眉向竹君施了一礼，便欲转身离去，只是她身周的黑雾却不知何时比夜色还浓，将竹君单薄的身躯紧紧包裹着，连悄悄露脸的残月都不能将光芒泼进半分。

　　　　竹君连忙上前将青娘紧紧的环进怀中，低低说道：“那你愿意与谁共度百年呢……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心障所化的青娘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杏眼中的瞳孔不再温润明亮，而是与周遭的黑雾一般，深沉，空洞，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要你是……”

　　　　“左丘克？他不行的青娘……”竹君抢先答道，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直接否决了左丘克，“他是凡人，而且已经死了……他不行的，不行的……”

　　　　“哦？是么。可是，我不是也死了么？”

　　　　青娘的语调骤然变得毫无温度，竹君慌忙低头看去，只见她的眼眶中竟已乌黑一片。

　　　　被这样黑洞洞的眼眶盯着，竹君非但没有感到惊惧，反而温柔的捧起她的面颊，抵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悄声说道：“不如，我来做青娘，你来做竹君……我们仍然像从前那样，回到我们出生的地方，百年相伴，长长久久，好不好……”

　　　　青娘当即摇头，她，不，它要的，是将竹君的心神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将他的所有化作自己的养分，自然不能听凭竹君自己来安排。

　　　　但竹君却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顿时止住了它的动作，接着，握住它的下巴逼她缓缓的点点头，末了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好，那我今后，便是青娘了。”

　　　　话音落下，心障的身躯骤然拔高，竹君的高挑的个子却瞬间变得娇小，再一眨眼间，便又是一个新的青娘依偎在新的竹君怀中。

　　　　‘青娘’的削葱般纤细的十指紧紧捧着‘竹君’清俊的面庞，缓缓将自己的红唇靠上它的，绣口一吐，便是如兰似麝的香气拂面而来。

　　　　“竹君，今后的百年便只有你我二人了，我们要像以前那样，不离不弃、相知相伴……你说，好不好。”

　第211章　何须念浮生（三十二）

　　　　幻境中的画面进行到这里便停顿住了，颇有些钱芊看网剧时按下暂停键的意味。

　　　　事到如今，有关竹君的过往便一清二楚了，只是钱芊还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额，竹君，我知道你最后是以青娘的身份活在心障中的，可是，心障幻化出的那个竹君又去哪里了？我和净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吧……还有，这个心障，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也是一种妖吗？还是说，算是心魔之类的？”

　　　　钱芊平复心情向来很快，说话也时常不会看人眼色，有什么想问的一般都直接问了。

　　　　但竹君和她不同，听了她这问题只觉得这人是句句都朝着痛处捅，若不是跟随净空大师修行的话，这般没眼力见的小妖竹君以往收拾过不知凡几。

　　　　“青娘怎么会愿意陪着竹君整整百年？我既然自认为是青娘，当然会按照青娘的习惯、喜好来行事。那心障所化的竹君应是被我留在竹舍了……青娘不会愿意整整百年都只伴随在竹君身边的，所以我仍是在怀城外开了一间驿馆，毕竟，幻境中的我或许是在替青娘等待左丘克吧……”说到这里，竹君的眉眼间满是怅惘，再度强调了一遍，“竹君与青娘的百年早就过去了，以青娘的性子，不会愿意再陪他一百年的。”

　　　　这话既然开了头，便索性接着讲了，“至于心障也算是心魔的一种，只不过，它与心魔不同之处在于，心魔是只能由自己内心的欲望滋生，而心障却是由他人施加的。就如同……”

　　　　“谁说我不愿意了。”

　　　　竹君正科普着心障与心魔的区别，钱芊也听得津津有味，可一道温柔清脆的嗓音却骤然在二人耳畔炸响。

　　　　竹君骤然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嗓音，一时间久久回不过神来，可双眸却反射般的骤然湿润了。

　　　　“青……娘？！”

