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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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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修低声对她道:“姚娘子莫怕,我是朝廷命官,有我和犁刀在,他们不敢对人动手。况且,娘子你是朝廷旌表的节妇。”

    姚欢一个激灵。

    旋即给自己鼓了鼓士气——对啊,我是公家盖章了荣誉的,我还差点成了赵家人的妃子呢。

    她撇过头,望见不远处,自己所雇的那些流民们瑟缩在一处。

    当中其实有不少青年,但一眼看去就是不会反抗的模样。

    大宋流民太苦了,而且苦惯了。

    苦难并不一定像小说里那样,会戏剧化地激发他们的斗志搞出聚义梁山的壮举。

    苦难更多时候,更令人对权贵怕得要死。

    但流民们的目光,其实很复杂。

    有焦急,有惶恐,但又蕴含了倚靠的信任。

    在他们看来,姚娘子这个挺年轻的小妇人,既然不同于开封城里那些美丽却又较弱的千金闺秀,既然能出来行走江湖,能不偷不抢地租下官田,能与县里官员说上话,能给他们这些逃荒者盖屋子付工钱她就应该同样能有本事,去与眼前这些粗悍的军爷们交涉。

    两个还没桑枝高的娃娃,大约觉得现下的气氛没有早间那般紧张可怖,默默地挪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试图将田埂上被禁军铲倒的小桑树扶起来,种好。

    姚欢的目光落在娃娃的脚上。

    眼看冬至了,田里土坷垃都冻得硬梆梆,这俩娃娃脚上还是露着趾头的破旧单鞋。

    姚欢眼眶发涩,胸中发滞,喉头汩汩甜腥味上涌。

    什么世道!

    文明盛世的曙光?

    曙光个屁。

    仅仅是刚刚活下来还谈不上真的温饱的日子,都不让人过?

    姚欢心道,我当初是花了自己的血汗钱,租的朝廷的官田,白纸黑字立的契,朝廷给我免的税我也又捐出去办教育了,朗朗乾坤,我为啥要怂?

    她觉得腿肚子似乎不那么抖了。

    她走到田头,对好整以暇坐着手拿皮囊喝酒的陆指挥使跟前,恭敬问道:“军爷缘何突然来毁田?”

    陆指挥也不起身,只抬了眼皮向姚欢道:“好教娘子得知,殿前司看中此处,要练兵。”

    “周遭抛荒之地甚多,为何要毁了能产桑稻和鱼虾的良田呢?”

    陆指挥笑道:“对呐,娘子你也知道,自己这些是良田。既然你们已将这些地整饬过了,吾等只需稍稍填平,就可让官健们在其上操练,岂不省事?”

    这是人话吗!

    姚欢勉力捺下几分怒火,继续道:“军爷,先夫活着时效力于环庆军,论来,先夫和军爷,都是大宋官健。可否请军爷看在同袍未亡人的份上,给个示下,是殿前司哪位大官人看中了民妇这几处薄田,竟是连开封县出的官契,也能不顾的?”

    陆指挥终于站起来,眼一眯,嘴角一噙,盯着姚欢道:“拿你的牌坊出来压人?你那贞节牌坊若真的管用,我们怎么会接到军令?小娘子,爷好歹是个指挥使,你以为爷想大冷天地带兄弟们出来干活儿?没办法呐,上头就看中你这片风水宝地了,征纳来操练步骑军阵,明年在金明池边演武给官家和百官看。你说,这是不是连县令都不敢怠慢的大事?”

