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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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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呸呸,”穆瘸子急得在他头顶拍了一下,“我可不干那缺德事啊,实话告诉你,当年要不是我好心,这丫头早在那个雪夜冻死了。穿得那样单薄,问什么也问不出来,连爹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雪夜?”赵子迈听到这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晃神。

    “可不是吗,那天,京城的雪大着呢,树上都结满了亮晶晶的雪条儿,银子似的。”

    “那是哪一年?”赵子迈问了一句。

    “十年前的腊月初五,我可记得清着呢,这丫头被我收留后整天一句不吭,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可是过了两天,到了腊八节,她看着锅里熬得咕嘟冒泡的腊八粥,忽然拉着我的衣角冲我要粥吃,我这才知道她好着呢,一点毛病没有。”

    听他这么说,宝田憋不住笑了,连桑都把手里的草根扔到一边,冷哼一声道,“没想到我竟附到了个饿死鬼身上。”

    只有赵子迈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是冷的,五官仿佛被冻住了,像冰封了几百年的荒原。

    他亲手杀死了姊姊的那天,穆小午走失被穆瘸子收留了。他和她的变故,怎么都发生在那一日?

    “小午以后也没有再对您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吗?”过了许久,赵子迈从两片已经僵硬的嘴唇中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穆瘸子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在啃了口鲜嫩的鱼肉后,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这才道,“没有,什么也没说过,一问三不知,竟像把以前的事儿都忘了。这样也好,我还怕她是个什么公侯小姐,跟着我这穷老头子过不习惯。她这么啥都记不得,给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吃什么,倒省了我一笔麻烦。你看现在,谁见了她不说是我穆瘸子的亲孙女儿。”

 第十五章 廖采臣

    宝田强忍着笑,“长相那是一点也不像的,不过胡诌瞎掰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前辈,前几日穆姑娘说你们要到青州找个朋友,办些急事,现在青州马上就到了,请问您那位朋友可在此地等候啊?”

    拜访故友是真,有急事却是假,于是穆瘸子砸吧了下嘴唇,挺胸抬头道,“我那位老朋友叫,他说是青州城德明戏班的班主,难道还有假不成?想当年,他儿子无故失踪,尸首还是我给找到的,所以自此大家结了缘。”

    宝田来了兴致,“您怎么找到的?说来听听。”

    穆瘸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几年前他儿子莫名失踪了,找了半月都没找到人。怪的是,这余春华和他老伴却每天都能梦到那他儿子来托梦,说什么冷啊水啊什么的,所以老两口一合计,就推测儿子或许是遭遇了不测。当时,我正好在青州,于是两人找到了我来给那年轻后生招魂。”说到这里,穆瘸子神神秘秘一笑,冲宝田道,“你猜结果如何?”

    宝田斜他一眼,平铺直叙道,“余春华的儿子失足落水,不幸遇难,后来经您用铜针绣魂,才在某个偏僻的沟渠中发现了他的尸身。”

    穆瘸子讶异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宝田“嘁”了一声,“这种事志怪里比比皆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还用得着从别处听来?”

    “弄了半天,你以为我在编故事诓你啊。”穆瘸子神色有些不悦,又去闷闷地啃那条鱼。

    宝田于是陪着笑脸凑过来,“哪敢,您老说的我全信。不过一会儿进了青州城,您是要和我们一起住客栈,还是要找您那位多年不见的故交呢?”

    听他这么说,穆瘸子眼睛一亮,高声道,“许久不见,我自是要找他叙旧的,而且余春华也是好酒之人,家里藏了不少好酒,这次我定要喝他个够”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嗤,桑发话了,“要去你去,我可不要和那帮人住在一起,吵。”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悠长婉转的一句拖音后,廖采臣一甩水袖,侧过半张脸,挑得尖尖的眼尾朝席上一扫,眼波流动间,已引来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

    “好。”

    有一束目光火辣辣的,和他四目交接之时,仿佛溅起了一片火星。廖采臣习以为常:这些喝醉了酒的男人,看到什么都能浮想联翩,即便自己是个穿着戏服的男人,他们也不会放过。

    “呸。”他在心里愤愤啐了一口,“不去青楼找女人,找到爷身上来了。”

    他今天本就心情不好,心中很是闷闷的,以至于转过身谢幕时,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被站在戏台旁的班主余春华尽收眼底。所以一下台,他就被班主拉到一边,余春华虽然没有责备他,语气中却也有埋怨之意。

    “你今天白天到哪里去了,不和大家伙儿一起练功,在台上时气色看起来也很不好。”

    廖采臣走到梳妆台旁边坐下,看向镜中自己那张描眉画眼的脸:丹凤眼、樱桃口、柳叶眉,他是生得秀气了些,怪不得刚才台下那男人要用那种目光盯着自己。

    他耸肩一笑,冲余春华道,“脸都涂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气色不好呢?您老人家的眼睛看来是不花了。”

    余春华被他顶撞,倒也不恼,只拉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将声音放低了一点,以防其他人听去了,“你去赌钱了是不是?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功也不好好练。”

