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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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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小小一块儿腰花,就让头顶绽放了多巴胺的礼花!
姨母自诩叱咤汴河两岸的猪下水美食圈,不论面对的食客是亲是疏,她最享受的便是在对方吃上美食的一瞬间,从他们眉间眼梢读到的那种愉快和满足。
外甥女好好一个如花似玉又质朴善良的孩子,因着刚烈的性子险些就与自己天人永隔,现下瞧着姚欢狼吞虎咽、分明真的活过来了的模样,姨母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作为庖者的得意,心头更充盈了对老天爷的感激。
谢谢老天爷,你一次次将我沈馥之的至亲夺走,好歹这最后一次,你可算是发了回恻隐之心,把姐姐唯一的骨血留下了。
姨母一高兴,发了兴致,往榻上坐了,打开了话匣子。
“欢姐儿,你母亲当年教我为厨时,总训示我五味不可偏颇。咸令人短寿,酸伤人筋骨,辛味损正气,苦味损心气,而若甘甜过甚,则有伤人志。所以,虽然姨母那间食棚里的炙猪肠和腰花汤饼,敢称汴京城里头一家,但业精于勤荒于嬉毁于随,在这两样吃食的调味上,俺一直仍要往深里琢磨了去。”
姨母凑上前,盯着姚欢碗里的腰花,继续娓娓道来:“下水乃至骚之物,却也是至香之物,调味不但要祛骚,更要将它的荤香衬出来。这些时日,姨母试了个新方子,将猪腰子撇去白骚后,在滚烫的汉葱沸水里汆到将将断生,然后拿黄豆酱、山葵茸、山楂泥、冰糖碎腌渍两三个时辰。待要做汤饼时,一头宽汤锅里饼面将起,一头炒镬中将腌渍过的腰子滚一遍热油,捞出摆在饼面上。如此这般,腰花酸甜辛咸皆有,每一味却都不夺了食材的肉气,你觉着,吃来是不是比从前更香了?”
姚欢“唔”地应了一声,又揣摩着姨母的口音,大胆说了个字:“香!”
似乎没有任何破绽啊,这古朴的舌尖音。姚欢顿时有了几分学舌的信心。
姨母看姚欢凑着美团手里的筷箸,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不由笑得更放心了些:“方才那郎中教过,须提防你呕吐,恐有内伤,现下瞧来,倒还太平。说起那郎中,倒是副好模样,只是面生得很,怕是城北的医家。可惜事急,俺也不得他尊姓大名,无法去拜谢。”
她正叨叨,忽听天井里一声恭恭敬敬的喊:“东家,阿四已经把棚子收了,来送今日的银钱。”
第四章 曾家夫妇上门
姚欢听姨母在天井里,和一个嗓音清悦的小郎唠了些话,复又进得屋来。
“是张阿四。今日亏得他去给几个船家送炙猪肠时,瞧见了你,兔子般来给俺报信。俺先头还隐约听见吹鼓声,哪里想得到竟是那恶妇今日就将你送去曾家。”
姚欢掂着姨母的话音,原来姨母是个饭铺的老板娘,而“张阿四”是伙计。
接着,姚欢又获得了重要的信息。
只听姨母叹口气:“阿四是个机灵又勤快的孩子,若不是我与你姨父早已和离,一人独居,凡事忌讳些,家中不好容得伙计住着,否则他也不必日日睡在饭铺里。如今这月令还算舒宜,腊月里就苦了他。”
姚欢一愣。
离了?