　　　　钱芊惊呼出声，语调中满满的不可置信。青娘不是死了吗？难道说这套娃一般的幻境还没套完，还有一层？！

　　　　“是，是我。”

　　　　听到这声回答，钱芊猛地转头看向竹君。可竹君却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偏头朝她讲述的模样，只是瞳孔睁的大大的，整个人宛若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竹君，你总说，我不愿意再陪你百年……可是我这一百年，一直都在你身边啊……”

　　　　青娘的一声长叹终于唤回了竹君的神智，他机械的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眼前除了暂停住的幻境之外空无一物。

　　　　“青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到你？为什么……”

　　　　竹君开始慌乱的找寻起青娘的身影来，他的目光四下扫射，不放过幻境中的每一处，可仍旧没能看到刻在心间的那一抹倩影。

　　　　“春花姑娘，我没听错对不对？真的是青娘，真的是青娘在跟我说话对不对？！”

　　　　竹君遍寻不着之下，转而紧紧的盯着目之所及的唯一一个活人，钱芊，神情紧张的问道。他生怕这又是自己的幻听，又是心障搞出来的新手段，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令他心甘情愿沉迷。

　　　　钱芊看着竹君的眼眶逐渐有变红的趋势，瞬间便想起他屠杀怀城百姓的可怖模样，当即连连点头，生怕他再度狂性大发。

　　　　“对对对，我也听到了，确实是青娘，真的，不骗你！”

　　　　青娘的嗓音也在此时再度响起，“竹君，我在这里，可是，我也确实是死了，你知道的……”

　　　　竹君的情绪顿时被她安抚了，平静下来，可随着青娘承认自己的死亡，又再度变得暗潮汹涌。

　　　　“那你，你为什么……”竹君问到一半便沉默了，他觉得，青娘的答案应该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

　　　　“是净空大师，他替我念了醒魂咒，又用自身法力替我暂时补全了魂魄……总归，这些年我确实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陪着你……”

　　　　“暂时……那可有长久之法？”竹君一下子便抓到了关键所在。

　　　　青娘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了，转而接着说道：“竹君，谢谢你这么喜欢我，可我，我不值当的……”

　　　　竹君耳朵一动，下意识便要反驳，但青娘却早就知晓他会说什么，紧接着说道：“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说我不值当，不是我觉得自己不好，而是，而是……你知道的，我爱的一直都是左丘克，他也同样爱我……所以，爱着别人的我，如何配的起你的深情？”

　　　　“我原先并不十分清楚你对我的情意，所以也没能好好跟你道别，让你完完全全的放下我，这确实是我的不对……但竹君，我一直都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我心里，你和左丘克有着相同的分量，只不过，一个是作为我的爱人，一个是作为我的亲人……”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还是会伤害你，但我今天若是不说清楚，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竹君，你值得的是爱你的女子，不是我……”

　　　　“够了！我早就知道的，你不用再说了。”竹君的嗓音骤然变得沙哑，一滴泪珠自他眼角无声的滑下，但心上的疼痛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毕竟，这疼痛他已品尝了百多年，早都习惯了。

　　　　“青娘，既然你的魂魄此时能与我交流，是不是说明，你还有复生的希望？又或者，你还可以走鬼修一路？净空大师他究竟是如何安排的？”

　　　　只要青娘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今后还有再次亲眼见到青娘的可能，便已经是千好万好了，至于别的，也没有什么好奢求了。

　　　　“不是的竹君，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只是暂时的……”说到这里，青娘顿了顿，连忙解释说：“不是净空大师不愿意帮我，而是他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便是神仙也难以做到啊！”

　　　　“至于鬼修一途……我连魂魄的完整都只能维持在这一时半刻，如何走鬼修的路？更何况，这条路也不算是正路，我……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重新投胎，或许为人，或许为妖……”

　第212章　何须念浮生（三十三）

　　　　说道‘为妖’二字，青娘的语调骤然变得欢快起来，似乎是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