    他扭过头,指着虾田边给流民们盖的庐舍,又道:“本使方才去检视了一圈,他们说那排屋子,也是娘子出钱盖的?嗬,娘子好阔气,给一帮河北来的乡巴佬,居然盖的瓦房。正好,今晚,本使的兄弟们,就歇息在此了。”

    他言罢,下令手下几个牙兵,吆喝野地里的禁军兵卒们,收了铁锹家伙事儿,十人一队,去占流民们的屋子。

    姚欢骇然,急走几步,撵上陆指挥,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锭子。

    那是午间她急慌慌随着王犁刀离开饭食店时,楼上练琴的李师师瞧着不对,赶下来问过情形后,塞给她的,道是昨日去端王府给歌姬们排新曲子后,端王赵佶所赏。

    金锭子个头小不起眼,却起码值十贯铜钱,最适合打点军头。

    不想陆指挥背起手,只呲牙冷笑:“说了我们不是山贼土匪,要你的钱作甚。待爷们休整得好,才有力气平田。”

    姚欢几乎是求他:“指挥大官人,眼下挨着腊月,流民们露宿在野地里,要冻死人的。”

    姓陆的一指郑县丞:“他不是本县的父母官么,瞧他着急的样儿,想来爱民如子,你找他去。”

    姚欢手足无措地捏着金锭子,回头看郑修。

    郑修也觉得窝火极了。

    但他毕竟是个为官十几年的老江湖,熟悉狐假虎威者的套路,于一旁观察时,看出了些门道。

    他上前来,望着陆指挥大摇大摆走远的背影,对姚欢道:“姚娘子近来,可是在京中得罪过殿前司的长官?”

    姚欢摇头。

    郑修道:“今日这军头,气势汹汹,却不愿和知县照面,而要我派人将你寻来,说明并非是我们县里得罪了人。”

    姚欢明白。

    想来,知县必也怀疑是她姚欢招惹了殿前司的大人物,所以明哲保身,不愿出面转圜,也不给郑修带县乡的团练兵来。

    她看了看天色,又道:“先请县丞安置这些被占了屋子的流民吧,附近可有祠堂?”

    郑修道:“有个道观,我与犁刀带大伙儿去那里过夜。”

    “好,我就在犁刀和胭脂家住一宿,明日一早便回城中想办法。”

    傍晚时分,姚欢随着王犁刀,一身疲惫地来到他与胭脂的茅庐。

    胭脂忙给她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黄雀肉饽饦片子。

    王犁刀安抚她:“姚娘子你先莫急,所幸立冬前,我们照着你的吩咐,捞出壮实的鳌虾,送到地窖里育种。这帮军汉就算明日一天就填了三十亩地,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姚欢叹气:“可是,这般鱼肉百姓连官契都可以不顾的,还让人怎么敢租新的公田呢?”

    胭脂做的黄雀饽饦,就像后世的老鸭汤面条,或者大盘鸡面片一般,浓香扑鼻。姚欢却只捧着碗,盯着里头的油花儿看。

    谁要整她?

    赵煦?

    不会吧,虽然姓陆的军头扯出金明池演武的幌子,但赵煦毕竟是堂堂天子,当初被拒后动怒的表现,也止于“顺手”赏她个牌坊,这都过去小半年了,怎又突然发难?况且,他已同意孟皇后将福庆许给郑修做儿媳,他如果要整她姚欢,动她城里的场子即可,何必牵扯到郑修的地盘上来。

    那么,是曾纬?

    姚欢正沉思间,院外一阵马蹄响,随即有人拍门。

    “此处可是王犁刀家?”

 第269章 欢儿我来了

    曾纬疾步闯进院子。

    绿色官服,乌纱横翅帽,皂革官靴,显见得从御史台下值后,行头都没换。

    冬月里,身上也未见风袍,寒凉夜气仿佛将他从头到脚浸透了,冻得他那张五官英挺的面孔,倒越发显出唇红颊白眉目修俊的出尘之意。

    “曾,曾公子!”

    胭脂惊诧唤道。

    又招呼自家男人:“犁刀,这是曾枢相家的公子,你快将官人的马牵去喂料。”

    她早先还在驸马王诜府里做婢女时,于西园雅集上见过曾纬。

    王犁刀霎时也明白过来。

    这就是刘锡设计在云山小院杀了赵延后,跟着曾布一同来与章相公议事的,曾家小儿子嘛。

    王犁刀看着粗憨朴实,脑瓜子其实转得贼快。

    他很快想起,自己那回在开封县给高俅装猎物时,也见过曾纬陪着姚娘子。

    他飞速地觑了几眼曾姚二人,但见男子满眼关切,女子的目光则微有躲闪。

    王犁刀大兄弟,又不是没经过男女之事的生瓜蛋子,心里便多少往那最合情理的路子上,去猜测了。

    若只是姚娘子认的干亲叔叔,哪至于如此急急切切又不避嫌地连夜赶来?