眼前这又美又飒的姨母,果然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呐。
姚欢自睁开眼睛看到这应是北宋年间的古人世界后,从难以置信的震惊,到惶惑无措,再到生发出如浪涌沙滩般的兴奋与好奇,到了此刻,她终于认为须打起精神、盘画主意地来面对老天爷对自己的安排了。
只是,有些揣摩探究应徐徐为之,蒙得太随意,出一次错便多一分古怪,总不好每回都拿被撞晕了失忆来说事。
姚欢于是俯低了身子,作出支撑不住想躺下的意思,姨母忙道:“唔,你快歇着,让美团看顾着你,姨母去记账。”
不料,她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张阿四的呼唤,这回听得出三分急迫,还带着些惧意。
“东家,曾府,曾府来人了。”
姨母噌地站起来,却不是惊惶,而是带着一丝嘲讽之意自语道:“是兴师问罪,还是直接要人?欢姐儿莫怕,姨母去瞧瞧。”
出得屋去,但见张阿四躬着背、恭恭敬敬地立在墙边,院门外,则出现了一对四旬左右的锦衣夫妇,并两个年纪不轻、衣着亦相当体面的婢女。
“可是沈家阿嫂?”中年男子微微欠了欠下颌,和颜悦色地开口问道,嗓音里却也不掩饰官宦人家的端严。
姨母心道,开口便唤俺闺中的姓,到底是朱紫重臣之家,耳目迅捷灵通,连俺是个独居妇人都探听得了。
姨母于是上前行礼,不卑不亢道:“民妇沈馥之,姚欢的嫡亲姨母。”
“老夫曾缇,因犬子曾恪与姚家大娘子联姻一事,携夫人冒昧登门,乃为了向沈阿嫂澄清此间误会。”
当朝堂堂枢密院副使曾布的长子,曾缇,一字一顿地说明来意,同时往门槛迈了半步。他身边那钗钿琳琅的嫡室妻子,亦浅浅一笑,跟着夫君挪到门口。
沈馥之泼辣归泼辣,却不是个无礼之人,更不是个眼力不佳的蠢人。不过小半日,曾缇作为长辈,便亲自出面且带着嫡夫人来,却又是轻车简从的作派,她明白,对方起码面上又重视又收敛,并未表现出官威压人的意图。
沈馥之引曾氏夫妇进了厅堂,将主位让着坐了,又逊着嗓子吩咐美团去点茶,方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望向这两尊不请自来的菩萨。
曾缇道:“孩子如何了?老夫带了郎中来,在车中坐着听候。”
沈馥之道:“曾公,曾夫人,先头在汴河畔遇到章老帅时,欢姐儿就已清醒了的,能认人,更能认得我。方才又进了些汤饼,现下睡了。多谢公与夫人细心,但此刻也不必劳动贵府的郎中了。”
曾缇仍一脸沉稳宽和,“章老帅”三个字却怎地不教他暗自冷笑。
也是见了鬼,今日此事,本已不小,偏偏还撞在了父亲曾布的政敌手里。咳,章捷哪有资格算父亲的政敌,不过是真正的政敌、章惇门下哼哈二将之一罢了。但此人在战场上不容小觑,在官场上更是敏锐又狡黠,说不得这会就已经坐在章惇府里头,编排曾家的这桩倒霉事了。
同时,曾缇也不得不承认,莫看这姓沈的妇人已沦为市井小商,做着下等饭铺的买卖,举手投足和出言应酬倒既不俗气也不蠢气,果如官媒娘子所言,那姚欢的外祖家,不算小门小户。
婢女美团手脚麻利,片刻间已将煎茶端了上来。
曾缇饮一口,放下茶盏,闷闷地“唔”了一声。
曾夫人得了信号,忙将笑容又搓捏得真挚了些,慢声慢气道:“她姨母,曾、姚两家这桩亲事,本也是官媒出面、六礼齐全的。恪哥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曾府长孙,打小便是家公的掌上明珠,此前听闻竟能与沈经略使的族人联姻,家公还亲临我夫妇二人的院里头,夸赞这门姻亲寻得好。曾家是耕读世家,吾夫妇若真晓得孩子原是心里有人、又一心守节的,又怎会做出逼婚之举呢。”
她说到此处,“嗨”了一声,口气镶上了一丝无奈,继续道:“欢姐儿若有什么委屈,尽可在府里头说,哪知这孩子性子这么硬,怎地银瓶乍裂一般,生生就将曾姚两家的事,闹得轰传京城,连路过的章老帅,都来作主。”