    廖采臣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伸手就揪住正端着茶盘子往前面跑的小伙计双瑞,恨恨道,“是你说的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双瑞嘴巴一撇,泪珠就要滚下来了,好在余春华拉住廖采臣的手,在一旁劝解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你要么不回来,回来就唉声叹气的,不是赌钱赌输了又是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就让双瑞去了,廖采臣这才叹了口气,冲余春华道,“也不知怎么地,刚开始手气旺得不得了,这几天却忽然急转直下,就没有赢过一局。这倒也罢了,宋环还欠着我几吊钱,现在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着。”

    “宋环?妹子刚出嫁的那个宋环?他不是拿了一大笔礼金,怎么又落到向人借钱的地步了?”余春华不解道。

    廖采臣将两条腿朝梳妆台上一翘,交叠起来,“他妹子的彩礼基本上都被他用来还债了,剩下的也被他输光了,哪里还有钱。”

    他说着就拿起一块湿手帕,准备把脸上浓墨重彩的戏妆卸掉,就在这时,双瑞又从外面到后台来了,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冲廖采臣讪讪道,“廖爷,门口有人找。”

    “找我?”廖采臣将脚从桌上放下,起身就朝门外走。走出院门时,他看到外面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老一点的正在迎面冲他走来,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剩下的几个没看清长相的却骑着马离开了,看来并非是找他的人。

    廖采臣站在门口张望: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呢?难道是宋环?他听家人说自己寻上门了,便过来了?

    转念一想,宋环绝非这种人,找他追债都追不来,他又怎会自己上门?

    正想着,衣角忽然被一只手拽住,“有人让我把这锭银子给你。”

    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廖采臣低头,发现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眼睛亮亮的,好像天上的寒星,说出的话却有板有眼,显然是有人教导。

    “那位公子说,他很喜欢听姑娘你唱戏。所以请你后日晚上到西郊玉河对面的丘宅去唱一出西厢记,他准时候着你,望你能如期而至,不见不散。”

 第十六章 信

    穆瘸子见着了余春华,自然是老友相会分外亲,余春华拉着他的手寒暄半天,才想起来让人上茶。茶刚上来,廖采臣就进来了,一边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锭,一边冲余春华笑道,“还有这样的稀罕事,竟把我当成女人了,还要请我后日到他府上唱戏。”

    余春华“啊”了一声,也笑道,“这人一看就不是在青州常住的,否则怎会不认识你。”

    听了这话,廖采臣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摸着银锭子,若有所思道,“不过也不是不能去,唱那么一出戏,他给的银子应该不会少。”

    “要是被他发现了呢?”余春华和穆瘸子异口同声地问他。

    “发现什么,我唱戏,他听戏,这总不假吧,难道还故意骗他银子不成?”廖采臣倒是不在乎,扯着余春华的袖子道,“班主,你那天同我一起去吧,以防个万一。”

    余春华面露犹豫之色,“就怕他还有别的想法,那到时倒不好办了。”

    也不知是他声音小还是廖采臣在琢磨着其它事情,反正他像没有听到余春华说话一般,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连脸上的戏妆都没有卸掉。见他走了,穆瘸子才冲余春华道,“这是哪位角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余春华朝廖采臣的背影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才来不到一年,不服管教,不过仗着嗓子好,我这戏班子也离不开他。可惜啊,这个廖采臣从没有把心放在唱戏上,否则将来说不定真是个名角。”

    说到这里,他“哎呀”了一声,“小午呢,方才光顾着咱俩说话,怎么把这丫头给忘了,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穆瘸子干笑了一声,“她身体不太爽,先回客栈歇着了,改天再让她来见你。”

    “你那孙女可了不得,”余春华摇着头,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还记得当年吗?你试了几次都没把小顺儿的魂儿绣回来,她却一下子就绣中了。哎,那年她几岁来着,十二?要我说,这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丫头绝对是天生吃你们这行饭的。”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对穆瘸子说“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苦笑一声,心中嘀咕道,“小午啊,你这次走得也够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油灯下,赵仔迈正襟危坐,右手执一杆三寸狼毫,认真地在面前的白纸上书写着什么。

    不知是油灯太暗还是许久没写过字,他总觉得自己的字体歪歪扭扭,很不登大雅之堂,于是,哪怕身边已经堆了七八个纸团,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白纸团成一团,再次丢弃在桌下。

    “吱呀”一声,背后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赵仔迈本就有些心焦,听到动静,便紧锁着眉转过头,想看看是什么人在深夜不识趣地来打扰自己。

    门缝里被夜色填得满满当当,像他刚研好的墨汁。

    赵仔迈推推额角的金丝眼镜,高声道,“何人?”

    无人应声,只有一道穿堂风吹进来,把油灯豆大的火光吹得晃了又晃。

    赵仔迈蹙眉对着门外瞅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走过去,探头朝外面望:整个走廊黑漆漆的,只在月光能照到的窗边留下一方银白。

    一个身影静静立在那片光影中,在窗户上投映出一道不规则的暗影。

    “小午?不是”赵仔迈认出那个身影,脸上的神色顿时一紧,旋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冲她笑道,“大神仙,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桑斜睨着他,盯得他背后的汗毛根根立起,“我睡不着,能到你房里待一会吗?”

    赵仔迈知道自己根本没法拒绝它,只能将手朝房里一挥,做了个西式的邀请的姿势,“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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