    不等他琢磨怎生接洽,那一头,曾纬已大大方方道:“欢儿,我今日午后去竹林街寻你,师师姑娘说你遇上大麻烦,我怕你吃亏,岂能不来看看?”

    又转向王犁刀,带了几丝恰到好处的平易温煦口吻,道:“你果然名气响当当,我随意寻了位乡间老丈问,他就指点我到此处。”

    王犁刀哪里晓得姚欢与曾纬间的风波变化,忙热络招呼着:“吾等田舍人家,用不起炭盆,眼下都是在灶间熬到吹灯再去歇息。官人一路受冻了,快来灶边暖着。”

    言罢,一面往院里去栓曾纬的马,一面吩咐胭脂赶紧再做碗热饽饦。

    曾纬微笑还礼,步到简陋的饭几前,在姚欢对面坐下。

    他等待片刻,没等来女子主动开腔,似也不觉尴尬,只侧过身去,摊开双掌,对着火灶烘烤,又揉揉搓搓,喃喃道:“此地,确实比城中冷多了。”

    姚欢将雀肉饽饦汤碗推了推,淡然道:“你吃吧,我没动过。”

    曾纬转过头盯着她,嗓音益发低柔:“吃不下么?”

    姚欢不语。

    曾纬道:“师师姑娘说,是有禁军来毁田?”

    姚欢“嗯”了一声。

    恰好王犁刀拴马喂料后,转回灶间来,接过话茬道:“回官人,带人来闹的是个指挥使,打着明年三月金明池演武的名头,说是殿前司看中姚娘子租的这片官田,要演练骑步军的阵营。”

    曾纬愠怒:“胡言!金明池演武都是战船与水军,何时用到骑步兵士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王犁刀叹气:“官人说得对着哩,郑县丞也这般讲。”

    曾纬问他:“区区一个指挥使,微末武职,莫说知县与县丞,便是县尉也能压得过他,怎地县里就看着他们欺负欢儿?”

    他口中第二次出现“欢儿”,比先头刚进门那次,叫得还自然亲昵。

    王犁刀确信自己没听错。

    大兄弟心头,泛上惊喜。

    噫!

    这一表人才的曾家公子,如今又是穿上官袍的,真的对姚娘子有情。

    甚好甚好,月老此回总算没担了虚名,促成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

    王犁刀将姚欢视作自己与胭脂的贵人,更钦佩她对流民有拳拳善心,故而并不像识文断字满腹道学的读书人那般,觉得牌坊名节是个多么了不得的事。背地里,他夫妻俩也常常说起,姚娘子这样好的妇人,还是该再嫁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来疼。

    他于是遂越发殷勤起来,对着曾大官人,周周详详地说了白日里的情形,言语间自是啐了一通禁军的暴戾跋扈,更赞了几回姚娘子不惧凶顽,但末了仍自作主张地替姚欢开口,央曾官人想想办法。

    曾纬听王犁刀说囫囵了,沉吟须臾,望向姚欢,揣着透露秘辛般的语气道:“欢儿,我一边赶路,一边也在琢磨,此事多半,还是因我曾家那姻亲,开封知府林希林公,舍章惇而投向我父亲。”

    姚欢如今,对眼前这男子,就算不以后世刑法的定性去看待他在襄园的恶行,也已觉形同陌路。

    故而,曾纬忽然从天而降,她实在作不出石子儿投湖乍起涟漪的姿态来。

    无非曾纬提起上头神仙打架下头小鬼遭殃的缘由来,姚欢才不再做闷嘴葫芦,抬眼看他,正色问道:“你的意思是,殿前司那边,乃章惇授意?”

    曾纬见日思夜想的女子,总算来请教自己了,不由得意。

    他点头道:“你们有所不知,枢密院虽能调兵,但目下三衙禁军的将校升迁,官家已亲自过问。而自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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