沈馥之闻言,面色一沉,盯着曾氏道:“夫人这话,是说欢姐儿忒也不懂事,自己丢了性命是小,教贵府面上挂不住才是大过?曾公,曾夫人,不瞒两位贵人,此事原本是能避免,但闹到这般田地,绝非孩子的错。欢姐儿是个数一数二的好心肠,平日里遭了继母的苛待,我这个嫡亲姨母每每问起,她也支吾过去。但她不呆不傻,早已觉察继母违逆她父亲临终时的交待、擅作主张为她定了亲,数日前偷偷遣了邻家小儿来给俺报信。姚府已教恶妇当家,俺左右是敲不开门,此事开封府亦不会管,故而,俺只得拜了帖子送到府上,请求见一见曾公,言明实情。今日听曾公与夫人自言毫不知情的一番话,怪道那帖子竟无后。俺更未料到,亲迎之日来得这样快,比攻城拔寨还急。欢姐儿必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有河边触柱之举。二位亦是为人父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怎忍心还来斥责这苦命的好孩子。”
曾缇眉峰一拧,冷冷地瞥向妻子。
曾氏眼神一凛,惶然自语道:“什么帖子,莫非教芸娘捂下了?阿郎,芸娘也是爱子心切”
“混账,”曾缇喝斥着妻子,低着嗓子道,“看你管的什么家,半分规矩也没有。”
曾氏低下头,不敢出声,噙起的嘴角分明又委屈又不甘。
沈馥之暗暗冷笑,你们就演吧,演一出嫡妻颟顸无能、宠妾在宅子里为所欲为的戏。明明是寻个无依无靠的良家孤女给家中的病秧子冲冲喜,此刻倒道貌岸然地撇个干净,纵有十分的不体面,也尽可往那个叫芸娘的妾身上推去。
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曾缇认为,自己当着沈馥之的面,如此训斥嫡室,已足够显示出谈判的诚意。
他默了默,转向沈馥之,终于开始说正题:“沈阿嫂,老夫和内子确有大疏之处,险些误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这心里头,实在有愧。当局者迷,吾夫妇二人正不知如何补救,倒是家父训示,令吾二人速速登门,一是致歉,二是,来认姚娘子为义女。”
第五章 姨母的条件
曾缇夫妇步出院门,沈馥之送二位到马车前,看着他们进了车厢,端庄郑重地行了道别礼,然后挺起腰身,立在斜阳里,目送马车嘚嘚地出了巷子。
左邻右舍,午末时分已听得沈馥之的外甥女出了大事,方才又见一辆宽大气派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口好久,自然舍不得错过什么猛料,头颈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探看。
沈馥之倒也不以为意,坦坦荡荡地昭告邻里:“无事无事,曾枢相家,哪会是不讲道理的人家。”
又转了和煦而亲近的口吻道:“从今往后,欢姐儿便住在此处,和我这个姨母作伴了,各位叔伯婶婶多照应。”
众人纷纷应承了。
比邻而居,时日一久,谁家还能藏住什么秘密。
沈馥之的娘家,和曾经的国朝名士沈括乃同族亲戚,邻居们都省得。原本大家还好奇,这般家世和模样都上乘的妇人,怎地孤零零住着,且还早出晚归做的饭铺营生。
沈馥之面对他们时,却毫无尴尬与躲闪,不等吃瓜群众发挥想象力,已大大方方地吐露缘由。
道是自己与夫君不谐,和离了事,娘家又已没落,无甚依靠,所幸从小跟着姐姐学了些庖厨手艺,开个饭铺聊以为生。
此世的大宋汴京城,已是蓬勃兴荣的市民社会,城中的居民组成,除了官僚士和庞大的禁军及家属,便是商人、手工业者和娱乐服务业人员。
沈馥之所居的这个坊,以中小食肆主人、茶叶香料小商人和瓦肆说书人为主,不是个有“官气”的所在,每户人家却也不愁温饱。
在他们眼中,沈馥之是官宦金闺“下沉”到了市井之中,但这金闺率真、勤恳、不弱不骄,对左邻右舍从无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阶层隔阂,有意思的是,在汴河边的饭铺里头卖的竟然还是下水这种食物。
这样一个已经人到中年、无夫无子、挣扎为生的妇人,每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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